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都旧景（三）

谢晖的容颜不似谢寐生般极尽艳丽，但是毕竟还是少年，英武的面容尚带柔软，他的生母庄氏当初作为宫女能得到先皇的宠爱，也是极有姿色的。

        但是谢晖却不喜欢别人评价他的相貌。

        他的笑容渐渐敛去，只把玩着手中扳指，声音轻轻柔柔，“我这般颜色，也能入得宁远王的眼么？”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皇帝要发火的预兆，赵德已经偷偷瞥着这边，准备趁皇帝将这火撒到宁远王身上前拦住他。

        但是皇帝竟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了。

        “说来我还要称王爷一声叔叔，何故如此紧张？”沉默过后，谢晖先笑了起来，眉目温然，不见方才冷意。

        “罪臣不敢。”谢寐生轻叹出声。

        谢寐生此番来京不为其他，只为谢嵘——他的姐姐郑妃留给他的最后的亲人。

        “皇叔说的可是三月前那事可那是嵘王咎由自取，与皇叔又有何干？”谢晖惊奇道。

        “嵘王毕竟是我的侄子，总有罪臣管教不严的过错。”谢寐生看着他，“臣是看着谢峥长大的，血脉亲情难以割舍。他年幼便没了父皇母妃，臣如若不护着他，那还有谁能护着他呢？”

        赵德眼皮一跳，视线古怪地朝谢寐生那里飘了一下。

        没想到当年芝兰玉树一般的夏都公子，如今也会在话里给人埋软钉子了。

        果然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同样小小年纪没了爹娘的谢晖沉默了一瞬，再张口时，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朕未想到自己还有一日能听到亲情二字，虽不知皇叔此话中真假几分，但总是令人耳目一新的。”

        御书房谈心完毕后，谢寐生心满意足地出了宫。

        与此同时，他的系统面板跳了出来。

        【剧情“重游故都”已完成，剧情总进度（3/4）】

        ……

        御书房的一扇窗是开着的，皇帝慢慢行到窗牖处，赵德紧跟在后。

        朝云叆叇，挡住大半日光，余下的日光便如轻纱一般温柔地笼罩在那个渐远的身影上。

        谢寐生性喜宽袍广袖，今日便着了一袭艾绿色直领袍服，外罩精白大袖，青丝拢起，以丝绦系住，垂坠身后。

        行走间疾风掀起宽袍大袖，青丝摇晃，丝绦两头的玉坠碰撞在一起，伶仃作响。

        “朕有时是羡慕着这位宁远王的，”皇帝扶住海棠形的花窗，淡声道：“但可惜他还是看不透，如果他今日将那东西交了出来，或许朕还会饶过他，可惜了……”

        “只是朕确实没有想到，他的心底对着那谢峥还是有一分亲情的，亲情，哈，朕还以为，这宫城中，早都全是权欲熏心勾心斗角了……”

        赵德低头道：“可他是谢寐生，他定是会护着谢峥的。”

        是的，他是谢寐生，他会护着谢峥的。

        世人都知，当年的夏都公子谢寐生，自小与姐姐郑妃相依为命，先帝七年的时候，南方闹了灾荒，姐弟两失散开来，再见到的时候，姐姐已经成了若湖宫的郑妃。

        之后当时还唤作郑寐生的人被先皇赐了谢姓，并收为义弟。

        纵使经历颠沛流离，但是十四岁的谢寐生已是能窥见日后夏都公子的风华了。

        他驾青幔高车，高来高去，雪白的袍袖和车顶垂下的轻纱飞舞在一处。

        他参加诗会，饮酒为乐，曲水流觞中，所有贵女都希望能拾起他放渡的纸船。

        他像是天生的贵公子，一点都没有被十四年的颠沛流离拖累的疲惫，满身好风好月。

        在谢寐生轻来轻去，仗马游京华的四年里，他是夏都的风与月，是贵女闺阁梦里的良人。

        所有人都以为这夏都的风与月会永久地相伴着他们。

        直到明德十一年，赐封地南陵，谢寐生远走江南，一去便是十年。

        明德十七年，先帝崩，今上登极践祚，改号瑞元。

        瑞元二年，太后身死，太妃郑氏自缢身亡。

        义兄驾崩，姐姐亡故。自此，宁远王谢寐生世间所系之人，唯有先帝九皇子，郑妃之子，谢峥耳。

        瑞元三年冬，有人告发燕王并嵘王密谋造反，兵卫在嵘王府中搜寻到百余件利兵良甲，兼有与朝臣往来密文数十封，龙颜震怒。

        这件事的主谋燕王当即被拿下，并夺爵赐死，嵘王谢峥却被押解入京，打入大理寺。

        事发在三月之前，燕王已经用满府上下的鲜血洗透了王府每一寸土地，洗出了皇帝的赫赫凶名。

        两月之前，囚车入京，才让世人猛然惊觉这件事。

        两月时日，从雪原荒漠的漠北，赶到季夏的都城，非日夜兼程，不足以至。

        这份亲情，何其动人。

        皇帝虽然是感叹的语气，眼神中却已染上阴翳。

        赵德知道，皇帝又在想过去的事了。

        过了一会儿，皇帝周身那股阴冷的气息才消失不见。

        他转过头来，在殿内巡视一周后，皱起眉头：“你那个儿子，赵青呢？”

        “今晨宁远王的车驾来得迟了些，奴婢心下有些疑惑，便派他去问话了。”

        早间的时候，赵德被皇帝指去迎接宁远王，皇帝这边就是赵青伺候着上朝了。

        赵青是赵德的义子，等到赵德退下来，就是他要接过赵德的位置。

        先是赵青宣布退朝，然后皇帝进入昭阳殿的后殿里，外边的大臣们也循序出了昭阳殿。

        外间传来的大臣们三三两两传来的议论声让皇帝有些心烦。

        在听到赵青来报宁远王已到了南司马门的时候，皇帝索性撂下了正在批的折子，在数个宫女太监的随行下去了娴妃的净水宫。

        他今日是有意晾着谢寐生的。

        从净水宫到御书房的路上，皇帝有了前所未有的好耐性，拥着娇美柔顺的娴妃，一路说说笑笑，时不时任着娴妃的性子，由她去扑蝶。

        在进入到御书房后，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谢寐生夺了过去，自然没有注意到贴身太监赵青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皇帝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无论是谢寐生来迟了还是来早了，只要他没有交出那件东西，在皇帝心中，他和谢峥的下场已经注定了。

        但赶巧赵青的身影就出现在御书房前的石道上。

        只见他手里捧着个黑檀木盒，脸色惨白，一路小跑过来，直直到了皇帝面前，“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描金绘凤的黑檀木盒被他双手高举过头顶，赵青的头死命地低下去，颤抖的声音被他从牙缝里挤出来，“陛下，这……这是宁远王留在……留在大理寺的东西……”

        “大理寺的人说……说，嵘王已经让人带走了！”

        此刻皇帝已经打开了盒子。

        里面躺着一枚厚重的金牌。

        『明德十一年，赠明珏。谢暝』

        翻过来，四个大字——

        免罪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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