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夜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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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绛走的时候正是少年成长之际。
疏朝云从小腼腆,不爱与人言语,苏绛自负地以为自己最终还会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可仅仅三年,疏朝云从乖巧内敛的小公子长到现在光风霁月的探花郎,从稚嫩怯懦变得不卑不亢,甚至还敢出头反驳襄王了。
一点一滴,他终究还是错过了。
“下雨了。”疏朝云忽然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欢喜。苏绛心头不禁一软,没有说要送他回家这种煞风景的话。
蒹葭回来的时候,雨势已经渐大了,她淋了些许,娇哼道:“还好赶得巧,要不茶铺就快关门了。”
“茶我来煮,”苏绛摆了摆手:“去屋里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疏朝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蒹葭,后知后觉地发现女大十八变,这小娘子几年不见愈发娇憨可人,性格也欢快亲切了许多。
思忖间,苏绛已经把沏好的茶送到他面前了,“喝茶。”
疏朝云浅笑:“谢谢。”
“你今晚……”
疏朝云放下茶杯,进退有度:“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停,若不叨扰,可许我留宿一晚吗?”
苏绛看着外面来势汹汹的大雨,沉吟道:“我今晚宿在书房整理文卷,你睡我房中吧。”
“院中房屋有限,委屈大公子了。”
疏朝云轻快道:“无妨。”
夜深,骤雨初歇。苏绛终于停了笔,看着堆积如山的书籍文献,心里想着他其实还是应该狠狠心把疏朝云送回去的。
倾盆大雨又如何?他这种冷血薄情之人,别说下雨,便是下刀子也不该退让半步。
冷血薄情的苏大学生叹了口气,轻轻写下一个“疏”字:“我该拿你怎么办?”
——京师繁华灿烂,与江南水土截然不同。
遥想当年,他初到清都,不通世故、不懂人情。人人见他都笑容满面地称赞一句:“苏家好儿郎。”他年少无知便也跟着欢喜,谁知背地里,连苏府的小厮都能骂他一句“野种”。
苏侍郎成家十数年,娶妻贤良,可膝下仅有三女,无子便是绝户。这才不远万里,寻回了他。
苏绛入了祠堂,记名族谱,受着悉心照料和议论纷纷,冷暖自知。
他有所依靠却又孑然一身,日复一日,不知过了多久,茫然四顾之际,宫里一道圣旨传来,跪了满院。
——陛下召他入宫伴读。
六殿下陆恒与他同岁,顽劣不堪、阴晴不定。上一个伴读受他欺压,气不过便说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结果被他活活打折一条胳膊……
进宫那天,主母为他准备好了笔墨纸砚,温柔地安慰他:“若是受了欺负便回家告诉阿娘,耶娘定会为你做主。”
多方铺垫之下,苏绛忐忑地走进宫门。老公公为他领路,说要带他去见疏大公子。他疑心这个所谓的“疏大公子”也是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正忌惮时,却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小公子礼数周到,声音稚气地冲他打招呼:“哥哥。”
苏绛:“……”皇帝缺大德了!连这么小的娃娃都好意思骗来给他那倒霉儿子伴读!
苏绛生怕这小孩被六殿下生吞活剥了,后来同窗时也一直相护。直到某天,疏朝云打翻了六殿下的砚台,他急忙上前擦拭补救,六殿下则在一旁沉脸漠视,极为吓人。
小孩音色稚嫩,却丝毫不怯,反而轻轻晃了晃六殿下的胳膊,颇有几分卖娇的意味:“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苏绛见他举起手,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便见那手险险地落在小孩发顶:“无妨。”
这……就没了?
那时他尚不知这孩子便是己故永乐郡主之子,疏朝云偶尔蹙着眉说想阿娘,他也只当是小孩想家了。
疏朝云年幼失恃,心思敏感易受惊,但不常哭。
元宵佳节,宫灯摇曳,云裳鬓影。
不起眼的花园一角,几个官家子弟大打出手,被围殴的那个唯唯诺诺,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连还手都不敢,只因不知他们是何紧要身份。
那天把疏朝云吓坏了,他从小被保护得极好,从没见过这样混乱不堪的场面,可他还是拦住了那些大孩子。
小孩张开手臂,一本正经,劝阻道:“宫规有云:不可私斗。”
领头的少年华服加身,一看便出身不凡,他一把推开疏朝云,“哪里的小孩,少管闲事!”
苏绛护住摔坐地上的人儿,愤愤道:“以大欺小,算什么男子汉?”
“给我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种!”
众子弟跃跃欲试:“是,吴大公子。”
苏绛看着怀中细皮嫩肉的小家伙,叹了口气:“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吴大公子突然气结:“你……你这见不到光的私生子,打你还要理由?”
苏绛冷笑一声,嘲讽道:“我以前只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不想堂堂京师清都竟也有这样霸徒。”
“啧,”陆恒从假山后迎面走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揶揄:“不装了?”
众人面面相觑:“六殿下……”
下一秒,六殿下毫不留情,一脚踹开领头少年,“谁你都敢推,想死吗?”
“姑母和三殿下不会饶了你的!”
“贵妃和陆慎还真得谢谢你了。”陆恒拉起疏朝云,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视线停在他手心的擦伤。
只听六殿下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今日这事我轻易饶不了你。”
苏绛站在原地,默默欣赏了一番六殿下以一敌十的英姿和官家子弟抱头乱窜的惨象。
有人喊道:“别打了,沈女官来了!”
