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坠马失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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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很快对癫子失去兴趣,他先和双城议定后面的行程,决定明早派三名亲兵护送他们,搭伤员的马车后撤回安仁去。
听说青衫队在余干、安仁的种种不同,顾南城大感有趣,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要准备启程,原来这山间小寺他早就待腻烦了。
魏木城对能够离开这里也感到高兴,不过他的和顾南城不一样。“千户大人应该见过那青衫队的李丹了,他是个怎样的人呢?”送朱瞻基到山门的路上他问。
“他呀,很有意思,但是一两句话说不来。”朱瞻基笑道:“不过你现在见不到爵爷,他带兵在别处哩,可能要下个月才回来。”
“爵爷?”
“哦,你们在敌后的寺里当然没听说,皇上封了他爵位还升了官。现在他是饶州团练使,兼江南西道宣抚司经历了!”
“升得这样快?”魏木城大吃一惊。
“没想到吧?皇恩浩荡,陛下就是喜欢年轻有为的,你看,我前几个月还是百户哩,现在几仗下来不就成了千户?”朱瞻基颇有些得意。
他那个原来是“试千户”,结果拎着严岩的人头往赵重弼面前一送,又献上斩俘上千人的战绩,喜得赵重弼当场把他那个“试”字给抹掉。转眼成了五品正千户!
这个年纪就做到正千户,怪不得他得意。
“放开我,放开我!这位兄弟,你让我回去给两位老爷磕个头,磕完了我自己抹脖子都行,成不成?”
“哼,少来这一套。你当我不知?稍微松开点再想逮到你又得花老子多大气力!”
魏木城听声音耳熟,回头一看后头几个兵牵着个被绑的汉子,这不是刚才那个黑柳儿嘛!
瞧他的表情朱祁镇问:“怎么,这人魏兄认得?”魏木城笑着将刚才那段说了,朱祁镇点头:“知道给读书人行礼,这家伙心还没坏。叫他过来!”他招手吩咐押送的士兵。
黑柳儿抬头一看魏木城,顿时大叫起来:“这位老爷救命,他们要杀我!”
“屁!要杀你方才一刀早就解决了,还容你到此?”一个小旗说完过来满脸堆笑:“千户大人,这厮是在山上捉的,武艺倒是不错,我们七、八个围住了拿他不得。
最后用渔网兜住才捆上的。原想叫他降了进来做个伙伴,谁知他不肯,所以便想着押他去报功,好歹也是个小旗,能赏俩银子不是。”
朱祁镇边听边上下打量这人,问:“那里人,以前做什么的?”
“回大人话,黑柳儿是水上人,就在这汝水岸边过活。”
“那你是参加江山军不久?”
“再回大人,小的不是贼。我家主人姓周名芹,有个绰号叫做大黑鱼,如今是青衫队水营的统领营正。两个月前主人派个兄弟回来送信,小的是奉了主人的令带着伙兄弟混进江山军的!”
….
“啊?”朱祁镇一听就埋怨自己几个手下:“你们抓人怎么不问清楚,搞得连周旅帅的兄弟都抓来了?”
“你怎么不说哩?”小旗反过来埋怨黑柳儿。
“你们一门心思抓我来领赏,根本就不听我说嘛!”黑柳儿一脸的委屈。
“那你在这里,你那些兄弟们呢?”魏木城也觉得这事情好笑,合着这是官军抓了团练藏在江山军里的内线。
“都在山上躲着哩。我怕他们说不清楚被官军误伤,所以叫他们先跑,我自己留下说话,谁知道大家上来就砍……。”
“行了,一场误会,赶紧解开吧!”朱祁镇笑着说完,指指山上:“赶紧上去把你的兄弟们都叫下来,不然他们还以为你这会儿已经吃了板刀面呢!”
黑柳儿答应一声同那小旗肩并肩往山上走,没一会儿俩人就勾肩搭背了。
在屋里,顾南城扶杨星躺到床上,为他裹扎伤口。他刚刚发现杨星腿上有伤,还好伤得不深,血沾住了布,已经糊在伤口上。
“你怎么办呢?是留在这寺庙里,还是随我们走?”他轻声劝杨星:“你父亲那里肯定回不去,就别想了。和我们走的话你得忍着些,不能让护送的官军瞧出来。
到了对岸你就安全,我们可以帮你找个寺院寄养,安静地过完余生。唉!
