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避难所

青难略微惊讶了一下，毕竟老师之前对蔓乔的评价可不像与她有母女关系。

        阿卡镇地下的避难所很大，但是人不多，大家都聚集在一片空地里，钢制的穹顶笼罩在大厅上方。这些避难的居民很谨慎地睁大了眼睛盯着他们拿着武器的双手，直到队长出示证件，这些居民才松了一口气。

        “东区不会放弃我们的。”一位老人拄着拐杖蹒跚走出来与老师交谈情况，几十年前防护罩升级，东区在这群山之间建立了阿卡镇，第一批建设者大多已经离世，这位老人是阿卡镇第一批居民。他看着灰茫茫的群山间建立起小镇，看着它在群山间支撑起一片洁净的天地，再看着黑雾袭来，笼罩这片大地。漫长的岁月带来了伤痛也带来了宝贵的经验，在小镇的执行长官蔓乔去世后，他俨然再次承担了管理这个小镇的责任。

        青难他们被分配了任务，寻林拉着青难在一旁扫描众人体内的黑雾浓度，青难全副武装，手上握着武器，队长交代了，一旦发现有人黑雾浓度高于百分之五十，需要抓去隔离；高于百分之八十可以直接击毙。

        他不太懂为什么自己突然被授予了短暂主宰别人生命的权利，寻林不让他问，他只能含着仅剩的清雪糖站在一边，看寻林用仪器检查一个又一个居民。

        队伍排到仅剩几个人的时候，仪器第一次发生警报，马上就要走过去的那个男人僵住了身子，寻林扫了眼屏幕，提醒道：“青难。”

        青难用舌尖将口腔里的清雪糖抵到上颚，它只剩很小一块了，但还在源源不断散发着冰冷甜味。

        只听到寻林说：“百分之八十一点三五。”

        修长有力的手指一动。

        “砰！”

        大厅里安静了一瞬，男人睁大了眼睛倒下去，他张着嘴巴，甚至还没来得及冲拿着枪械的青难求救。

        守在一旁的队医走过来，他半蹲下检查他的腿，割掉裤腿，这人的右腿已经完全变黑了，皮肤大片大片溃烂，裤腿稍微刮蹭到了皮肤就带下来一片腐烂的皮肤，新生的黑肉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指甲盖大小的圆形鳞片，散发糜烂的臭味，很恶心，有居民直接呕了出来。

        队医镇定地处理掉触碰过男人的物品，拿出喷雾来对着周围的空气喷，他用完了整整一瓶喷雾，等雾水散尽，原本黑色的身体呈现出被浸泡处理过后发白的状态。

        大厅里的众人松了口气，相识的居民纷纷议论起隐瞒身体状况的男人。

        队长走了过来，队医解下口罩，说：“他腿部的伤口使得黑雾侵入人体速度加快，没有发现魔族袭击造成的伤口。”

        “可怜……”队长怜悯地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喷雾水渍，“查明身份后通知家属按战时伤亡算吧。”

        于是队友在叶幕上操作了几下：“没亲属。”

        队长：“孤儿？”

        “死完了。”他简短回话。

        总之，不管这个男人为了什么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也许是抱着侥幸心理认为自己还有救，也许是单纯地想报复这个社会……他的死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老师那边也初步了解了情况。

        那位老人年龄虽大，说话依旧条理清晰。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中，事情的全貌被掀开。

        首先是阿卡镇与外界的联系中断问题。由于阿卡镇所处位置偏远，黑雾浓度较高会影响通讯，所以使用的是东区官方架设的特殊线路。大雪后通讯线路中断，且久久未被修复，蔓乔曾经派出自己的助手外出查看情况，也就是这次查看，他们发现了阿卡镇周边线路似乎是被人为切断的。

        冬季是防护罩充能的时期，情况特殊，蔓乔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从那时起阿卡镇的灾难演习举行得越发频繁，蔓乔宣布全镇将进入紧急状态直至念石送达。

        一直到两周前——念石原本应该送达的日期，中心区的派遣队依旧不见身影，防护罩能源不足，镇子里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按理来说剩余的能源没办法支撑到小队的到来，防护罩能源的问题一直到现在也没找到解决的方法，人们只能制造出更多的念石来供防护罩消耗。

