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迷雾之心

百川浩荡，尽归沧溟。

        水中的朱小满运转龟息之术，暂时失去了呼吸。她本能地让自己蜷缩成一团，犹如回归母腹的婴儿。封闭了五感，心跳也变得极慢，仅凭一缕微弱神识随着水流沉沉浮浮，昏沉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背后被人连点几穴，猛击了一掌，她才呛出一口水，胸闷缓解了一大半，体内灵力重新缓缓运转起来，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一睁眼就是江云湛焦急担忧的表情，见她醒来，他也舒了一口气。“醒了就好。”

        朱小满舒展了一下身子，发现全身都在疼，尤其是手臂和肩膀上那十几个大大小小划破的伤口，现在简直像有无数小刀子在里面反复钻来划去，酸爽无比。

        她含了颗丹药疗伤，茫然地看着四周似曾相识的街景，还有头上那似乎定格了的满圆月亮，有些惊疑：“这是哪里？”

        江云湛摇摇头：“不知道。这里看着虽像东极城，但肯定不是。”

        他沉吟着：“但是，方才我们应该是在海中。忽然有岸，然后景色就变成了这样。”

        小满吸了一口气，至少弄明白了伤口为什么这么疼——这是在盐水中泡了多久，估计已经腌入味了。

        她转向他，语气诚挚：“江大哥，多谢在水中你一直护我。”

        江云湛俊脸红了一红，别开眼：“你我几度同生共死，何用再言谢。”

        街道上灯火煌煌，却空空荡荡，毫无生人的气息。小满试着提起灵力来用术法探查，却感觉自己丹田中灵力稀薄，几乎与普通人无异。她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江云湛面色冷肃：“我也一样。这地方古怪，看似幻境，却隐隐有邪煞之气，恐怕一时逃不出去了。”

        无法御剑，两人只得靠腿行走。还没走出半条街道，便见前方有许多人影晃动，却又似喝醉了似的左摇右晃，最前面有几个已经匍匐在地，伸手在地上乱抓挣扎。

        “鱼妖！”小满眼尖，大惊失色。

        地上那几个鱼妖的黑影犹如肥皂泡似的突然破裂，从里面弹出一道道黑气，径直向他们扑来！

        两把剑几乎同时出鞘，剑芒闪过，黑气化为白烟散去。小满脱口而出：“妖气？”江云湛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拉住小满的袖子：“快跑！”

        后面不停地发出“噼噼卜卜”的细微爆裂声，不用回头都知道有无数道黑气在后面紧追不舍！

        两人一路狂奔拐入曲折小巷，江云湛突然将小满向旁边一推，一道黑气带着破空之声骤然在他们中间劈下，地面土石四溅。小满就地一滚，退到墙边站起，挥剑挡住碎石，紧接着提剑而上，挥剑将身侧的黑气一斩两段。

        紧接着她听见“叮”的一声，江云湛从一团黑雾中倒飞而出，长剑在地上划出深深的长痕，堪堪单膝撑地维持身形不倒，跟着却呕出一口鲜血来。

        越来越多的黑气向他俩围拢过来，灵气却依然单薄到无法使用。想起师父的话，小满咬咬牙，手指在星影的剑刃上一抹到底：

        一道明亮的灵火自黑暗中燃起，长剑握在手中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炬，尖锐的剑气携着炽焰之威势，如海如潮一般席卷而去！碰到的黑气纷纷消散，剩下的仿佛对这火焰怀有胆怯之意，呼啸一声四散不见了。

        小满松了一口气，想师尊真有先见之明，这些妖怪果然怕火。只可惜现在无法用火系法术好好地炸它们一炸。

        江云湛苍白着脸冲过来：“小满不可！快止血！”

        她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灵火还在燃烧，手指上的血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草艹艹疼死老子了！

        江云湛为她捏碎一颗止血丹药撒上，又找出布包扎，难得用了训诫的口气：“怎可如此莽撞！以血燃灵火，血尽方止——你要出了事该怎么办！”

        小满知他是在关心自己，表面诺诺应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我又没有女主光环，连女配的待遇都没有，如果再不拼命一些，就咱俩这个炮灰命，还不知能有几刻好活——等等！女主？！女主哪儿去了？

        她大脑迅速开始运转回忆：原书中好像提过一次女主去降妖，困在幻境中出不来，为了凸显男主的牛逼plus让他一剑劈开幻境英雄救美，然后潇洒的把女主公主抱回去了。然而同行的其他凌霄宫弟子十不存一，就比较惨……故事重点都在放在渲染箫子期如何炫酷登场、那一抱有多么唯美浪漫了，对剧情就没怎么写过，难怪她一路过来都没什么印象！

        江云湛诧异地看着小满脸色发青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原地转圈，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行不行，得赶快找到她……”

        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一定还有别的师兄弟进来这里！我们得赶快去和他们会合！”

        没来得及回答的江云湛被暴走的朱小满拉着踉踉跄跄地跑了一阵，忽然抬手一指：“那边有人。”

        十字路口立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身上还穿着青色的内门弟子服，周围并无妖气的踪影。待两人上前查看，才发现那人早已断气多时。

        小满认出那人是法峰弟子，忍不住心下恻然。这位不幸的师兄手还保持着使用法器的动作，可惜这里几乎无法调动灵气，本命法宝即使拿出来也毫无用处，白白困死在此处。江云湛仔细查看一番，黯然道：“和之前那十几位师兄弟一样。”