虽然你和杨贺闹翻,但官府那边不知道,要是被他们发现,说不得还会误解你是逃出来的,一样要拿你回去问罪。
既然有传言说你投火自尽,或者死于乱军,那不妨假戏真做,改头换面,活着总好过死吧?你说呢?”
“多谢顾先生,你知我是身份还这样看顾在下,杨某受之有愧!”杨星说着垂下泪来:
“我平日里自诩高明,敲剥富户,睡良家女子,现在想来便是因为罪孽深重,所以遭这样变故,又被毁容,实在天道公平,令我心里羞惭至极。
先生这样对我,叫人情何以堪?若再不听劝,一条路走到黑,那还算个汉子么?先生如何安排,杨星从命便是!”
顾南城为他的故事唏嘘不已,感叹了一回,道:“从今以后,你便改个名字,遮人耳目叫做杨悟,我再送你个字,叫做独卿。何如?”
杨星便在床上拜受。从此世间就没有了杨星这个人,只有个浴火重生的杨悟。
魏木城回来听说之后点头说这是最好的结果,又为他诊疗。然后他让顾南城照顾着,先给他喂些粥水,自己先去找寺里和尚告辞,又留了些碎银子请他帮忙备干粮。
和尚见他与官军千户甚善,哪敢不尽力奉承?魏木城上山采些草药回来,又取自己囊中创药,撕了条丝质的汗巾为杨悟上药、裹伤。看着杨悟昏昏睡去,这才放下心来。
次日一早,有个青衣裤、裹青布襥头,挂一副两当半身皮甲的伍长来找,自我介绍是个下士官,奉命来接他们。
….
“伤员们自有车辆,千户大人特地嘱咐给两位先生另外准备了马车。先生如果行李不多,可放在车后便好。”他说着瞟了眼杨悟:“贵仆人可以和车夫坐在一起,总之地方是足够的!”
“你们……是青衫队?”顾南城好奇地问。
伍长笑了:“我们只是民兵组成的辅兵队,要进战兵营那才算正式的青衫队。”说罢大致介绍了下行程。原来他们是梅港的民兵,专门负责后勤这段途中的维持和保护。
“昨天传来消息,金溪已经被攻克。听说杨贺那老贼昨日登基之后还宴饮了一番,这下可好,想走也没那么容易啦!”伍长扶顾南城上车时说。
魏木城瞟了眼脸上涂满油膏的“病仆人”,说:“你先上,和顾先生坐一起。我可不耐里面的憋气,还是坐在外头聊天看风景更爽!”
杨悟会意坐进了轿厢,魏木城坐在车夫身边,抓过鞭子高叫声:“驾!”车子晃下却没动。魏木城纳闷,听车夫幽幽地提醒:“魏老爷,这车走不了。您还没把车闸提起来哩!”
李丹进驻凤栖关的次日清晨,趁着雾色突袭并占领了镇子,前后用时不过两、三盏茶而已。镇子不大,加上青衫队对此地轻车熟路,而且镇上只有不足五百守军,实在太弱!
要说是“守军”有点高抬了,因为这些银陀的部下实际上到这里驻扎也不过才第三个晚上,他们在地利上就输给团练们。
至于人和更不靠谱,这里被娄家的兵刮过一次,当然这些人搞不出多少油水,于是远道而来又气哼哼的他们不但打了许多百姓,甚至连镇上的妓院、赌场也掠夺了,弄得民怨沸腾。
听说青衫军打回来,不少百姓拿着棍棒、草叉、锹镐这类冲出来帮忙,结果李丹围涂家院的时候身边人手似乎平白多了一倍!吓得那头领不敢对阵,打白旗乖乖投降。
但就是从这个被俘的头领口中,李丹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广信县城丢了!