沈灵隐瞥了一眼战况,摆了摆手,“无妨,诸位权当看不见我。”
“……”
“哭得出来吗?”这位性格孤僻的女官蹲下身,语气一改平日的冷漠。
疏朝云懵懵地摇了摇头。
“你若不哭,两个哥哥也要挨罚了。”
苏绛:“?”
后来,挨罚的自然是吴大公子。
苏绛想,是啊,太后疼爱、皇帝庇护、靖王府英魂在上,谁都别想敢动疏大公子一根手指头……
“啪叽!”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划破夜的寂静。
尚微水榭的院子不大,一条短廊便连接了相隔不远的几个屋子。此时夜深人静,四面八方的动静尽收耳中,声音清清楚楚地从某处传来。
苏绛眉心一跳,扔下笔便往厨房冲。
借着昏暗烛光的映射,隐约可见厨房落了一地的瓷片和旁边站着的惊慌失措的疏朝云。疏大公子见到他仿佛看到救星一般,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阿绛!方才窗外有东西在动!”
苏绛连忙接住了他,心有余悸:“你脚下有碎瓷!”
疏朝云抱着他不撒手,战战兢兢:“阿绛……是不是有鬼?”
苏绛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许是野猫。”
“真的吗?”疏朝云镇定了一些,慢慢松开搂住他脖颈的手。
“你来厨房干什么?”
“饮水。”
苏绛叹了口气,心想疏朝云这么怕黑,真是难为他了。“为何不喊我?”
“可以喊吗?”
“可以。”离开的时候,苏绛不动声色地又环视了一圈,见没有任何异常才送他回去。
“苏绛,”疏朝云犹豫了一下,拉了拉他的衣袖:“……我还是有点害怕。”
苏绛点了点头:“我睡你这儿。”
疏朝云还沉浸在这人居然答应了的喜悦之中,便又见苏绛扔了条席子在地上垫着,准备打地铺。
疏朝云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等他铺完便立刻抱着被子躺下。
“这不是给你睡的。”苏绛蹙眉。
疏朝云背对着他,闷声道:“哪有让主人睡地上的道理?”
“疏朝云,”苏绛试图提醒他最后一遍,沉声:“去床上。”
“我不——”疏朝云话没说完便被人一把捞起,身体悬空之余他惊慌失措:“苏子焉!”
苏绛把他往床上一放,顺手拉过被子掖好,严肃道:“别闹腾了,明日要上衙,你总不会忘记吧?”
疏朝云莫名其妙地被他一番话安抚了下来,只默默拉住他的衣袖,双眸尽是哀求:“天凉,你别睡地上。”
“无妨,我身体好。”
“可我身体不好,不想晚上跑下去找你。”
疏朝云听到一声叹息,似是隐忍又似是无奈:“……往里挤挤。”
——他立刻挪出了位置。
嗅到墨香的那一刻,疏朝云这才迟迟想起:“对了,上次的衣服,我还没有还给你。”
“不必还了。”
他点了点头,又轻轻道:“阿绛……”
苏大学士重新拉上被子,毫不留情道:“再多言,明日罚抄一千遍‘寝不语’。”
疏朝云虽不惧,但还是乖乖闭了嘴,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烛光熄灭后的的房屋只余黑暗,微风细雨前拥后继地扑向窗沿,细微又动人的声响回荡在深夜。四下静谧,一双凤眸缓缓睁开,携风雨一同,伴着耳畔轻缓的呼吸声彻夜未眠……
夜色蛰伏,东方既白。第一缕光线落到疏朝云面上时,苏绛无声地笑了笑。
少年长发束在脑后,面朝自己,枕着一只手侧眠。苏绛本是背对着他,待他睡熟却神不知鬼不觉地翻了回来,看着疏朝云的面庞在黑暗中一点点显现——少年宜动宜静,哪怕熟睡中也好看得过分,眉眼如画自不必多说,睫毛也生得优越,双唇红润饱满,如清晨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瓣……
眼下他睡得很是乖巧,只微微蜷着身子,连呼吸声都轻极了,像一副画似的,静谧又充满灵气。
苏绛看了千百遍,也忍了千百遍,他抑制来自心底最深欲望,克制着不吻上去。他知道这种念想一旦破笼,便如猛兽归林……太危险,也太疯狂。
——对于小竹马而言,他真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啊。
而疏朝云什么都不知道,他眷恋地睡在好友的床榻,殊不知枕边人深藏的恶念足以吞噬他……
“阿绛……”疏朝云毫不设防,迷迷糊糊地往他这里蹭了蹭,嘴里念道着不知哪年的梦话:“糖葫芦真好吃。”
苏绛珍惜地注视着他,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得到:“是么,我也依旧爱你……”
晨光熹微,小竹马半梦半醒地探了探身旁,在探到一片凉意时立刻坐起身,眸色瞬间清明。
推开房门,骤雨初歇,院落满地潮湿。风流倜傥的翰林官一袭红衣,将剑舞得虎虎生威,剑风飒飒直把地上落叶吹得七零八落。
直到那剑直直刺向自己时,疏朝云才回过神,并指钳住剑刃,没有应战,也没有气急败坏,只不明所以道:“作甚?”
苏绛没有试出他身手,便收了剑:“还在习武吗?”
疏朝云摇了摇头。
“还是该多练练的。”他说。
疏朝云大概是被他刚才那一出唬到了,很是听话:“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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