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明桥心头染上薄怒。

        在他看来，不论是同事还是学生，都没有必要跟他开这种玩笑。

        或许只是简单的骚扰短信？

        但是骚扰短信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学校新制定的各种龟毛的规则。

        那个3开头的号码又打了过来。

        明桥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半天才接起。

        还是熟悉的声音，只是内容不一样：

        【各位老师，我校致力于跻身全市一流中学行列，为学生提供舒适的学习环境和氛围的同时，以培养人才为目标……】

        是完整的教师手册的内容。

        明桥逐渐感觉不对，他猛地挂断电话，恰好此时，6开头的号码也给他发来了短信：

        【91学生好好好好学习，认配合真真真真工作。】

        最近几条和教师手册里的某些规则一样的杂乱，语气不通顺好像是这次新手册的特色。

        明桥心里发毛，直到又一次听见电话响起。

        是以6开头的号码。

        这个电话打过来的声音是稍显稚嫩的女声：

        【98如果有人要求你仔细阅读学生手册，请立刻远离他，并且不要遵守。

        99如果你不幸仔细阅读了学生手册，请立即翻开手边一本练习册的109页，把第一题的答案以短信的方式发送到本通讯号。

        100在此期间不要违反学生守则规定。

        再次强调，遵守规则，否则后果自负。】

        按照教师手册的内容来看，这里的三条应该也是刚补充的，学生手册上没有的。

        两个电话，两个手册，都一直在强调要遵守规则。

        在此同时，两个手册都给出了一条规则：如果仔细阅读了手册，就要立马翻开练习册，做题，发送答案。

        明桥几乎瞬间就确定了这是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因为他至始至终都只违反了【仔细阅读了手册】这一项规则。

        恶作剧也好，灵异事件也好，他想快点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

        明桥把手机放在一边，拿起手边的练习题。

        说起来这本不是他的或者给学生的练习题，只是隔壁办公桌的化学老师不小心推到他这里的。但他手边也没有别的可以顺手拿来一做的题，只能用这本充数。

        翻开109页。

        第一题是一道有机化学题，写乙酸与乙醇的酯化反应。

        明桥不碰化学多年，哪怕这道题再怎么基础，他也写不出来。

        于是只能起身到这个化学老师的桌上找化学课本。

        幸运的是，他刚翻了两本就看到了一本书的书脊上写着大大的【有机化学基础】。

        按照目录的指示，他很快找到了这道题的答案，抄在纸上发送短信的全过程还用了不到一分钟。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

        在他发完那条短信后的一分钟，从远处操场传来的嘈杂的声音预示了他已经回到现实。

        明桥心有余悸地试着拉开办公室的门。

        锁链没有了，他很轻松就拉开了那两扇门，和正要进来的老蒋打了个照面。

        “怎么了？”老蒋看着他一头虚汗，习惯性地露出关心的模样，但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对，迅速变了个表情：“明桥，不是我说你，每天的跑操是为了提高你们学生的身体素质，不能逃。这次放你一马，快上课了，回教室去吧。”

        明桥听着听着就发现了不对劲，他被锁在办公室的时间是12：03，但按老蒋的说法，现在是跑操时间，上午10点左右。而且学校从来只要求体育老师和学生每天跑操，老蒋不可能不知道。老蒋还要用“你们学生”这样的字眼叫他，明显是把他也归入了学生群体。

        不对，一定有那里错了。

        “愣着干什么？”老蒋端起保温杯嗦了口水，再开口时语气严厉了许多：“跑操时间躲在老师办公室还有理了？快回去上课。”

        明桥干巴巴地回了句好，然后侧身让出一条路。

        老蒋摆出年级主任的威严，一边喝水一边走进办公室，嘴里还是念念叨叨的，让人听不清在说什么。

        明桥合上办公室的门，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是10：00没错，但是日期却是同一天。

        相当于他“穿越”到了两个小时以前。

        清脆动听的上课铃声响起，传遍整个校园，还逗留在外面的学生迅速收敛调皮模样，快步跑回教室。

        明桥隐约感觉自己也应该这样，但他实在无处可去。

        他现在思绪乱得像团缠绕的毛线，找不到头也找不到尾，他必须捋一捋，才能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处在一种什么境地。

        简单来说，最开始，他阅读了教师手册，违反最后三条补充规则中的第一条：不要仔细阅读教师手册。于是被锁在了办公室。

        然后，他遵循了补充规则的第二条：做题，发送答案。

        按理说，他应该能解除困境，然而他的身份变了。

        比如接收到关于学生手册的内容，再比如时间的错乱，再再比如老蒋对他不同往常的态度和说话语气——显然，他变成了“学生”。

        这之间一定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使他虽然解除了困境，但是是以学生身份解除的。

        明桥又把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眼下唯一可能有变动的，就是他做题并发送答案这一步。