“押下去!”审杰吩咐,立即有人进来带着俘虏出去。
“爵爷,看样子不是假的,这小子没说谎。”宋迁开口说。
本来这次出来的军官里并没他的名字,但后来宋迁以自己熟悉一路上的地形,以及可以趁机锻炼火铳兵这两个理由说服了李丹。
现在李丹觉得带他还是对了,不但宋迁可以顺畅地和官军交流,而且身边多了个有经验的职业军人确实有益。
“要是广信失陷可就糟了!”周涂皱眉:“咱们要去上饶,广信却挡在前面。原本还以为盛大人能助咱们,这下指望不上了。如何是好?”
“是呵,那城里还有那么多咱们的弟兄,窦三儿、刘胜局……诶,对啦!”廖三清拍拍额头:
“不是说刘胜局分守上坂渡,林百户守大源寨,咱们是不是先找他们联络试试,说不定这两个地方还在自己人手里呢?”
….
“有道理!”高汉子表示赞同:“爵爷,咱们先派人去探探那边情形,在这里猜是没有用的。只是……在没有回报之前,继续进军怕是难了。”
他的意思是说哪里有敌人、敌情多少都不清楚,瞎走恐怕容易出事。
李丹也同意不能乱来,就这点兵力,若是全赔进去还怎么接王爷出来呢?
但他顾虑另一件事,自己现在突然袭击敌人没得到消息,时间长了难免露出行藏,对方围将上来不好办。
这支部队最大的利点在于快,慢下来反而会暴露经验不足等缺欠。
“这样,审大侠你设法探查广信城内情况,要弄清守军头领、兵力以及咱们的人下场如何?
有可能的话,和上饶城里取得联系。三清你和侦察排负责查清楚上坂渡、大源那边的情况。
周涂、高粲,你们两个连悄悄向广信接近,探查冷水铺到罗桥这一路敌人的兵力和防守情况,并接应侦察排的行动!”
李丹心里并不希望盛怀恩出事,同时也在想两千人呢,总该有几个活着的吧?
怪不得南山和凤栖关的守军说,已经好久没得到过广信的联络。李丹猜想广信应该是像俘虏供述的“一夜间”就落城了,可惜那俘虏当时不在场,他并不晓得破城的细节。
上次李丹他们走后,盛怀恩听从了劝告加强凤栖关守备,在南山驻扎了一支六百人的卫所兵,合计有上千人。
然而前两天突然镇上来了支乱军,由于敌情不明守军便以守御为主没有贸然出击。好在这支敌人似乎忙于敛财,一时也没继续进攻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李丹带队到了。
“这件事暂时保密,确认后再通知官军那边,以免引起他们混乱。”李丹说,同时他也想到恐怕原来的方案会行不得,也许需要全部推翻了。
冷水铺距离涂家院不过两里多地,骑兵出发后很快传回消息说并未发现敌情。上次广信作战时周涂就是带队的军官,所以他的报告应该是准确的。
李丹开始怀疑敌人在广信城里兵力可能并不多,难道银陀打下广信,他本人却并不在城里?
审杰的安排很有意思,上饶那边他派审五探查,目标是北城墙、吉阳山和凤凰寨这一带。审五看好位置再接应审杰进出上饶,而广信这边他决定派裴四带着毛修禄去走一趟。
“什么?毛修禄也去?”李丹皱眉:“他那么小,能行么?”
“呃,嗯。不小啦!”审杰瞪了憋着笑的弟弟一眼:“再说他们本来就是里面的人,熟悉。根本不用扮,还用自己本来模样、身份就行。
爵爷只需要让那被俘的头领给他开一张文书,说明是去广信请示下步行动的,其它事情要做什么、怎么做,我教教便会。”
这样裴四骑匹不情不愿的马儿,毛修禄胯下是头年轻的骡子,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广信。到傍晚,他们满头大汗地跑回来。
….
“怎么回来了?还跑成这样子,莫非那城里有什么古怪?”李丹见了忙问。
毛修禄拼命喝水,裴四先回答说:“回爵爷话,事情都搞清楚了。”
“搞清楚了?”
