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转机

希娅大部分时候都是个听话省心的乖小孩，但这孩子也有个不能算是缺点的缺点。

        那就是主意很大。

        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谁阻止都没用。

        ［泰森需要我。不要担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会很快回来。——希娅］

        利澳看到门口的纸片上稚嫩的字迹时险些站不稳，然后疯了一样地在各个房间里疯狂寻找。

        “希娅小姐！”

        “希娅小姐你在哪里！”

        随着一扇扇门被推开，那种恐惧就越来越深，直到利澳在军备室捡到了那件被希娅换下的、莫里手工制作的精致猎装时，一下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军备室少了一件作战服，一个军用头盔，一把能源枪，小精灵专用的那个小背包也不见了。

        那上面的熊都是利澳给她绣的。

        利澳看着厨房敞开的换气窗，不得不强行让自己接受这个可怕事实，那就是希娅真的自己偷偷跑出去了。

        一股脑地冲回控制室，疯狂地调出周围在过去一小时内的监控录像，不一会儿，就在一个画面的一角发现了从排水管上跳到地上的小精灵。

        只见她拍了拍膝盖，背着小背包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股冷气直逼天灵盖，他拨下通讯器的手指都在抖，但无论是老熊的还是希娅的，都完全没有回应。

        他更加焦心了。

        最后不得已直接接通了前线。

        “利澳？”是迦勒的声音。

        似乎是战况很激烈，那边的杂声非常大，全是震耳欲聋的密集炮火声。

        利澳竭力想使自己冷静一些，但是话语中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迦勒，希娅小姐不见了，她自己跑出去了……我没能看住她……”

        本来瞄准了头部的子弹一歪直接打到了前肢上，连忙又补上一枪，准确命中了一只扑来的黑暗兽的头。红白的脑浆洒了一地，那庞大的躯体无力地掉进挖好的战壕里。

        迦勒缓缓直起身来。

        他知道小精灵绝对不是会随便任性的人，就算要瞒着利澳也要冒着危险跑出去，说明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但不担心是不可能的，现在外面全都是到处乱跑失去理智的黑暗兽！

        想到这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了，能源枪都因为太过用力的紧握而发出了咔嚓声。

        墨熙礼感觉到了失常，转头看向他，问：“发生什么了吗？”

        只见迦勒加快了扫射速度，几乎百发百中，那些前仆后继来的黑暗兽都在一声惨叫不再有反应，然后把武器丢给一旁的人，换了一把耗能更小的□□，就要掉头往后走。

        “希娅小姐留了个消息就自己跑出去了，利澳现在一直联系不上她。”

        似乎没想到总是一脸乖巧的小精灵会做出这样的事，墨熙礼也不禁皱起眉头，“自己跑出去了？那头虎鲸怎么看的孩子。”

        “她真要想跑出去，利澳拦不住她的。”说着迦勒打开了终端机，一番操作后调出了一个小的软件，打开后地图上出现了一个移动的小红点。

        是他提前给希娅的终端机上装的定位器，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意外发生。

        某种程度上来说迦勒可太了解小精灵了。

        虽然很少淘气，但是每次淘气都能弄得你心惊肉跳。

        地图上那个小红点正在逐渐往郊区去，然后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那里停止不动了。

        而在仓库门口，老熊正在和小精灵面面相觑。

        老熊前后左右四处张望了一圈，发现真的只是小精灵一个人和一个陌生的驻守军少年，他整个熊顿时都不好了，“希娅小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队长他们呢”

        “他们都在忙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就我来帮助你了。”希娅又推了一把掉下来的帽檐，小脸十分认真。

        她圆圆的、带着可爱肉感的小脸摆出了小大人的表情。

        就十分的……让人哭笑不得。

        “他们就放心你一个人来吗？就只给你配了一个巡逻兵？”

        有些不爽地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有些过于年轻，看起来就不是很可靠的巡逻兵，老熊感到十分怀疑，而对方还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巡逻兵怎么了！我可是有b等级呢！”

        切！就一个b等级有什么好骄傲的啊？

        还不等老熊接着发牢骚，希娅立刻拉住了他的手，催促道：“泰森！我来帮你的忙好吗！”

