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少男心事（下）

“牺牲？”景澜君瞳孔放大。

        周洛城有些严肃地看向高想，“不得胡闹，澜君是老敬义侯的独子。”

        高想淡笑道：“你们想哪里去了，此牺牲无性命之忧，搞不好也算不上什么牺牲，具体实施方式我一会儿再教于小侯爷。我先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你们刚刚聊到哪里了？”

        景澜君一听无性命之忧，松了一口气，“我们刚刚聊到王爷的新王妃。”

        “哦——？新王妃如何？”吃瓜吃到自己头上，高想双眼放光忙问道。

        景澜君有问必答：“新王妃貌丑还善妒得厉害。”

        云舒子一下笑出了声来。

        周洛城低眉抿了口茶，脸上的表情倒还没有太大的变化，完全看不出桌下的脚正被高想的脚无情摧残着，只听得他道：“要不我们还是先聊聊牺牲澜君，传递消息的事吧。”

        高想的脚下更加用力，脸上仍是保持微笑，“这个不急，小侯爷你继续说。”

        景澜君绞尽脑汁企图把方才的话完整复原，“这王妃可是玉面狐狸，战场上下来的，厉害的很，王府的妾室不是哭得梨花带雨跪地求饶，就是哭得梨花带雨破相毁容。”

        云舒子笑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周洛城应是觉得他笑得实在太嚣张，将视线瞟向他，给了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他见状忙捂住嘴，收了收表情，打圆场道：“这些是题外话，我们方才其实是在说温王，温王最近在朝堂的上疏总是被皇上否决，两人常常几句话便剑拔弩张起来，小侯爷，这个事你可清楚？”

        景澜君接道：“最近与他们聚会喝酒，温王也会常常与人说起自己与皇上几次三番的争执，好像起因是为宫里的一个妃子，宜妃娘娘，就是之前在蹴鞠会上中暑的那个。温王似是去探病被皇上撞见了，皇上便说他居心叵测行大逆不道之事。这宜妃在后宫颇为受宠，温王特意去看她难道是有意拉拢与她？”

        高想心中忖度，蹴鞠会宜妃中暑是由温王而起，温王心里定是又不舍又抱歉，去探病倒也不稀奇。

        这头号迷弟一见了宜妃生病受苦，一时伤情许是做了些有失分寸的举动，恰好被周洛坤撞见了，便有了大逆不道一说。

        周洛城道：“他们不和，正是我们行事的大好时机。”

        高想道：“你想如何？”

        “皇子对皇帝不满，最行之有效的方式便是逼宫。”周洛城淡淡道，再平常不过的语气，不像是悖逆之言，倒像是一句闲话。

        高想一直见到的便是一个不露锋芒的周洛城，听他这样说话不免有些愕然，“想不到你这么狠，一出手便下死手。”

        周洛城眸中晦暗，让人一眼望不到底，“他又何尝不是下了死手。”

        是啊，蹴鞠会的事若不是高想懂医还真有可能出人命。

        周洛城虽嘴上不承认自己对温王下药一事介怀，实则却耿耿于怀吧，容不下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心上人。

        高想静了很久方道：“温王一党的公冶耿介沉稳，公冶家的家学以忠直著称，要他们反可不容易。”

        景澜君道：“公冶将军这个人确实是出了名的正直忠厚，两袖清风。有次他手下有个副官求他办事并以两篮鸡蛋作为酬劳，他帮人办了事却把鸡蛋退了回去，还把副官赶出了军营。

        他言，帮忙是因为副官忠心跟随他多年，赶走是因为公冶的军营容不下任何招权纳贿。

        然而，我朝武官的品阶是有上限的，一年的俸禄看得见，正因他廉洁奉公，听说公冶家都是精打细算着过日子。”

        云舒子接话道：“是了，公冶在花楼里有个相好，虽是中意得很，一直也没帮人赎身，甚至每月想来看看，都要等发了月俸。”

        几人将最近的情况分析了一下，初步拟定了一个计划，在天亮之前离开了云舒子的居所。

        月华初上，周洛城执一本书半躺在书房的软塌上慢悠悠地翻着。高想在一旁的书架上找书。

        她一边漫不经心地翻找，一边与周洛城闲聊：“上次那个云舒子到底什么来头，为何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

        周洛城未抬头，翻书答道：“他是官府通缉犯，我前两年偶然救的。”

        “通缉犯？犯了什么事？”

        周洛城眼梢微不可察地上扬，“你倒是对他很感兴趣？”

        “我对他这样的可不感兴趣。”高想抱着一摞书走了出来，经过周洛城身边时，发现软塌的矮桌上摆了几盘精致的糕点。

        “他哪样的？”周洛城抬眼看向她。

        “他那做派还有一身的脂粉味儿，一看就是常年眠花宿柳。”高想将书搁下，坐到桌旁，拿起一块荷花酥塞到口中，清香酥甜，口感极佳，“你在读什么书？”她凑到对面瞄了两眼，“兵书啊，这本我倒是读过。”