“啊!别急,您容我喝口水然后慢慢讲。”
李丹忙叫二人坐下,又命人去寻些吃食来,审杰和高汉子也到了,大家围坐桌边听裴四说广信那边的事情。
原来广信城失陷,坏在当初留下的俘虏身上!银陀派了个归附的渠帅叫做成十三的做主帅,带了两千人打广信。
这人手下有个探子是原来银陀的亲兵,他进城无意中撞到几个原来军中的老相识。
得知他们被留在军中做辅兵,便劝说利诱,叫这些人趁夜杀掉守卫打开南门,把成十三放了进来。同时在城中鼓噪、举火,造的声势不小。
盛怀恩没想到敌人进来得恁快,不过他反应还算迅速,立即组织了数百官军反击,硬是将敌人又顶到了城外。
可惜就在护城河桥上,一块桥板断裂让他和战马失去重心,落入河中。
众人忙着打捞,阵型大乱。成十三见状抓紧时机反冲,使得故事戏剧性地又翻转过来。没了主将的官军被人家撵着打,最后余部打开北门突围而出。
“据说有部分人在大荒山上,有些人去了罗桥,还有一部到上坂堡去了。”
李丹松口气:“只要队伍还在,找到应该不难!不过,盛大人有下文么?”
裴四摇头。毛修禄说:“有人说淹死了,有人说被水冲走了。掉下去的时候被马压着,身上又有甲胄,估计没那么容易脱身。”众人听了叹息一回。
“不管怎么说,总算知道几件事:有残部推出城外,上坂堡可能还在我们的人手里,盛大人生死不明,银陀本人不在城中。”李丹总结说。
“哦,说到银陀,成十三很不高兴。说他本来要来广信,还说要重赏将士,谁知走在半路不知为何又改主意,掉头回戈阳去了!”裴四想起来赶紧说。
“哈,他大约是听说戈阳遭袭的事啦!”高汉子笑道。
李丹摸着下巴琢磨:“那他一来一回可要好几天呢,这段时间咱们得利用好!”
“大人有什么想法?”
“嗯!立即告诉三清我们获得的消息,把南山和凤栖关的两位百总请来见我,然后需要尽快和上饶取得联络!”李丹指着地图:
“我打算复夺广信城,然后把广信的物资统统转运进上饶去,人口全部疏散,精壮编成团练,把周边剩余的官军全部集中到上饶城内去。
这样既增强上饶的实力,同时也为撤出郡王打了掩护。我们要在神不知鬼不觉当中完成任务,然后在敌人发觉情形、卷土重来之前安全撤离!”
“这可不是个容易事呵!”后进来的宋迁听了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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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那两个百总的兵得撤回来,然后跟着我们去打广信,再跟着粮草进入上饶,我们会给他们提供保护。
如果他们不撤,敌军卷土重来之际会找他们疯狂报复的!”高汉子说:“这件事还得麻烦你来说服才好。”
“放心吧,交给我!”宋迁点头。
“审大侠要赶紧和上饶取得联系,把咱们的计划和陛下的旨意告诉他们,请城里做接应和转运的准备!”李丹对审杰道。
“我亲自去!”审杰点头:“上饶城里还是我熟悉,况且在下当初进城办事时和李游击一见如故,曾拜托他照看家小。
我去了他可以放心,不会在这中间犹豫迟疑。毕竟事涉国家郡王,一个脸生的人进去说话难得众官员的信任。”审杰说。
“恐怕这还不够,我随审先生走一趟吧。”卢瑞站出来说,李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放心,我这点身手还不至于给审大侠添麻烦。”卢瑞开了个玩笑。
如果只是审杰自己去,要传旨什么的都不好办,他毕竟只有个从九品的官身。但卢瑞不同,他是正六品的翼龙卫校尉,必要时亮出腰牌来能吓人一跳。
也正因他的身份,敢于在如此危险的环境里挺身而出,让李丹多少对他刮目相看。不意皇帝亲卫里面,竟也有这样不怕死的!
“和尚,咱们两个得赶紧想想,恐怕以前准备走的路线,现在不太合适了!”李丹掉过脸来对高汉子说:
“也许咱们没法再原路返回,银陀回军肯定是要重新占领咱们身后这几个县。回去的时候带着郡王不方便作战,也没有水军相助,敌人防备应该也会更加严密了。
另外疏散人口,转移青壮到上饶,咱们得留给上饶尽可能多的粮秣,所以没有时间和足够的粮食供我们翻山越岭回德兴去。必须重新规划路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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