        是他的答案不对？

        但是课本上印着白字黑字的标准答案，他也确定自己不会在誊抄或发送的时候出错。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教师和学生，对待一道题最本质的区别在哪？

        是解题目的吗？

        还是解题方法？

        面对一道题，学生解题大多是为了理解知识巩固知识，老师解题是为了通过讲解，帮助学生理解知识巩固知识。

        这样看来，两者目的应该是一样的。

        此时，教师是学生，学生也可以是教师。

        当遇到困境，他可以同时满足学生和教师的双重身份，所以接收到了学生手册的内容。

        不是目的。

        方法呢？

        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面对不会的题不都应该是找答案找原理找出处吗？

        所以也不是方法。

        明桥又一次陷入了纠结。

        这种处境让他感到烦躁，他急需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以免日后再发生同样的错误。

        但是他就是想不通。

        学生，老师。

        这二者到底有什么非常明显的区别，一旦突破这种区别，老师就成了学生，学生就成了老师。

        最明显……

        明桥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学校一定要针对不同学科招收对应的科任老师。

        一是因为术业有专攻，二是一个老师精力有限，只带一个学科才能够保证最大的效率。

        一个教历史的老师，一般是不会做化学学科的题目的。

        但是一个学生，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中高考，必须学习学校安排的所有学科。

        是了。

        他一个历史老师，再怎么做题也应该做历史学科的题目，理科文科综合都学都做的，那是学生。

        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会从老师转变成学生的关键。

        解决了第一个问题，明桥紧锁的眉头也逐渐舒展。

        他现在只要找到从学生变回老师的办法，就可以完全摆脱眼下的状况。

        那学生又怎么变成老师？

        明桥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得出了答案：教师资格证和教师编制。

        但他这两样都有，无非就是他来这所学校还没满一年，需要考核后才能转正成为学校老师。

        所以成为老师的关键在于转正。

        明桥想到这儿又泄气了。

        他觉得自己挺倒霉的，马上转正了却碰上学校领导大换血，以往在老校长那积攒的好评到了新校长这儿不管用了，能不能按时转正，全看新领导心情。

        当他终于从这个问题中脱困，却意外发现走廊里寂静地有些瘆人。

        明桥看着眼前绵延漫长的走廊，心头涌上一股压迫感。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太安静了。

        有课的情况下，或大或小也会有老师讲课的声音。

        可现在没有。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像是有怪物要降临的前夕——所有人都害怕地屏息，生怕下一个触碰死亡的是自己。

        下课铃声在此刻响起。

        原本安静的时空被瞬间打破，狭窄逼兀的走廊涌满了学生，乱糟糟地挤来挤去，明桥想仔细观察周围学生的异样，却被蜂拥的人潮挤得无法动弹，最后他不得不顺着人流，来到操场了。

        那些跟随他一起下来的学生好像瞬间消失，只剩下了在上体育课的几十个学生。

        明桥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怪异的现象，但他找不到源头。他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否则心头的郁结难以消除。

        不远处几波活泼的男生很快手心手背分出两队，拿着篮球站在篮球场两边。

        明桥心事重重地托腮坐到看台上，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旁边坐了一个人。

        直到一个高个男生站在三分线外极限投篮进了，旁边人发出一声赞叹的惊呼，吓了明桥一跳。

        “不好意思，打扰你看球了。”男人笑了笑，对他伸出手：“你好，我是兴川市广播电视台的记者时辛，来一中做采访的。”

        明桥打量着他。

        时辛头发略长，凌乱不加打理，眉眼浓密，鼻梁高挺，他穿着及膝长的驼色风衣，脖颈上还挂着一台看起来就很专业的相机。虽然有些不修边幅，但时辛长相很讨喜，明桥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差。

        是很像记者。

        而且听名字，这人还是老蒋安排让他去接待的记者。

        明桥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你好，我是明桥。”

        “啊，是你。”时辛问道：“学校说给我安排了个接待人员，原来就是你。你是老师？”

        “不明显吗？”明桥疑惑道：“我都这么大人了，总不能是学生。”

        时辛听完爽朗地笑了几声：“是啊，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还小，不像是老师，像学生。”

        明桥扯了扯嘴角，悻悻道：“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怎么了？不高兴？”

        明桥很难开口。

        他不太想对一个外人透露他觉察到的古怪，尤其这种事情会对学校名誉造成影响。

        于是明桥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岔开话题：“你不是下午才来采访？怎么现在就来了？”

        “我以前也是在一中毕业的，想吃这儿的午饭了，就回来看看能不能蹭一口。”

        明桥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饭卡：“那走吧，我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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