第26章 二十六大梦三生

窗外斜雨潇潇，密密的雨幕像天地间一副连绵不绝的珠帘。谢韶安立在窗前，望着停不下来的雨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他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眉间竟带了些破天荒的烦恼之色：“出去五个，回来了两个半——最近怎么只要我略微一会儿不看着，就总会出些事？”

        向雨笙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的小师妹用湿帕子擦拭着脸颊。她停下手，忧心道：“师尊，听钟师弟说，师妹在东极和路上的几日间便这样一直昏睡不醒，如今已经是第五日了，要不我向言师叔去求一求解药？”

        谢韶安摇了摇头：“大梦三生这味丹药，是你言师叔做来与她看上的男修在梦境中欢好用的。又不是毒，哪里会去做什么解药。”

        他的目光投向昏睡不醒的小徒弟：“据她所说，只要在梦境中满足了吞食丹药之人的心愿就能醒来，效用只能维持三天。”

        向雨笙悚然：“师妹怎会服下这种——这种东西？”

        她的师尊眼中带了几分凉薄的讥讽：“那就要问问一直在门外跪着的那位了。”

        大师姐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惊讶，又渐渐浮上一层了然的怒色。她按捺了下情绪，道：“师尊，既然药效三日可解，可现在已经五日了，这……”

        谢韶安手指拈着一个装丹药的白玉小瓶在手中慢慢转着，思索道：“必须得一个与她心意相通之人，将她从梦境中领出来，再迟一些，恐怕……”他墨绿的眸子一转，忽然向自己的徒弟发问：“你平日可曾知道她有什么心意相通之人么？”

        向雨笙低头想了一阵，缓缓地摇了摇头。

        谢韶安了然颔首：“看来只能由我来走这一遭了。”

        向雨笙闻言不禁失色：“师尊，入他人之梦一事向来凶险，又无法使用术法，况如今师妹昏睡已有五日，梦境恐已经混乱，如果……”她越想越心惊，不由得急切道：“如果连您也被困在其中，那可怎生是好！”

        谢韶安脸上浮出淡淡笑意：“困住我倒没有什么，我只怕无法将她领出来。况且，”他安抚自己的得意弟子：“梦境之中，术法全然无用，随机应变反而还能得一丝生机，你且放心。”

        他向床榻走去，向雨笙默然让开，听他言简意赅地吩咐她：“你留在此地为我护阵，不要让他人知晓此事。”她知道师尊这样子必已是劝不动的了，只能随他心意行事。

        作为逍遥峰主的二弟子，她跟随他多年，深深地知晓这位师尊虽然表面上是个爽朗随和的性子，骨子里却是个冷情冷性的，轻易不见他表露真正感情。除了对他们这峰的弟子护着些外，对其他人便从未在意过。哪怕是对他来说如同亲人一般的几位师兄，他也是淡淡的，倒真像个上清殿香案上供着的无情无念的神君了。

        她就这么看着那位对万事万物都不太上心的师尊，先是打开小瓶服下了一粒丹药，随后弯下腰，伸手为沉睡不醒的小徒弟温柔地理了理耳侧的一丝乱发。然后将她抱起向床榻内侧挪了挪，自己也躺下在她身边，顺手还牵起了她的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

        刚才还为师尊如此爱护弟子而感动不已的心思被大师姐默默地收了起来。她把清心咒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了五遍，才驱走了脑海中刚才他的手停在少女脸侧的那一景象，走过去放下了帐子。

        向雨笙转过身，为整个房间又加了一层禁制。她瞥了一眼那个在门外风雨中直挺挺跪着的身影，叹息了一声，转过目光不欲再看。

        朱小满这几天总觉得困倦的很，明明晚上放弃了追剧追综艺，早早地回寝室睡了，早上上课还是没有精神。她要不是害怕老师点名，真想白天在寝室里继续好好补补瞌睡。

        大概是因为春困吧。校园里的杏花都开了，远远望上去犹如一团团粉红雪白的棉花糖，不时就有穿着各色各样漂亮小裙子的菇凉们在树下轮流摆出各种造型拍照。湖边也一下多了许多成双成对的情侣，连宿舍楼下那几只被喂的肥肥的流浪猫也不再对着手拿零食的学妹们卖萌或遛达到教室里去蹭课，而是专心一意地去追求爱情了。这么美好的春天，为啥还要浪费在这么拥挤的阶梯教室里……

