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碧岭问剑（二）

第二日，楚铭月披着一件宝蓝色的大氅，同三个徒弟上了碧岭山，山上有结界，无法御剑，只能步行。

        山脚还是绿草茵茵，走了不久四周便只剩下低矮的枯了的灌木丛，再往上走，就是一片茫茫的荒原，山顶的积雪，已近在眼前。

        “师尊，怎么样？”蓝瑾在楚铭月旁边，低声问道。楚铭月知道她是问自己冷不冷，“还好。”

        “师尊，我有些紧张”蓝瑾忽然说道。楚铭月温和的笑笑：“没事的，相信自己。”楚铭月有些奇怪，蓝瑾一直只会怀疑别人不行，可没怀疑过自己。

        “我只是感觉不太好。”蓝瑾低了头，小声说。

        沈知秋听了，两步跑到蓝瑾前，转过身来对着蓝瑾说，“师尊都说没事了，你就别杞人忧天了。”说着做了个鬼脸，蓝瑾被逗的噗呲一笑，也没在说什么。

        不觉间，眼前一片皑皑白雪，楚铭月觉出些冷意，沈知秋仍和蓝瑾插科打诨，墨羽在一旁笑着看着。

        挺好的，原著中的那些事，不会再发生在他们身上了吧！楚铭月心想。

        远处出现了人影，师徒四人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宋庄主前来迎接。后者看到他们，几步走上前来施了一礼，满脸兴奋的说道：“楚宗师亲至，碧岭山庄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请快请。”

        楚铭月：“……”好热情啊。

        师徒四人随着宋庄主一同前往庄内。山庄看起来不大，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砖瓦之上皆附一层薄冰，寒气凛然，似仙似幻。

        “您是没赶上冬天下雪，更好看，有不少修士取了剑后专门来这里看雪。”楚铭月点点头。随着宋庄主进了置剑堂。

        数不清的宝剑，放在冰墙之上，与他们隔着一道结界。

        “这是敝庄的剑，几位小友试试，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宋庄主指了指结界内的阵法，说道。

        楚铭月看着三人，沈知秋先一步卖过结界，走入阵眼盘膝坐下，冲着楚铭月几人笑了下，便闭上了眼眸。阵中升起冰蓝色的光芒，沈知秋已陷入幻境，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楚铭月嘴上虽说“没问题”，心里也相信沈知秋，但指尖还是微微蜷了起来。

        “要多久？”楚铭月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这个……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三两个时辰，这与他的经历有关。”宋庄主答道。说着便示意下人给搬来了四把椅子。

        “宗师坐下等吧。”楚铭月坐在椅上，仍紧紧看着结界后的少年。

        “等了一个多时辰，茶都换了四盏，结界内依然毫无动静，法阵的光仍未减弱。

        ”宗师不必担忧，以沈公子的本事，绝对没问题的，若是有事，结界也会有所反应。”宋庄主见楚铭月神情严肃，宽慰道。

        楚铭月点了点头，目光仍未移动分毫。说是没问题，他怎么可能不紧张，此时此刻，楚铭月又想到了原世里一群家长在太阳底下等着孩子的画面。

        唉，当长辈不容易啊。

        蓝色的光芒慢慢淡去，冰墙中的一把银鞘的散放着寒气的剑猛地飞到沈知秋面前，沈知秋缓缓睁眼，灵力灌入剑身，整把剑闪耀着红色强光。

        “楚宗师，这可是把好剑，它名为赤霄，好多火灵根的修士都冲着它来的，今日随了贵徒，也是缘分。”宋庄主道。

        楚铭月唇角微扬，起身走上前去，拉住沈知秋看了看，温声问：“身体可有不适。”沈知秋摇摇头，看着那把剑，脸都笑出了花。

        楚铭月看向剩下的二人，二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楚铭月更觉奇怪，墨羽一向习惯最后上，但以蓝瑾的性格，恐怕会争着第一个上，就算有些紧张，现在看到沈知秋拿到了自己的本命灵剑，而她修为与沈知秋相差不多，该是迫不及待才对，又为何如此犹豫。