        老熊也立刻意识到了时间的紧迫性，不再和这个小兵蛋子纠缠，但是再三警告对方只能待在门口，绝对不能进去。

        我还懒得进去呢！艾伦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转身就走到一边去。

        老熊把小精灵带到那个铁笼子前时，已经是完全不抱什么希望了，他实在没有料到希娅会一个人来，没有任何的同伴，即使他隐隐约约感受到希娅有不平凡的地方，也实在不太能把希望寄托给一个十岁的幼崽。

        希娅蹲在那个巨大的铁笼前，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里面的东西。

        只见那头黑暗兽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危险一般，顿时开始不安起来，甚至猛地起身撞在铁笼上发出了巨响。

        老熊瞬间护住了小精灵，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被吓到，还朝他摆了摆手。

        精灵天生对一切动物都具有亲和力，即使是没有进化的野兽，只要她想，她也能进行一定程度的沟通。

        而且她能很清晰地从这头黑色的巨兽身上，感受到他的情绪。

        恐惧，它在害怕她。

        希娅重新回到笼子前，然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的眼睛，用精灵语询问：“你在害怕我吗？”

        巨兽满含威胁地对她低声咆哮着，露出了尖尖的獠牙。

        小精灵顿时皱起了眉头。

        对方有反应，但是他们并不能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

        自打她醒来后，这是她第一次碰到她没有办法听懂对方语言的生物，似乎有种奇怪的力量在阻断他们的交流。

        是不能直接通过语言交流吗？忽然想起了之前在森林的时候奇奇和她的交流方式，希娅顿时有了新的想法。

        不能直接用语言，那么能不能绕过语言，直接和对方的意识进行交流呢？

        希娅换了一个更放松的姿势，但眼睛依旧始终注视着对方，尝试着建立一个通讯网络。

        她选择直接使用精神力构建出一条通道，与对方的意识链接。

        很干脆，很直接，也很暴力。

        [你是有意识的，是吗？]

        当声音在脑海中直接响起时，那头黑色的巨兽顺然依旧很暴躁，但是神色已经有了改变。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那是个雄厚，低哑的声音。

        总算是有办法了！小精灵大松了一个气，点了点头，接着道[泰森说，你是他的爸爸，是真的吗？]

        [是的，我是泰森的父亲，我叫达蒙。]

        达蒙七年前为了保护儿子，保护家乡，自发走向了抗击兽潮的道路，然后在战斗中受了重伤，等他醒来之后自己已经成为了黑暗兽。

        都说当人类堕落成为了黑暗兽后，就会失去所有的理智和意识，但这其实是不准确的。

        他们很大一部分，其实还保留了意识，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和行为。

        他们无法控制自己那些庞大的破坏欲，去袭击同类，去毁灭一切，直到他们真正死亡的那一刻。

        他认出了他的儿子，但是却不能和他相认，他怕自己会伤害他，但是又没有办法告诉对方快远离他这个可怕的老东西，到安全的地方去。

        [小姐，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如果可以的话请带着泰森快离开吧，让他别再管我了！我已经活够了，但他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不值得为了我一个糟老头子搭上一切！]

        脑海中的声音明明那么温柔，但是眼前的黑暗巨兽却依旧对她做出了狰狞的攻击姿势，又一次撞击了铁笼。

        希娅依旧没有动，笔直地坐在那里。

        [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你吗？你很好，泰森也很爱你。]

        那声音顿时急躁了起来:[没有办法的小姐，别再管我了，求求你们快走啊！]

        希娅依旧坚持地问:[有办法可以帮你吗？]

        无论达蒙怎样劝说，希娅都不为所动。

        她总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达蒙为幼崽固执感到一些心累。

        但也多亏对方仿佛提及，他焦急中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个被他藏在心里的秘密。

        达蒙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我曾随兽群去过一颗垃圾星。]

        [这还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有一只黑暗兽喝了一座神像手中瓶子里流出的水，然后就恢复了理智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虽然还是不能变回人形。]

        [他最后保持那个姿态又活了几个小时，才死了，简直是个奇迹！］

        ［能最后恢复原样，体面地度过最后的时光然后死亡，对我们这样的怪物来说已经是最幸福的结局了。]