        “哦？那我考考你。”周洛城翻了两页书念道，“‘吾宝几丧，哀者胜矣’，你做何解？”

        高想：“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吾宝从前文得知有三，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哀者胜矣’讲的是遭受压迫的军队往往更易取胜。

        私以为，若是把这两句放在一起可以理解成，为政行军都该顺应民意，民心所向，不争乃大争。”

        “厉害。”周洛城附和赞道，眉间却隐隐有些失望。

        “纸上谈兵算不得什么，这本我十岁就读过了，但要真正理解其中奥义，需得上战场历练历练。”

        高想又拣了一块茯苓夹糕丢进嘴里，“你这里的糕点又精巧又好吃，我屋里的差远了。”

        周洛城眼睛盯着书，看似随意道：“我不吃这些，你若爱吃可以常来。时雨和风絮每日都会送。”

        “原来是她们做给你的啊。”高想望了一眼盘中被她吃的所剩无几的糕点。

        别人亲手做给周洛城的东西，就算他不喜欢，自己也不该这么不见外地大吃特吃，高想有些心虚，“我书找好了，就先回去了。”

        周洛城扬起脸，“不再坐会儿？桌上还有南街新买的干果，蜂蜜炒出来的。”

        “不了，不了。”高想低着头。

        周洛城又道：“时辰尚早，你急着回去不还是看书解闷，就坐在此处看吧。”

        高想打量一眼周洛城，他专注的眸子仍是盯着书，似是丝毫没注意到桌上的点心。大概在他眼中，只要不是秦芊芊做的糕点，便都一样吧，被谁吃了都无碍。

        “你在此处，若我看到了不明之处，正好给我解答。”周洛城伸手把桌上的果子往高想面前推了推。

        原来是存的这个心思，别的不说，解兵书她还不是信手捏来，便大大方方地歪到软榻上吃果饼，看起书来。

        ‘咔嚓——，咔嚓——’

        这蜂蜜味的瓜子真是香，看话本嗑瓜子根本停不下来。

        不多时，半盘瓜子便消失了，高想觉得左肩有些酸，想换个姿势，翻身时不经意瞄到了周洛城，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高想望着软塌上散落一片的果壳，顿觉有些不好意思，把瓜子递到周洛城面前，“吃吗？”

        周洛城不为所动。

        高想便又自己嗑起来，可是她“咔嚓——”一下，周洛城就斜眼瞟她一下，“咔嚓——”一下，瞟一下。

        难道周洛城是嫌她嗑瓜子的声音吵？

        可是嗑瓜子就是有声音的啊，而且是你自己留我下来的，最重要的是这么香的瓜子，根本停不下来。

        她思来想去，遂起身坐到矮桌旁，拿起一只葱玉小碟，仔仔细细拨了一把瓜子仁，递给了周洛城，狐狸眼弯了弯，“一起吃吧？”

        高想原以为周洛城还是会拒绝，没想到他这回倒是来得快，一把就接过碟子，揣到胸前，一粒一粒吃了起来。

        这回好了吧，你自己也在吃，总不能嫌弃我了。

        御花园中，周居婉一路小跑着，将连天的碧色莲叶甩在身后，额角渗出的香汗洇湿了脸颊的脂粉。

        后面紧追的宫人唤着，“公主，慢点，别摔着。”

        周居婉微喘着粗气，“哎呀——，你快跟上，小羔羊给我准备了生辰贺礼，要我——，要我午时之前到御花园西边的小竹林，你太慢了，快跟上。”

        过了小竹林前的一横石桥，便见一颀长的身影掩在翠色的修竹之中。

        他丰发束冠，身姿笔挺，口中正在絮絮吟唱着超乎这个时代的调子，“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我每天睡不着~，想念你的微笑~”

        周居婉呆呆走上前，愣愣望着他，小跑过后，双颊通红，浑圆的胸口喘息得不断起伏。

        他亦走了过来，含蓄轻笑，“有人要我在此处等一人，姑娘，是你吗？”

        “awsl，是我，是我。”周居婉肉肉短短的小圆手半掩住上扬的嘴角，碎碎念着，“小羔羊也不提前说一下，好让我有个准备，真是讨厌~”

        一旁的宫人呵道：“大胆，见到长公主还不行礼。”

        他微微俯身，“敬义侯景澜君见过长公主。”

        连行礼都这么谦谦好看，周居婉嘴边的笑窝更加春光灿烂，“不必多礼，快些起来。”

        景澜君走得更近了些，周居婉几乎能闻到他衣衫上熏的香，清清淡淡，内敛醇厚，很好闻。

        他避过旁人将一封密信递给周居婉，“请公主代为转交，万不可落到他人手上。”

        周居婉将信藏入袖中，“好说，好说。”盯着景澜君的面庞，嘴角就没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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