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人生若只如初见（上）

在幻境的另一边，钟玄与冯如莲已经冲过了那道裂缝，此时身已在幻境之外。脚下是茫茫大海，面前一大团犹如被飓风裹挟的水汽形成了如山峦般的厚云重雾，正不知内里多少深浅。

        钟玄匆匆调了一下息，急切道：“方才我好像看到小师妹的玉舟已经出来了，怎的不见其他两人？”

        冯如莲两道秀眉高高挑起，哼了一声：“那就是还未逃出来。介山师兄也是，不组织大家全力破敌，却非要先破结界——这次真真窝囊！”

        钟玄无意与她争辩：“师妹，你先向本门求援，我再进去找一找他们。”

        冯如莲道：“你去寻他们两个，我去与那妖怪再拼一拼。”

        钟玄急道：“不可！这妖怪非你我能敌！还是先救出师弟们，再做计较。”他看到她正欲先行，忙阻道：“小莲！你忘了来时师尊曾吩咐我们什么？”

        “师兄，现今只有与那妖怪全力一战，才能保护的了他们。”冯如莲唤出本命法宝炽炎菡萏鞭执在手中，傲然道：“来了却又怯懦怕战，白白丢了师弟师妹们的性命，才是愧对师尊教训！”话音未落，人已御起飞剑，直冲云雾而去。

        钟玄阻拦不得，叹息一声，只得随着一同冲进去。

        沈思今取出了最后一张雷符，在手中攥紧。他倚着一棵树站着，一身道袍已经划的破破烂烂，脸上身上都沾染了血污和泥土，玉冠歪斜，头发散乱，全然没了翩翩公子的模样。他大约是从未如此狼狈过，眸子中都失去了一贯的清明神采。

        他左手动了动，缓缓地摩挲着手心握着的一张小纸条。那是曾经让他差点弃如敝履，后又不知何故留下的东西，现在却仿佛成了支撑他不倒下的唯一念想。

        我要活下去，即使做什么都在所不惜。他在心中重复喃喃念着：我还要活的很好，很好。比任何人都……

        五雷神霄正法的雷霆之威划破苍穹，震动大地，眼前的妖气无不纷纷凋落。沈思今仰天长啸一声，断云剑的剑气如疾风而出。

        南嘉背着小满蹒跚而行，感到体内灵气时强时弱。那妖怪虽然变换了幻境的模样，但结界实质上还是没有变化。她只能依靠体内灵气微弱变化的指引，判断那道已经看不见了的裂缝究竟隐藏在哪里。

        她抬头望去，在这里仍然能将那峰下院落与梳妆美人看的清清楚楚，像一个永远无法逃出的梦魇。那妖竟一直都没怎么出过手，光凭妖气就能将他们压制的无法抵抗。

        南嘉唤出一张灵符，在空气中烧了。蓝色的火焰很快燃完，她判断着灰烬落下的方向，在心里估计了一下裂缝在附近的大概位置，唤出清辉正准备御剑，忽然小腿上一凉，膝盖跟着一软，情急之下她手一撑地侧身躲过，凛冽的妖气几乎贴脸擦过，在地上炸起一片尘土飞扬。

        南嘉一凛，清辉剑握在手中，看着那道妖气落地渐渐实体化，一个两层楼高的黑色巨人手握巨大镰刀向她一击劈来！

        南嘉还背着小满，行动不便，只得捻诀施法。化冰术顷刻凝结了空气中的水气，一道冰墙瞬间矗立在面前，被镰刀迎面猛烈一击，冰墙轰然碎裂，晶莹碎末四溅。南嘉像早有准备，手一指，被镰刀击碎的锋利冰晶纷纷调转方向，像无数剑刃一般向巨人射去！

        黑色巨人被钉入了无数的冰刀，动作迟钝了一分，南嘉趁机一连掷出三张水灵符，在空气中爆出浓雾状的水气，瞬间笼罩了那巨人一身，那巨人就像被极寒瞬间速冻住的海鲜一般僵立不动了。

