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高处不胜寒

时光如梭，转眼四个春秋逝去。

        这四年高想也上过几次战场，但经常辍朝，除了哪边战场需要她，其他朝事都不上心。

        平时总爱窝在家里，看看书打发时间，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偶尔还运动运动，表面上没什么不对的，体己的人却看得出来，她总是恹恹的，什么事都好像提不起兴趣。

        这日，她正在浮白居喝着今年的新酿，高家一小厮急匆匆地冲进包厢，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只是万分焦急要高想回家。

        高想赶到家时，大门半开着。

        院子里的盆栽，摆件，衣物丢得七零八落的，还不时有丫头小厮在四处奔走穿梭。各屋各房也闹哄哄，说话声，吵架声，器物磕碰声交杂着。

        高想预感情况不妙，直接朝高深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高深的房间还是如往常一般静悄悄的。

        高深也如往常一般坐在书桌旁擦拭佩枪，甚至他的面色也如往常一般静默深黑。

        唯一不曾在这个房间出现过的是书桌上摆着的两个红木匣子。

        两个做工并不精细的大红木匣，其中一只匣子底部还渗出了些红色液体，顺着桌角淌到了地上。

        高想踯躅上前，颤颤巍巍地向匣子伸出手，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别看，那是你二哥。”

        高想一刹那怔住。

        那低沉的声音又道：“你二哥在前线，有人参他谋反，他被逼无奈只能以死证清白。”

        “谁干的？”高想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

        “人证物证具在，根本无从抵赖，更重要的是，太后信了，她派的亲卫已在路上，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到高府。谋逆是灭九族的大罪，高家没了。”

        高想冷冷道：“太后终究是容不下高家。”

        “这些都已不重要，你不必想着复仇。”

        高深伸出手，把高想拉到身侧，“死侍连夜快马送回了你二哥的项上人头，就装在这个匣子里，旁边那个是给我留的。

        你战功赫赫，又受百姓爱戴，若是亲手奉上父兄的人头，以证与谋逆无关，兴许能留下一命。”

        “爹——”，高想的眼中的泪顿时就盛不住了，哗啦地往下落。

        高深举起了手中的长蟒银枪，这把曾叱咤风云的战场神兵，在他手里温顺得像个孩子。

        他道：“曾倒在这把银枪下的亡魂数不胜数，可他们真的都是十恶不赦之人吗？”

        他抚上银枪了，用指尖将它的形状花纹从上到下描摹了一遍，“跟了我四十多年，再送我最后一程吧。”言罢，便一把将枪|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高想忙上前，高深倒在了她的怀里，胸口大汩大汩的鲜血浸透了衣裳，混着高想的泪，交融在一起。

        那深沉的声音此时变得好无力，透着些柔情，“小五，别哭，死也没什么不好，死了便能去见你娘了。”

        他竟笑了，谁能想到一个杀伐果决的将军，临死之前想的不过也是个女人。

        高想有些惊讶，“你不恨我娘？”

        “我何时真的恨过她。你的名字叫高想，相思即为想。”高深的脸上又布满了落寞，呢喃道，“只可惜，可惜……”

        高想轻轻捻开他的眉头，眼中蓄满泪，“我的傻爹爹，我娘那样的女人，怎会给他不爱的男人生孩子。”

        倏忽间，那深邃的眼中满是温柔，是高想从未见过的眼神，也从未想到这样的神色会出现那张终日阴郁的面庞上。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最后，一代战神高深永远地离开了。

        那一天的雪下得极大，好像所有的故事走到这里都该有一场大雪。

        它是有情的，才会像懂人心般有了这场雪；它又是无情的，冰天雪地冷得刺骨。

        高想除掉了外衣，除掉了面具，着一身单薄的素衣，抱着两个红木匣子，在铺天盖地的白雪中，显得格外纤小。

        她一路从高府步行进宫，快冻得不行，也累得不行之前，跪在了金銮殿前。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落在她的发上，她的肩头，凹着她的双腿堆叠起来，慢慢将她的双膝没在积雪中。

        那些昔日追捧她的同僚从她身侧匆匆而过来上朝，又匆匆而去，好像谁也没注意到地上还有个人。

        寒风像刀子般刺向她的身体，她却还是面无表情，不是不冷，而是已经感觉不到冷了。

        此时的王宫好大且空无一人，这么冷的天，那些王公贵胄们一定都躲在屋子里围着火炉烘手，连太监宫女都不愿意出门。

        风雪中，有一人撑着伞远远走来，来人一身鲜艳的绸衫，头戴羽冠，好不神气。

        许文心将伞撑到高想身上，说道：“你先回去吧，姑母她现在还不想见你。”

        高想不发一言，冷漠的脸上没有表情。

        许文心又道：“天这么冷，你再跪下去要冻坏了。”

        “滚——”，高想冷冷地丢下一个字。

        许文心语气冲了些，“你这臭脾气怎么就这么犟，大冷天的跪在这里，触谁霉头呢？”

        “滚——”

        “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你个臭脾气。”许文心一边喝道一边上手去拽高想，企图把她拉起来。

        高想一把甩开他，没啥力气却凶得很，“你是真蠢还是假蠢！现在谁都不愿和高家扯上关系。”

        许文心见她这个态度，更是怒从中来，仍上前去拉她，“你反正说我蠢也不是第一次了。”

        高想拼力挣开他，“我就不懂了，你不是一直讨厌我吗？现在正好，你滚远一点。”

        许文心一把丢掉伞，重重甩到一边，气得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雪，溅起老高。

        他背过身去，双手叉着腰，长长地吁了几口气，缓和了一会儿心情，斟酌良久。

        “我其实喜欢你的。只是你总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从不肯拿正眼瞧我，所以我见了你总是不由自主地生气。我努力想成为一个如你般优秀的人，却好像怎么都赶不上你。我恼你，气你，只因我爱你呀。”

        许文心一股脑地说完这番藏在他心底多年的话，踯躅转身，不敢看高想此刻是个什么神色，就像是寒窗苦读十载，一朝放榜不敢看成绩。

        他反复在心底给自己打气，终于铆着一股劲儿，转了过来，发现高想一头扎在雪里，早已晕倒在地上。

        所以他刚刚一番波涛汹涌的情绪是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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