        “怎么？”

        “额间的黑记。”江云湛指给她看：一条细细的黑线自发间延伸而下，在眉心聚成一团暗影。“我们查验过，十几位师兄弟和那些散修俱是魂魄抽离，灵气尽失的死法，很像是中了一种噬魂咒术。个人物品倒不曾遗失，不像有计划的杀人夺宝。凶手只攻击人修，不攻击妖修，现在想想，应是特地选好了猎物才下的手。”

        小满惨然一笑：“这是专门诱捕修仙者的陷阱。”她盯着那道象征死亡的暗影，喃喃道：“江大哥，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妖专靠吸取人的精气与魂魄来延寿，修仙者的魂魄精气则是上上之选？”

        江云湛悚然：“你何以得知？”小满苦笑：“我……我听说过。”她拿走死人手中的本命法宝一方小印，用剑割下那弟子身上的一块衣襟包住。“这个等我见到法峰其他师兄弟再交给他们，或者…直接交给云师叔。”

        两人不知在暗夜的街道上走了多久，头顶的圆月却连动都没有动过。街道纵横交错，时不时就有妖气来袭。两人并肩苦战多次，终于筋疲力尽躲进一处小院。

        小满靠着墙休息，江云湛忽然坐直身子：“听，好像有什么声音？”

        飘渺如雾气的歌声遥遥传来，歌词虽听不真切，其中阴森之感却让人汗毛直竖。

        小满听着，悄声道：“想必就是那妖怪了。”话音刚落，突然一声惊天霹雳，漆黑的天幕上仿佛被劈开了一道光之裂缝！

        卧槽，男主来的这么快？小满压抑住心中惊叹，和江云湛一起往天空看去，江云湛道：“那人……好像是介山师兄。”

        嗯？剧情好像不对？

        介山师兄不愧为掌门亲传弟子，在众人无法调用灵力的时候居然还能御风凌空。他的剑上燃烧着蓝白色的火焰，那火焰明亮耀眼到无法直视，几乎高达丈余。

        介山怒视着面前的敌人，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精神却更为暴涨，袍袖飘动，显然真气已贯注全身。他在虚空中向前一步，剑上的火焰燃烧更旺，颜色几乎变为青白。

        他对面的红衣女子柔婉一笑，媚色如春：“仙长以魂为引，能燃几时？不如放下执念，免得神魂受苦。”

        介山师兄眉目间尽是决然，一字一字伴着咳血掷地有声：“以我之命，救宗门众生，值。”

        他并不向前攻击那妖，而是反手一剑劈向身后的虚空，空气像活物似的猛地收紧，阳光从更大的裂缝中喷涌而出，小满和江云湛同时感到身上一轻，干涸的灵力似乎又开始缓缓运行起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两人对视一眼，小满抛出个瓶子扔给江云湛，两人同时吞下最后几颗补灵丹，强行御剑而起，飞升在空中。

        困在幻境中的不少人应当也是感到了一线生机，御剑飞起的身影从各个地方纷纷升起汇集，向着那道裂缝而去！

        红衣女子神色转冷，她不再理睬介山，一挥袖，无数道黑色阴火向空中众人打来。

        小满和江云湛此时刚刚起在空中，闪避不及，又无法用剑，仓促间小满取出玉如意，勉力打偏了近身一击，阴火擦着她鬓边堪堪而过。这时却看到另一簇阴火如利箭一般直直地向着手无寸铁的江云湛射去！

        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依着本能而动，在那仿佛时间停滞的一瞬间，小满伸手够到了江云湛的袖子，将他用力往后一拉！

        那阴火倏地没入她的身体，瞬间不见。

        小满身形一晃，从飞剑上直直掉落下来。

        她听到耳边江云湛呼喊她名字的声音，然而却仿佛手脚被桎梏住了一般，完全无法动弹，只能任由自己感受着重力加速度的失重感往下掉。

        幸好在摔成肉饼之前江云湛及时接住了她，两人重又落到了地面上。

        江云湛抱着她，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便不再说话。

        小满只觉得头疼欲裂，像是有钻头在里面拼命搅动脑浆钻着骨头。她勉强捻了个诀，玉如意紫光泛出，转眼变成一艘小小的玉舟。

        “快，我们快上去……”她喘息着，手脚瘫软，耳朵里渐渐开始轰鸣。“江大哥你来操控……”

        她听见江云湛的声音穿过耳鸣声清清楚楚地进入她的耳朵里，像是死神的宣判：“小满，你中了噬魂咒。”

        一道黑线从少女发间直直深入眉心，黑气慢慢地在那里聚集成形。他犹豫了一下，把她的身体在地上放平。

        “本想由你来引荐我的，谁知……”他充满遗憾的声音里夹杂着叹息：“你放心，我会将你遗物亲自交给你师尊。”

        “你以己命救我，我们情深不渝。”他仿佛知道她快要听不见了，便凑近她耳朵，一字一句，声音温柔如水：“见到我，就犹如见到了他最重视的关门弟子，我想你师尊也会善待我的。”

        “江大哥以后定会仙途顺遂。小满，你安心。”

        他最后拔下她手上的储物戒，乘舟离去。

        小满仰躺在地上，眼前渐渐黑成一片。在一浪高过一浪像电视机噪音轰响的耳鸣声里，仿佛听到了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她腰上别着的种子袋这时却蓦然顶开了口，一只小兽探出头来四下望了望，倏然蹿出，几步就融进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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