        “今天你真是发什么疯，一个破选修课也值得这么早拉我来占位子！”朱小满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对死党表示着不满。

        不同于她的没精打采，死党则是百倍的精神抖擞：“哎呀别抱怨了，等会请你喝奶茶！”她压低声音悄悄八卦：“你没见阶梯教室里这么多人，都是想方设法来蹭课的？我给你讲，今天这个讲课的老师啊蛮厉害的，听说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呢！”

        “咦？你放弃你家爱豆了？”朱小满尽管瞌睡着，但才不会被死党的借口所蒙蔽：“什么厉害老师能值得你跨系蹭课这么好学，肯定是看上人家颜了！”

        “看上怎么了？为了颜值爬墙多正常！我给你说要是我们英语老师长这样，我大一就过六级了你信不信！”死党絮叨个没完：“要不是早上等你磨磨蹭蹭的，我们还能坐的更靠前点……哎！来了来了！”

        朱小满强打精神睁眼看去，一位个儿挺高的青年已经站在了讲台上。他脱下外衣，随手搭在椅背上，坐在前面的女生们发出一阵毫不掩饰地带着赞赏的惊呼。他却像已经习以为常了一样，拎起一只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写起课题来。

        隔着半个教室，小满用没带隐形眼镜的眼睛眯起来仔细评判了一下死党的眼光：简简单单的白衬衣被他穿的很有味道，自然卷起的袖口绷紧在肘部，露出一截线条硬朗的手臂，一看就是经常泡健身房的，还是位内外双修的主儿。长相呢，八个字概括：斯文败类，祸国殃民。挺直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更显的又禁欲又勾人。最要命的是，他讲课的声音还挺好听，虽然讲的是她听来犹如天书一般的《东方文论》。

        死党悄悄推推她：“我的品味咋样？”朱小满点点头：“还行，不过我喜欢更肌肉一点的。……我怎么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死党撇嘴：“得了吧，别告诉我又像哪个剧里的谁谁谁。”她一握拳：“好了不和你说了，从现在起本仙女要沉迷学习，等会儿还要回答问题！”

        什么盛世美颜值得浪费这样一个美好的早晨啊……朱小满在心中腹诽着，她本想趴着睡一觉，那个清朗好听的声音却不断钻进她耳朵，不知怎么就感觉驱散了不少睡意。她干脆用胳膊支着脑袋，一边在手机上刷微博一边把讲课的声音当背景音。偶尔抬头，她却经常能和他的目光对上，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的她心里一跳。

        就是莫名的熟悉。好奇怪。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忽然从开着的窗户外面传来“砰！啪！”几声，紧接着就是一群男生乱糟糟的起哄声。靠的近的同学站起来准备关上窗户，忽然惊讶地回头向同伴低声说：“物理系那个系草向人表白了！”

        声音虽低，可是不少人都听见了。大家纷纷伸着脖子八卦，朱小满忍不住也看了一眼：湖边杏花树下，红玫瑰摆成一颗心的形状，还有几个人拿着礼花炮和喷射彩带之类的东西在旁边助兴。站着的女孩捂住胸口，仿佛被吓了一跳不敢置信的模样。而那个站在玫瑰花摆成的心中间的身影，眼熟到让她心中一疼。

        她低下头不想再看，而这个劲爆的消息显然让班里众多同学显得按捺不住而蠢蠢欲动起来。这阵小小的骚动让讲台上的老师也发觉了，他看了看表，善解人意地一笑：“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早点休息。”

        大家立刻站起身收拾东西纷纷往外走。选修课常上，这个现场版的八卦可不常有啊。她的死党也准备随着大家往外走，问她：“不去凑凑热闹？”她摇了摇头：“不了。”死党有些怜悯地拍了拍她的肩：“傻丫头，想开点。我顺路去买奶茶，等会儿回寝室带你上分。”