        “蓝瑾，你近日可是身体不适？”楚铭月把语气放的很温柔，关怀的看着蓝瑾。

        “没，没有。”蓝瑾的语气有些颤抖，低下了头。

        楚铭月忽然觉得，面前的蓝瑾有些陌生了，这种陌生感，不是第一次有了。

        从无底深渊回来后不久，楚铭月便第一次觉到了蓝瑾的异样。

        那时楚铭月一天有三成的时间都花在了用药上，还被柳铭昕和华铭芳管的死死的，不让做这不让做那，下山都要蓝瑾跟着。楚铭月仿佛又回到了中考后的时光——不许自己出门，不许看手机超过一个小时，不许……

        更别提那些苦死人的药了。

        那天楚铭月闲来无事，看看诗书，读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想到亲已在这个世界已停留了六载，那边的亲人朋友们可好。“少小离家老大还，乡音无改鬓毛衰。”而自己现在习惯了半文言式的言语，别说乡音，怕是白话都说不利索了。“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贺知章起码还能在耄耋之年看看自己的故土，而自己，怕是终其一生都回不去了吧。

        想到这些，楚铭月心中忧愁，碰巧蓝瑾又来送药，楚铭月皱着眉头不想喝，她就什么也不说，端着药静静的等着。

        那时楚铭月没控制住，他原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说了两句重话，蓝瑾一语不发，低着头。

        也许一般的弟子见师尊生气，吓得低下头不敢出声很正常，但蓝瑾可不一般。也许是真把楚铭月当亲爸了，私下相处哪怕当着沈知秋和墨羽的面也丝毫不客气，自己做错事挨训正常，被批评完照样跟楚铭月开玩笑。若是楚铭月敢趁着气头说她，到时追着道歉的绝对是楚宗师。

        沈知秋为这事没少训过自家妹妹，不过楚铭月并不介意，反而以此为乐，也许在这时，他才能重温原世和阿瑾在一起的那些时光。

        那段日子楚铭月心中烦忧，又思及接下来该怎么办，那个强到足以与他抗衡的人究竟是谁。没太在意到蓝瑾的变化，只是以为自己因救蓝瑾受伤，后者心中愧疚，乖了一点而已。

        但如今想来，怕是并非如此，蓝瑾太乖了，不仅对他，对别人也是，要说是青春期到了——青春期不逆反都不错了，哪有越来越乖的？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想装，这么长时日也是装不出来的。难道——原世的阿瑾也穿了？

        “师尊？”一旁的墨羽试探着叫了声。

        “那你先去吧。”楚铭月闷声说。墨羽便进了结界。

        “系统？系统！？”楚铭月在内心疯狂大喊。

        无回应。

        “系统，我需要你，你给我滚出来！！！”

        熟悉的声音仍未响起。

        楚铭月揉了揉眉头，看来系统是又暂时歇菜了。有这么坑人的系统吗，也不知是那个傻逼二百五研制出来的。

        楚铭月在心中愤愤的骂道。

        “楚宗师，孩子小，有些惧怕也是正常的，您无需担忧。”宋庄主看楚铭月紧锁着眉头，便安慰道。

        楚铭月摇摇头，“无事。”毕竟按原著来说，蓝瑾能发展成这样已是不易——原著的蓝瑾可是什么活都要沈知秋代劳的，灵核都是用沈知秋找来的灵药堆上来的。

        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要是原世的蓝瑾来了，又一直不知自己身份，再加上楚铭月面容生的清冷凌厉，平日微微含笑自然不显，可若不笑，清冷疏离的气质在外人看来掩也掩不住，三个弟子早已熟悉，能觉出自己的心情，但阿瑾不能啊。

        这孩子有些怕生，再加上完全不熟悉的世界，还有自己这张冰山脸，被吓到而规规矩矩也有可能。

        想到这，一丝喜悦漫上楚铭月的心头，若是如此，自己终于有个伴了。

        不知不觉间，墨羽便站到楚铭月面前，楚铭月惊了一下，随即不紧不慢的起身，看向墨羽。

        他手中握着一把闪着冰蓝色灵光的剑，倒是跟墨羽低调的性子挺相符。

        “师尊，我拿到承影了！”

        楚铭月看到那一瞬间墨羽脸上洋溢着的喜悦。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这是把名剑。”楚铭月拍拍墨羽的肩膀，却见他脸上的笑容敛了下去。

        楚铭月反应过来，蓝瑾还没取剑，墨羽这是怕蓝瑾难堪。

        “蓝瑾？”楚铭月试探着唤到。女孩抬起头，有些湿润的眼眸与楚铭月风平浪静的眼睛对上，楚铭月忽然感觉有点不是滋味，别人家的弟子这时御剑还掉下来还是家常便饭呢，自己的就来找本命灵剑了，自己是不是太……偃苗助长了？

