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结新友

骤雨未歇，陆恒来时，满身水汽，看到疏朝云安然无恙地睡在他怀里，显然松了口气，接着便是怒不可竭：“陆思韫怎么看的人？！”

        苏绛蹙眉，打断他的怒火：“他被蛇咬了，先带他去看太医。”

        陆恒骂了一句，赶紧把人抱上马，一路飞奔回营地。

        路上疏朝云被颠簸醒了，他烧了少说有半个时辰，精神还是不大好，见是陆恒，不由担心他那脾气，劝说：“回去之后，别告状……此事纯属意外。”

        陆恒冷哼：“先顾好你自己吧。”

        苏绛骑着踏红尘在前开道，他独自一骑，没有顾忌，要比陆恒快许多，到了营地，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冲进太医的帐篷，“有没有解蛇毒的药？小公爷被蛇咬了！”

        太医正要骂人无礼，听到后一句，也顾不上别的了，跟着着急忙慌起来：“有有有！”

        他拿出药，火急火燎地赶到小公爷那处，环视一圈，问：“小公爷人呢？”

        “这儿呢。”疏朝云才被他哥抱进来，听了这话，露出一个温和又虚弱的笑。

        太医一看抱他之人是六殿下，当即忘记该怎么说话了，战战兢兢地给床上的小公爷把了脉，道：“好在毒液清得及时，没什么大碍，涂完药，再喝一服就差不多了。”

        说完便看见六殿冷冷地盯着他，太医赶紧把外敷的药往苏绛手里一塞，逃命似得跑了：“我去给小公爷煎药！”

        若在以前，疏朝云大概会趁此揶揄他表哥一番，可现在他实在没这个胆，只好默默转了个身。

        太医不在，苏绛看了看手中的药，又看了看陆恒，叹了口气：“翻回来，我给你抹药。”

        “哦，”疏朝云乖乖转了回来，思忖伤处隔着衣物上药，多有不便，“那我脱一下裤子。”

        苏绛顿了一下，假装无事：“好……”

        疏朝云起身将裤子褪下，一寸寸肌肤随之裸露，仿佛不见天日的羊脂玉，白皙无瑕。他把袍衫撩至腿部的伤，身后被亵裤包裹的地方也依稀可见其圆润形状……

        ——他认识疏朝云这么久，还真没看过这样的小公爷。

        苏绛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你坐下。”

        药膏不要钱似的，那么小的伤口，愣是被苏绛敷了厚厚一层。上完药，他好人做到底，给疏朝云盖好了被子，便打算走了，结果刚转身便被人拉住了。

        “阿绛，”疏大公子一双杏眼生得秀美，此时透着几分小心翼翼，乖顺道：“我们算是和好了嘛？”

        苏子焉没有动，就着这个姿势看了陆恒一眼，轻轻呼了口气，冷静地抽出了手。

        疏朝云还没来得及反应，二人便相继出了帐篷。

        “你动摇了。”回到自己的地方，陆恒忽然道。

        苏绛大方承认：“是。”

        陆恒把视线从他身上收回，声音不太真切：“有时候我也怀疑，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他向来自负，狂妄不羁，二十年的人生怕是第一次自我怀疑。

        “无论对错，”苏绛凤眸微抬：“我永远是六殿最锋利的刃。”

        有人甘愿与你共赴刀山火海，甘愿为你两肋插刀，甘愿做你最锋利的刃……人间匆匆一趟，纵一生无功无德无所作为，甚至日后死无葬身之地，陆恒也认了。

        他虽饱读诗书，可性情使然，不是爱说那些文绉绉的话，只道：“天不负我……若真有朝一日，你要什么我都许。”

        苏绛心知他想要的穷极一生都恐难实现，却还是给足好友面子，笑道：“好。”

        “对了子焉，”陆恒难得噙着笑：“有一桩事，我现在就可以许你。”

        “什么？”

        “婚事。”

        苏绛一愣，终于从剖心之情中抽离，笑骂：“我说殿下，你抽哪门子的疯？”

        “你瞒的了别人，瞒不了我。”陆恒说：“卫氏一个小女子，既非公主，又非郡主，也敢挑三拣四你苏大学士？你不过保她颜面罢了。”

        “你有心仪的女子？”他问。

        苏绛神色自若：“没有。”

        ——这绝对算不得撒谎。

        “这么些年，你院中只一个丫鬟，还只管扫洒做饭。”陆恒微哂：“苏大学士，你不会是……不举吧？”

        苏绛深知此人睚眦必报，想来多半是自己哪次揶揄他揶揄得狠了，此刻教他调笑也不恼，直言：“自己的脑袋都未必保得住，何苦连累妻子。”

        此言诛心，六殿下果然不说话了。

        苏绛暗自松了口气，庆幸那厮刚才没猜他断袖。

        再说另一对伴读——

        任重和陆憺回到林中没看到人，只好沿着标记去了山洞，结果赶到山洞，连标记也没了，只好急忙赶回营地，看看人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他俩到疏朝云帐篷的时候，清和也疯玩回来了，正在里面哭鼻子，见势，任重有些慌了，“朝云，你怎么样？哪受伤了？”

        “被蛇咬了，已经无碍了。”疏朝云刚喝完药，蹙眉地指着桌上的碗道：“苦死我了，有没有蜜饯啊？”

        清和抹了把眼泪，正要出去，却见陆憺起身：“我去找。”

        疏朝云这才反应过来，拉上被子蒙住脸，自暴自弃：“完了，我居然使唤了旬王殿下……”