        朱小满笑了笑，坐着没动。转瞬间教室里空空荡荡，只剩她一人。

        她忽然又很想睡，她记得那个高高大大的男孩，打篮球时总是能投出漂亮的三分球，然后带着闪亮的笑容冲到她面前拿走她为他买的水；之后又接连几次一大早为她送来热腾腾的早饭，让她在同学们面前红了脸笑着说：“别多想，只是老乡”；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也许，从一开始就想多了的，就是她自己吧。

        她脑袋越发昏沉，直接趴在了桌上，想着干脆睡一觉再回去算了。

        “这位同学，可不能睡着了。”

        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猛地冲进耳朵，暂时驱散了纠缠不休的睡魔。

        她抬起头，那个年轻的老师就站在她面前，正低头看着她。

        朱小满抬眼与他目光对上，意外地发现他镜片后的眸子竟是幽深暗沉的绿色。

        他唇边勾起一抹熟悉的微笑：“同学，你认识我吗？”

        “老师你好像姓……谢？”

        “对，我是姓谢。”他显得极高兴的样子。“我也认识你，你叫朱小满。”

        朱小满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自来熟弄得有些无语：“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向她靠近一些，狭长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你——能跟我走吗？”

        朱小满呆了。

        这是什么神展开！

        老师别仗着你长的好看，变态骚扰学生我可一样告你噢！

        他神态倒是自然坦荡，没有一丝猥琐的成份。听到朱小满“我凭什么跟你走”这个挑衅意味十足的回答后，他只是神色黯然了几分，低声问：“那你怎样才愿意？”

        我去！那种好像被抛弃了一样的眼神是什么！搞得倒像我渣了你似的！

        外面的起哄声忽然高了一个声浪，满耳都是“答应他！答应他！”朱小满闻声向外扫了一眼，看到的正是男孩单膝跪下，将手中的玫瑰送向女孩的场景。

        她心里突然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看到没？要让我和你走，你得先跪下来求我。”

        他也看了眼外面，表情看上去却一点都没有生气，只是简捷地问：“你说的这话可算数？我若跪了，你就和我走？”

        朱小满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

        下一秒，她直接石化在当场。

        他竟真的利落地单膝跪地，向她稳稳地伸出一只手，宛如邀请她去赶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他的目光从镜框上边越过，与她目光相接。

        你，你不要这样眼睛自下向上地看人啊，摆出这样一副予取予求的表情，这种艳色无边的场景我容易把持不住……

        他虽然单膝点地，身姿却挺拔，跪也跪出了个凛然两米八的气场。伸出的手毫不动摇的传达着一个意思：

        来，跟我走。

        突然头顶几声喀喇喀喇的轻响，硕大的电风扇连着水泥块突然砸了下来，轰然砸倒了后一排的桌椅，激起一大片尘烟！

        “妈呀！”朱小满吓得一下抱住了头，这是地震了吗？可是明明没有震感啊！

        面前的男人只是冷静地皱了皱眉：“看来快撑不住了。”

        他保持着姿势不变，将手向她更递近一分：“快。”

        朱小满哆嗦着把手放在他手里，触感一如想象中的温暖干燥。

        他握住她的手，站起来，带她朝着黑板的方向走去。屋顶噼里啪啦地不断掉下灯管碎石，她尖叫，他却毫不在意地牵着她向前走，顺便伸手将她头顶护住。

        黑板断裂，玻璃飞溅，墙壁倒下，眼前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开始坍塌。

        他带她走进一团黑暗的漩涡中，一步步离开了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她心中有些茫然空落的伤感，仿佛明白这一走就再难以回来。

        但是她对即将走入的黑暗却又不是那么害怕，好像已经知道前方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她抬头仰视身边人的侧脸——眼镜消失了，衬衫西裤变成了玉冠博带，可是她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自然。好像一切本该如此，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似乎他就这样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向前方那个未知的世界。

        她喃喃地念出一个名字：

        “谢韶安。”

        “嗯。”

        他清清淡淡地应了，又加了三个字：“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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