        南嘉背着小满疾步而行，流着血的那一条腿明显越来越跛。小满眼见那巨人一只手已挣脱了坚冰的围困，艰难地伸手扯了扯南嘉的衣襟：“师姐！快放下我！”

        南嘉斥道：“胡说！”她鬓边汗湿，显然不欲多言。巨人很快从身后追来，镰刀带着呼啸的风声向她们一下挥落！

        南嘉反身一剑，铿然一声，和镰刀猛地格在了一起。清辉剑一声清吟，剑光如雪，暴涨长达丈余，镰刀竟被斩成两段！剑气却不停，一挥而过，黑色巨人瞬间散为一股白烟。

        小满心头一松，未料自己的身体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南嘉回身往前一探，正欲抓住她，就在这一瞬间，另两道妖气化形的锋刃瞬袭而至，同时从左右交错而出，将南嘉刺了个对穿！

        热血洒了小满一脸。她看着师姐滞了一下，左手发一击将自己平平推开了尺余，另一手奋力运剑一挥，两道妖气顿时化于无形。

        小满惊叫：“师姐！”她拼命迫使自己麻痹的四肢动起来，把趴着的姿势挣扎着换成了跪着，然而还是站不起来。南嘉捂住胁下伤口，随便往口中塞了颗灵丹：“还死不了。”她脚步踉跄走到小满面前，伸出手向她道：“来。”

        小满用力摇头：“师姐，你快逃吧，不要管我了！”

        南嘉想了想，伸过剑鞘道：“那你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小满咬住唇，极力忍住胸中闷疼，一遍遍强提起灵气冲击麻木的下半身，嘴唇都咬出血了，才勉强扶着剑鞘站立起来。

        四下里妖气如同嗅着血腥味而来的鲨鱼，全都循迹而来。一时阴风阵阵，妖雾惨惨，南嘉挥剑一一将妖气斩断，不断冒血的伤口使她几乎成了个血人。清辉剑光芒暗淡，显然主人的灵力已难以为继。

        小满伸手扶住师姐，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搀扶着，艰难地往前挪动，不久看到一堵矮墙，小满扶着南嘉慢慢坐下，她眼见师姐脸上满是冷汗，唇色苍白，想找点治疗丹药，却发现手上储物戒已经不见了。

        南嘉面色平静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到处翻找，道：“我不碍事，歇一歇就好。”

        小满急道：“这么重的伤，你……”

        南嘉脸色惨白，表情却还从容。她伸手拨过小满的一缕碎发，语气温柔：“放心，师姐一定护你周全。”

        小满咬唇，几乎要忍不住眼睛酸胀之感：“师姐，我已是半个废人，为了救我再搭上你，实在没有道理。”

        南嘉靠着墙看着她，美丽的杏眼中眸如墨玉，又转过脸望着头顶一成不变的天空，却忽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小满，我是天生的纯阴之体。”

        水灵根，纯阴之体。这是…天生的炉鼎。

        “我在十二岁时，这个秘密曾被人发现过。”南嘉的口气淡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那时，我险些被几个男人……是偶尔到凡世游历的师尊救了我。”

        “——师尊是我救命恩人。我那时痛恨自己的体质，几不欲生。他却告诉我，你没有错。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就别把自己当女人，要先把自己活成一个人。”

        “我为了自己能好好的活，不再害怕任何人，就拼命的想办法让自己变强。后来总算如愿以偿进了宗门，还做了师尊的弟子。可是，我仍然讨厌被人碰触，这个心魔怕是一时灭不了了。”

        平时寡言的南嘉难得说了一堆话，她气息渐促，小满明白几分理由，不由得心酸起来，想止她，让她省些力气，但她仍然摇摇头继续说下去，像是怕现在不说了便再也来不及了似的。

        “师尊他没什么用得着让我报恩的地方。”

        南嘉闭了闭眼，又弯了嘴角向师妹温柔一笑。小满第一次见她露出笑容，仿佛永久冰原突然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禁不住看呆了。

        “小满，你是师尊最看重的弟子。我护好你，就算对他报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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