        蔓乔一方面派出了助手以及镇上能够调动神念力护身的志愿者外出求救——他们不易被黑雾入侵，另一方面，她极力压榨自己的力量去给防护罩供能。

        志愿者们走出小镇后就断联了，蔓乔舍生压榨的力量支撑了不到两周。

        黑雾像厄运的征兆笼罩在众人头顶，镇子里已经出现了初步污染的迹象，向东区发送的求救迟迟没有回应。这时，蔓乔又想到了最后一个办法。

        她登上过神叶榜，在她二十三年的人生里她见过那种白色的花绽放的模样，很小一朵，攒在一起是雪白的一团，很漂亮，也足够醒目，全世界都会报道它的开放。

        她是整个地区神念力最高的人，按理来说谁死都轮不到她死，她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抛下这个镇子逃命，每一位东院培养出来的战士都十分珍贵，她顶多受个处分，甚至可能连监狱都不用进。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住所隔壁的学校，几乎学校里的小朋友都来这儿玩耍过。

        阿卡镇太小了，这个小区域像是风雨飘摇中的一座小茅屋，伫立在前线随时可能坍塌。整个地区登记人口不足一千，几十年没有出过一名东院学生，所以才轮得上她这个资历浅的外乡人上任。旁边的学校只有十几个学生，两位老师是外出求学回来的本地人，整个镇子登记了有十二人拥有神念力，大部分在两千以下。全镇的常住人口大概是三百余人。

        “你肩负的是三百余人的生命。”

        她听到妈妈这么说，她不太喜欢这个说法，就像她以前说她在课堂上的无意义问答浪费了大家好几个小时的生命一样，怎么能将所有人的时间都让一个人承担呢？太讨厌了。

        她现在还是不认同，可是她多支撑一天，就会想她为镇上的人们赚回了好几百天的时间；她多支撑一小时，就会想她为镇上的人们赚回了好几百个小时的时间。用这种歪理，蔓乔撑过了突破极限最痛苦的那段时光。时间过得真慢啊，生命被榨取的感觉真痛啊，虽然她知道核心已经在尽量温柔了，可是还是好痛啊，就像有饿兽的巨口在啃食她，可是她好像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好像。

        ——

        虽说展开了防护罩，镇上还有一些魔族需要清理，青难和寻林一组，寻林伤还没好，队医让他休息。

        青难走出地下避难所，再见到阳光的时候舒了口气，他还是更喜欢阳光，哪怕这会让人昏昏欲睡。

        “粑粑——”他才走出来，脑海里又响起了那道声音。

        “粑粑我在这里呀！看看我~”童声欢快地说，“我是你最喜欢的小树叶呀！”

        窗边的芭蕉树颤了颤。

        “你怎么变成芭蕉树了。”

        “都怪讨厌的人类！”小叶子哭唧唧，“粑粑你带我走好不好，我想回家。”

        一组巡逻的队员路过，青难冲他们打了声招呼，小叶子没得到回应，一直在哭唧唧。

        “别吵了。”青难扶额道，“你吵得我头痛。”

        “粑粑！”童声夸张地喊了一声。

        “嗯？”

        “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小叶子。”脑子里的声音小小声扭扭捏捏道。

        青难被它吵得头疼，随口哄它：“是啊。”

        “那粑粑，你还记得我长在哪里吗？”小叶子本意是和许久未见的爸爸叙叙旧。

        青难没回话，这……谁还记得呢？毕竟他又有那么多叶子啊。

        小叶子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别吵了。”青难揉揉太阳穴，“谁摘下你的？”

        小叶子顿时不吱声了。

        青难冷笑一声，能在不惊醒他的前提下摘走一百片叶片……想来也只有那几个人。

        无非是同族的兄长……也许某些特异的人类也能做到，如今神族隐逸，人类站上了主舞台，话不能说得太死。

        他这些树叶被人类改造变成了防护罩的一部分，这与他之前设想的一致，神力能够阻挡魔族。

        如果是这样的话，神族去了哪儿呢？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没有其他神族出面。

        青难想得越发犯困，掏掏口袋想起清雪糖已经吃光了。

        他问心虚不吱声的小叶子：“其他的叶子也被做成了防护罩核心吗？”

        “是的……”小叶子哭唧唧，“粑粑，你带我走，我想回家呜呜呜呜呜——”

        “我不能带走你。”青难越发头痛，他现在的负面状态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被偷摘了叶片导致的，他耐心解释，“起码在这些人类找到替换核心的办法之前不能带走你们。”

        小叶子顿时哭得更大声了：“那你保证！不可以喜欢别的小叶子！不可以带走其他小叶子！”末了狠狠“哼”了一声，不理他了。

        青难哭笑不得，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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