        “别闷坏了，”任重哭笑不得地把被子拉下来，“你连六殿下都敢骂，还怕陆思韫？”

        “我什么骂他了？”疏朝云心说，以陆恒那翻脸不认人的脾气怕不会弄死自己。

        “也不知是谁当年给六殿下的扇子上写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跟骂他有什么区别？”

        ——当年京中风行扇上题字，苏绛先给他题了，然后要他回题，疏朝云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回题了一句诗。

        陆恒见状也要凑热闹，直接命他题。疏朝云被他宠大的，在他面前天不怕地不怕，也巧在当时不久前，陆恒因为脾气暴躁，打了人的事传入了疏朝云耳中，于是他大笔一挥便写了“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八个大字。

        直撞枪口。

        陆恒没抽他一顿，大概是看在长陌王英魂在上。

        疏朝云奇了：“你怎的知道？”

        “先生说的。”

        ——这声“先生”说的自然是林儒。林儒是当世教学大家，教过圣上、教过长陌王、教过永乐郡主，还有一众门外学生。

        他年事已高，本已退隐，就连已逝皇长子、二殿下、三殿下都未曾教过，可偏偏到了六殿下，他又教了。

        一时惹得众说纷纭，有甚者竟扬言太傅公然站队六皇子。

        无法，太傅只得把其余几位皇子、伴读一道收入门下，让其尊称一声“先生”。

        “先生还会讲笑话呢？”疏朝云撇了撇嘴。

        任重听出他吃味，忍俊不禁：“你是先生亲传，又是关门弟子，自然格外严厉些。”

        正说着，陆憺拿着盛蜜饯的小碟子进来了，疏朝云连忙伸手捧过：“多谢殿下。”

        “不必客气。”

        疏朝云笑了笑，忽然觉得“伴读”这一设置极有必要——

        陆恒再多火气在苏绛面前，也不过化为一句“混账东西”；而二殿下在任重面前，则格外有人情味，不再是个冷冰冰的上位者。

        “好了，我没什么事儿，”疏朝云笑道：“二位猎了一天，想来疲惫，且回去休息吧。”

        任重颔首：“那你好好歇着，不必走动，待会儿我让人把吃的送来。”

        这一歇便歇到了夜里……

        疏朝云午后睡得早，这一醒便再睡不着了，他索性悄悄越过清和，出了帐篷透透气。

        野外空旷，满天繁星璀璨，很是美丽。

        疏朝云百无聊赖，正想去靶场转转，忽被人拦下——

        “何人夜行？”

        疏朝云这才想起四周有人驻守，不欲与人为难，讪讪道：“这便回去。”

        “朝云？”忽然有人唤他。

        疏朝云闻声望去，没想到在这儿见到薛易乐，当即笑颜逐开：“欢之兄。”

        薛易乐冲他拱了拱手，接着便打趣卫兵：“怎么连疏大公子都没认出来？”

        卫兵早闻疏大公子受宠，惊慌着连声告罪。

        “不碍事，是我不懂规矩。”疏朝云温言道。

        卫兵见他如此好说话，松了口气，作揖退下。他站岗不远处，几垛草堆上零散地睡着几人。

        “王孙公子锦衣玉食，不问世事艰苦，”疏朝云沉吟：“实则是有人代了我们……”

        “小公爷心肠软，却不知京中守卫也有欺软怕硬的，王孙公子驰骋疆场的亦有人在。”薛易乐站的地方离篝火有一段距离，脸是昏暗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是我失言，”疏朝云不知想起了谁，浅笑了一下：“欢之兄，你说得对。”

        薛易乐见他还待在原地，上前拉过他手腕：“更深露重，怎也不披件斗篷？”

        “被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几分冷。”

        薛易乐失笑：“睡不着，不如去我那儿坐坐？”

        疏朝云颔首：“正有此意。”

        因着规格不同，薛易乐的帐篷略小些，不过也是五脏俱全，他帐篷里似乎有人，听到动静，懒洋洋道：“薛欢之你出去偷人了嘛，这么晚才回来。”

        薛易乐一拍脑门，“忘了说了，我们是两人合住一顶帐篷。”

        疏朝云笑说无妨。

        “怀昭，起来迎客。”

        那人穿着寝衣，把外衫披在肩上，揉着眼睛从屏风后出来，模样生得可爱讨喜，看着不比清和大多少，个子却只比疏朝云低半个头。

        “这位是户部尚书的幺子——景襄，字怀昭。”薛易乐介绍道。

        疏朝云讶然，这人看着比他小，没想到已经及冠了。

        景襄也不遑多让，奇道：“这位是疏大公子吧，久仰久仰！”

        景襄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很快便拉着疏朝云聊了好一通，薛易乐跟着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后面，话题越聊越离谱——

        “之前传闻说宫里重华殿闹鬼是真的嘛？”

        薛易乐忍不住道：“重华殿住着六殿下，你说呢？”

        “六殿下和鬼，你怕哪个？”景襄反问。

        薛侍讲心道这是个什么破问题，闭嘴不言。

        相反，疏朝云就没那么顾忌了，果断道：“鬼。”

        薛易乐抽了抽嘴角，心说那是，您可是泼过六殿下茶的人！

        “不过，我觉得六殿下定然不怕。”

        “那可不嘛，他是“鬼见愁”。”

        薛易乐听得心惊，怼了他一肘，提醒：“居下讪上，休要放肆。”

        疏朝云举起手，笑着包庇：“我什么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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