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长大

“啊——”

        季庭是在自己的喊声中惊醒的。

        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门边贴墙的书架，窗下的书案，里面那座紫檀木雕花鸟八扇屏风，还有旁边的荷花纹多宝阁，以及上面摆着的一大堆让她爱不释手的小玩意儿……

        确定是她熟悉的东次间，季庭用力长出了一口气。

        李熠在西次间听到了动静，疾步撩帘而入，正瞅见季庭坐在床上找东西。

        “怎么了？”李熠上前问道。

        “我的玉佩不见了！就是你给我的那块。”季庭头都没抬，继续在枕头和被子里翻找。

        李熠瞥见她颈间那一抹黛绿，瞬间失笑，学着她之前的样子，伸手从脖子后面一拉那根细绳，玉佩从前面领子里蹦了出来。

        季庭过了一瞬才发现玉佩就挂在自己脖子上，停下翻找的动作。

        她双手攥住玉佩，轻声道：“我做了个梦。”

        “梦见它丢了？”李熠问。

        “嗯。”季庭先点头，又摇头。

        她自己都说不清，具体梦见了什么。

        那是前世她离世后的场景，是一个本该没有她存在的世界。

        她能记得每一个片段，却因为有太多疑惑，串不到一起去。

        她亦不想强行去理解，那个世界，与她没有关系了……

        “都梦见什么了？”李熠自己也被噩梦惊醒过，见她仍在出神，便有点担心。

        “梦见了好多人。”季庭喃喃道。

        李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想让她放松一下，于是打趣道：“好多人啊，那有我吗？”

        季庭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少年，和他眼中露出的难以掩饰的关心，如实道：

        “可能……没有。”

        季庭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加上“可能”二字，但潜意识里有股冲动突然发作，不自觉就加上了。

        李熠关注的则是后面两个字，一听没有，立刻用力皱起了眉：“梦见好多人，竟然都没有我！”

        他本以为季庭会笑，却没有。

        只见她抄起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不轻不重地捏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睛抬头问：

        “疼不疼？”

        李熠摇头：“早就不疼了，是你清早听说薛大人他们来了，非要再给我缠上这个。下午我还陪你练摔跤了呢，什么事儿都没有。”

        季庭听了，脸色一沉。

        李熠纳闷：“怎么，你希望我疼啊？”

        “不知道疼，就可能是在梦里。”季庭自言自语，“我不希望现在这一切……是梦。”

        李熠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要掐自己才行啊！”

        “我不。”季庭松开他的手，“……我怕疼。”

        如果是梦，那就是吧。

        她可不想醒。

        ……

        天隆十八年。

        季庭早就不再担心这里是不是梦了。

        自从三岁重生在蓟城，这已经是她在齐王府的第十个年头。

        机缘巧合，季庭每次都能说动季致远对她回京的时间一再宽限，而世子李熠竟然也没有像她前世记忆中那般早早进京。

        如此这般，更让季庭坚信，前世的漩涡确实离她越来越远了。

        这些年，她的生活算是相当有规律。

        每日基本是以王府学堂、顾先生家、北小院这三处为主，偶尔去城外踏青，或跟着李熠在蓟城各处逛一逛。

        季庭自己感觉，这跟前几年也没太大变化。

        而在旁人眼中，这位季公子的地位却在不知不觉中让人越来越无法忽视了。

        在府里人看来，如果说王爷对元虚道长还算言听计从，那么世子爷对季公子绝对就是百依百顺了。

        元虚道长想要出点儿什么主意，起码还要千方百计把逻辑给圆上，实在圆不上的时候还得拿出占卜天意这个杀手锏才行。

        季公子却什么都不用，脑子都不一定过，张嘴就来，然后世子爷都会无条件听他的……

        季庭本人倒不认为有这么夸张。

        她觉得自己其实挺辛苦的。

        就比如现在，都入冬了，李熠却一大早起来让她给他洗头发。

        看着李熠身穿一袭白色寝衣，缓缓向自己走过来。

        季庭感觉，这人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像极了一个清新俊逸、神采英拔的翩翩公子。

        一张口，就现了原形。

        李熠捧着一个掐丝珐琅小盒，里面装着奶白色的粉末，献宝似的递给季庭。

        “这是顾先生从江南带回来的，专门用来洗头的，也有你的一份，一点儿香味都没有，不信你闻。”

        季庭就着他的手闻了一下，果真毫无香气。

        李熠为了让她给自己洗头发，可以说是相当委曲求全了。

        比如季庭坚持说洗头发和沐浴不能同时进行，否则容易受寒。

        李熠倒是不怕受寒，但若在沐浴时洗头发，季庭真是说不管就不管。

        现在李熠不仅习惯了洗头发和沐浴分开，还到处搜罗了不少没有香味的皂角、胰子、洗头粉……

        季庭打好热水放在屏风后面，帮他把头发打散、梳通过后，又帮他沾湿头发，抹上粉揉搓起来。

        李熠半躺在矮榻上，像一只舒服极了的懒猫，眼睛还坚持睁着，也不怕进水。

        “怎么一大早非要洗头发？”季庭坐着旁边的锦凳，边搓边问。

        “昨儿晚上就想洗来着，怕你累了，就没说。”李熠吸了两下鼻子，“昨儿上午吃的烤羊肉，本以为换了衣裳就没味儿了，结果一整晚总能闻到烤肉的味道，这头发是不洗不成了。”