        希娅却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看来那个神像的水，也仅仅只能解除他们灵魂的禁锢状态。

        他们的躯体……可能早已死亡了。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轻轻地问：[就算一旦恢复，不久后就会死，也没有关系吗？]

        [是的，最算是最多只能再以一个人类的形态，活短短几个小时，我也心甘情愿。]

        没人知道黑暗兽到底能活多久。

        唯一知道的，是除非受到致命伤，否则他们可以活很长时间都不死，但是终日都处在无法控制自己的状态中，看着自己去伤害同类甚至是家人，却没有办法主动了结自己的生命。

        这种巨大的痛苦会一直折磨他们到死亡。

        垃圾星，托着瓶子的神像，能恢复原样的水。

        希娅总觉得记忆中好像哪里见过这个东西，又但想不起来。

        但是却是无比熟悉的

        她总觉得，她是能做到差不多效果的事情的。

        “小姐！你们好了吗？撤离的时间快到了！”艾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们才意识到距离全市民撤离的底线时间，已经只有不到一小时了。

        [快走吧！就当是我这老头子最后的请求]达蒙催促的声音再一次传来，铁笼子被他撞得哐哐响。

        老熊也开始慌乱起来，甚至也开始劝说起希娅：“希娅小姐，不行的话您还是跟着那巡逻兵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我做得到的。”小精灵轻声开口，像是对笼子里的怪物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泰森，我有办法的，但是你必须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选择。”

        她将达蒙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了老熊。

        只见老熊的庞大可靠的身躯几不可见地晃了晃，他捏紧了拳头，眼眶通红。

        他重新看向笼子里的巨兽，只见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了乞求。

        一种强烈的、希望得到救赎和解脱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积攒了太多的痛苦。

        这也勾起了很多久远的回忆。

        他的父亲，达蒙·布莱恩，是一个纵然再多的苦难，都会把肩膀挺直了的男人。

        他们的原住星球被战火波及，家园毁于一旦，这个男人默默地扛起一切，带着零散的族人前往边远的亚星重新开始生活。

        他们仅有的积蓄在层层关卡中被剥削得什么也不剩，挨过饿，睡过街头，只能靠父亲达蒙和几个壮年的叔叔贩卖体力才能获得一点口粮。

        他们去最危险的地方打猎，自己在荒原里盖起房子。

        但他的父亲再难的时候都没有低声下气地乞求过别人。

        他说他是银河帝国的军人，即使离开了、帝国不再需要他，他也是军人。

        达蒙很爱喝酒，经常在德拉尔酒馆喝个酩酊大醉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每当这个时候平时少言少语的他就会变得格外的话多。

        他打着酒嗝，拍着儿子的肩膀，目光中总会有某种沉重的东西。

        他说：“泰森，我出生就是为了成为一名优秀的士兵！我为我的国家、我们的人民打过很多战，他们有的是黑暗兽，有的是虫族，我没有一次退缩过！”

        “但那次执行任务时我出了意外……我被迫退出了军队。”

        “人都会死的，泰森。但是死的方式有很多种。”

        “我已经失去了为我的国家献身的机会……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必须面对死亡，我还是希望以一个英雄的身份死去！”

        他视这种骄傲为尊严。

        在经过了沉默而煎熬的几分钟后，老熊艰难地开口了。

        “我明白了，希娅小姐，这样已经足够了。”

        他会为年迈的科迪亚特岛棕熊，保留他的骄傲。

        希娅点点头，然后缓缓起身，举起了手。

        瞬间一阵强烈的白光就照亮了漆黑的室内，老熊和门口的艾伦都被这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直到白光褪去，老熊视线仿佛被牢牢地粘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铁笼中的黑色巨兽缓缓褪去了周身的黑气，然后变回了老熊熟悉的样子，虽然不能说话，但是那重新睁开的眼睛中却充满了温情。

        他一步一步踉跄地走过去，跪在地上，然后将手伸进了铁笼里。

        已经不再年轻、也不再强壮的老克迪亚特岛棕熊温柔地舔了舔他的手掌。

        老熊再也绷不住，大声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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