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镜面的两端

红衣女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发出的一击虽然从空中打下了几个修道者，却挡不住从裂缝中接连不断跑出去的人。

        她看了一眼刚才使出那惊天一击破开结界的介山，他此时已如强弩之末，脸上现了灯尽油枯之相。整个人在空中摇摇欲坠，剑上魂火也已所剩无几，但仍然固守着那道劈开的生命通道，不肯离开。虽然这位敌人能从幻境中顺着妖气寻到她，还能尽全力将结界破了一处，不得不赞一句确实顽强，但他现在基本已是个死人了。她别开目光不再管他。

        她一只手放在胸前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另一只手向下触地，一瞬间，景物迅速变换，天地在刹那间弥合，那道深深的裂缝也消失不见，仿佛一切杀戮和流血从未发生过。

        永夜中的城市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晴天白日下一座云雾缭绕的奇峰，峰下一座小小的院落，院中几座竹屋，一方小池。紫色辛夷花树下的青蔺席上坐了一位红衣女子，正在闲闲对镜梳妆。

        然而比刚才更诡异的是，不管幻境中的人走到哪里，身处何方，都仿佛还是正对着那小院，能看得到那女子。

        结界毕竟是破了，她无法再完全封印猎物的灵力，但光靠幻境也能迷惑这些凡夫俗子的眼睛。

        跑了死了差不多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她情不自禁地舔舔嘴唇，透明如琉璃的眼眸宛如绝世宝石般熠熠生光。她尽可以不慌不忙地慢慢享用，等凌霄宫的报复来到，她已经不用呆在这里了。

        快了，快了。她用歌声一般的喉音呢喃道。我就快要去见你了。

        朱小满觉得自己要死了。

        结果她偏偏现在还死不了。

        她费力地喘息着，胸腔每起伏一下肺部都要受到仿佛热烫的滚水烧灼之痛。身体仿佛有千斤之重，连动动手指都无法做到。头疼的仿佛有千百支大锤在里面不停地砸啊敲啊地搞装修，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除了尖锐的麦克风发出的啸叫声就没有了别的声音。

        于是她觉得这么辛苦还不如死了好。

        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个身体里有一个灵魂已经死去了。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到来挤走了原身的魂魄，但现在她知道她想错了。原身真正的魂魄其实一直都在，只不过让出了身体的控制权，压抑了自己的存在感，以至于她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这几年“她”一直沉眠在她身体里，沉默地像一个隐身人。只有遇到了那个人，“她”才醒了过来，说出了“她”心底一直想说的话。那些一次次突如其来的心跳，一次次莫名其妙的脸红，一次次情不自禁的在危险关头以身相替，原来都是“她”存在过的证据。

        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她看到了另一个和她自己一模一样的“她”，正在一点一点、从下到上逐渐被死亡的妖雾所吞噬。她疯狂地捶打着那层看不到的透明屏障，想要救出另一个自己，然而“她”却丝毫无一点挣扎，只是眼中落泪，反反复复地对她重复着那几句不变的口型。

        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却看懂了“她”想说的话。

        “她”说：别怪他，他太苦。

        “她”还说，能救他一次，我很欢喜。

        好吧，一个圣母原谅了另一个绿茶。她真想骂醒这个傻姑娘，却又开不了口。毕竟她自己也当局者迷，依着过往的缘分就轻信了那个人，更别说“她”还替了她一命。

        世界陷入一片虚无。“她”被咒术完全吞噬前嘴角含笑，像极了心愿圆满的样子。“她”替她消失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个冰冷的现实里继续辛苦地捱着。

        唉，真是太难了。不太想死，但又不怎么想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她感觉有一道冰冷的灵气猛地刺入了脑中，身体的重压骤然移去了几分，耳鸣声减弱，另一个清凌的声音冲破重重噪音冲入脑海：“小满！小满！”

        她感到被人扶了起来，背后也在被人注入灵气，牙关被撬开，灌进了不知是什么的清凉液体。

        她沉沉地抬起眼皮看了看，又闭上。唇翕动了一下，挤出一丝微弱的声音：“师姐……”

        一身熟悉的天青色道袍衬的来人如同壁画上救苦救难的九天玄女，正是师姐南嘉。

        南嘉手下不停，继续打通她身体各处要穴，又从头顶百会处注入灵气护住她灵台清明。看着小师妹眉间黑气逐渐减淡，她才松了一口气。

        小满再度睁开了眼，突然猛咳出一口黑血，肺部烧灼感大大减轻。头疼耳鸣还残留着，但已在能忍受的范围内。然而手脚还是瘫软着毫无力气。南嘉见她清醒了，轻声安慰道：“你暂且忍着些，回去就有办法了。”

        她吃力地点点头，便觉得眼前忽然天地翻转，是南嘉将她负在背上。

        修仙者平时引气吐纳，加之断绝烟火摒除杂质，身轻可以一苇渡江。然而她现在中了咒术浑身麻痹，连最基本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基本同凡夫俗子无异。南嘉背着她连气息都滞重了几分，想是十分吃力。

        南嘉背着师妹，一手执剑前行。她只觉得背上落下了水滴，先是一滴，一滴，然后又是许多滴接连不断地落下来。

        被放弃过，才觉出被珍惜着的可贵。

        只听得小师妹在身后鼻音沉重：“师姐，回去我替你洗干净。”

        有求生欲就好。能想着以后，就还能再撑下去。南嘉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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