        季庭手上的动作不停，道：“我跟你一起吃的，我的头发就没味儿。”

        “不可能。”李熠想要起身闻闻看。

        “溅我一身水！”季庭一把将他按回去，然后微微俯身，“不信你闻。”

        李熠跟小狗似的嗅了嗅，奇怪道：“还真是！”

        “可能是你吃的比较多吧。”季庭一本正经说道。

        李熠很快反应过来：“咱俩是一起吃的没错，但你就光吃了，那可都是我烤的！”

        季庭但笑不语，手上加快动作，帮他冲过几遍水，又用布巾反复擦拭。

        最后端来一个火盆，给他烘头发。

        “一会儿还要去学堂呢，头发不干透，出门该着凉了。”季庭说着，去堂屋转了一圈回来，“早膳冷掉了，待会儿吃之前还要热一下。”

        李熠冲她摆手：“不吃了。咱们今天带着锅子去学堂吧，正好驱一驱路上的寒气。”

        季庭一听也饿了，立刻喊常顺去准备锅子和食材，才回来继续给他烘头发。

        等烘干了头发，季庭帮他梳好头，戴上青玉莲瓣纹发冠，又随手挑了件月白色直裰让他穿上，这才跟他一起走出了西次间。

        常顺已经将小锅子、炭火、蔬菜、肉片、蘸料准备得十分齐全，装在一个超大的食盒里，放在堂屋门边的高几上。

        季庭直接拎起，跟李熠一起去了学堂。、

        学堂众人，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了。

        李熠和季庭这主仆二人，在学堂里进食的范围早就已经不止是吃吃点心这么简单了，真的是什么吃的都敢往学堂里搬。

        最过分的要数烤肉。

        起初李熠是把烤肉的炉架直接摆在屋里烤，弄得整个学堂都烟雾缭绕的，大家怎么说都没用。

        后来还是季庭嫌呛，说鼻子不舒服，李熠才勉为其难将炉架放在了外面，紧贴着窗口，他坐在屋里隔着窗户烤，烤熟了再伸手从窗外拿进来，和季庭分着吃。

        烤肉的香气，每次都把其他人馋得够呛，但没人敢像他们二人这般放肆。

        只有李苒偶尔趁她哥李炆不在的时候，过来蹭上几口。

        要是让李炆看见了，肯定会说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再这样和外男凑在一处，就回去告诉姨娘不让她来学堂了。

        那次季庭无意间听到兄妹二人的对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外男”指的就是她……

        今天吃的是锅子，虽然也热气腾腾的，好歹没有太大气味，大家还算能静下心来听课。

        李熠和季庭则是悠然地涮着各种食材，吃得倍儿香。

        季庭吃了好几大片羊肉，又把十来种蔬菜都尝了个遍，才意犹未尽地摸了摸鼓鼓的小肚子。

        她现在胃口越来越大，每天都吃好多东西，但因为身体正在抽条，反而显得比以前瘦多了。

        咳咳，季庭一低头，发现有个地方……最近难以控制地越来越胖了，现在已经有要赶超肤色的趋势，变成她女扮男装道路上并列第一的绊脚石了。

        季庭一狠心，赶紧收了自己的筷子。

        李熠还在用肚子打扫战场，炭火不够旺的时候，就随手撕几页书扔进去。

        季庭现在看他撕书，时常比旁人多了一分疑惑。

        李熠撕书的行为，可以说是十年如一日，每天都是不同的书，鲜有重复的时候。

        而且纵然他撕得再慢，也比别人看书的速度快多了。

        但季庭却发现，这些书，他似乎……可能……也许……并不是白撕的。

        就好比，有一回他们在顾先生家自己动手做松烟墨，做出来的墨色总是偏淡，李熠在学堂撕过一卷《天工开物》之后，再去做墨，黑度立刻就上去了。

        还有一回，李熠给她做一个一尺来高的木头小房子，斗拱的位置总是难以拼好，在学堂撕了一卷《营造法式》，隔天难题就迎刃而解，斗拱的榫卯一层层咬合交错，别提多严丝合缝了……

        季庭正在发呆，学堂上午的课已经结束了。

        她和李熠本就来晚了，吃完东西正好可以回北小院，午膳都省了，还能早点去顾先生家。

        二人正在收拾东西，丁祥文和曹峥晃了过来。

        “哟，世子爷昨天吃的烤羊肉，今天又吃涮羊肉，不怕上火啊？”丁祥文这些年学业没什么长进，废话倒一直不少，“听说世子爷的院子里连个丫鬟都没有，这可怎么是好啊……”

        季庭暗道这人果然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看李熠此时正一脸懵懂地望着自己，顿时觉得还是别搭理丁祥文为好，只回给李熠一个“别看我，我也没听明白”的眼神。

        季庭正欲把李熠拽走，外面陡然传来小厮火急火燎的传话：“王爷让世子爷快去接旨……圣旨，有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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