        看她有天赋，肯努力，多传授她些术法。既是期待，也会增添她的压力，就算自己有时教她两招超纲内容纯粹是闲的无聊想逗逗孩子，但对于蓝瑾来说，都是他的期待。

        “蓝瑾，你试试吧，别紧张，别人你这个年纪的徒弟，还没单独除过妖呢。你已经很厉害了。”楚铭月柔声对蓝瑾说。旁边的宋庄主一脸怀疑人生的神情——这真的是那个传说清冷疏离到让人不敢靠近的楚宗师吗？这个声音，这个神情……

        墨羽和沈知秋二人倒是习惯了，小师妹装模作样赌气时，哪次不是师尊亲自来哄？

        最终，蓝瑾还是进了结界，楚铭月在外面等的心急，掩在广袖下的指尖都微微蜷了起来。

        过了许久，结界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楚铭月心急，便起身站到结界旁。须臾，结界出现波动，楚铭月忙转身问：“宋庄主，这是怎么回事？”对方一见结界波动，脸刷的一下白了，两步跑到结界边上，抬手便使结界平静下来。

        “宗师，您的弟子，应是遭遇的太多，心魔不除，难以得到剑灵的肯定。”宋庄主小心翼翼的说。

        “那现在呢？可有危险？”楚铭月语气急促。

        “若是现在退出，自是无碍，但若是继续，有无危险，老夫也料不准了。”宋庄主的头都快埋到地下去了。

        “退出吧。”楚铭月毫不犹豫的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打不了以后再来呗。

        蓝瑾走出来时，脸色煞白，楚铭月吓了一跳，平静神色去扶蓝瑾，宋庄主见天色渐晚，楚宗师的爱徒又情况不佳，便为几人准备好了客房，楚铭月的那间的墙上还参差错落的镶着火灵石，十分暖和。楚铭月也并未推辞，直接带着蓝瑾回了那间客房，墨羽和沈知秋宽慰了几句，也都回了房中。

        楚铭月把蓝瑾扶到榻上，自己拉过一旁的木椅坐下，看到蓝瑾的两只手互相交/缠着，神色也晦暗不明，心里有些堵得慌。

        其实她很好了，比同年的修士都要强，相比于站在剑道巅峰俯瞰人间，楚铭月更希望自己的弟子能不负年华，享受为未来努力的每一天，无论结果如何，都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活，都能看得到热闹的人间烟火。

        楚铭月太清楚，命运无常，没有人会预料到未来，甚至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他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覆在蓝瑾不断交/缠着的手上，然后紧紧握住。

        原世每次自己难受，哥哥都是这么安慰自己，这种方式会让自己感受到被在意，被保护，给自己莫大的力量。

        蓝瑾有些惊讶，下意识的想抽走自己的手，却终是一动不动，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温暖。

        她突然有些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倒楚铭月怀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哭了起来，楚铭月浑身僵硬了半秒，随后紧紧将自己的小徒弟抱在怀里，一只手圈着她，一只手轻柔的一下下抚着她颤抖着的背部，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等着她哭完。

        一模一样的外表，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场景，楚铭月有些恍惚。

        原世的那天，期中考试的成绩公布，她考的不错，班里前十。但蓝瑾发挥的有点失常，其实也不算失常太多，只是高考一天天临近，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再进一步，再多考一点。

        第三节晚三，她听到阿瑾的抽泣声，很小很小，这孩子，哭都不敢大声，生怕影响了别人。她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口，安慰？在高考面前，什么宽慰之语，心灵鸡汤，都那么苍白无力，卷子只能自己答，未来的路，也只能靠着自己。

        迟莱将头转过去，装作没看到，没听到。

        一声惊雷响起，外面下雨了。没多久，下课铃声响起，有的同学问着邻桌的人谁有伞，大多人像没听到似的，仍奋笔疾书。

        迟莱看向蓝瑾，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笑了一下，眼中仍泛着泪花，“有伞吗？”她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嗯。”迟莱不知说什么了，愣愣的看着同座的女孩儿，简单的应了一句。

        “走吧，外面下雨了，今天早走五分钟，就当考完散散心。”迟莱拉着她，拿了伞，出了教室。

        伞不大，她们便紧紧贴着彼此，能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在一片黑暗中，在嘈杂的雨声里，迟莱说：“难受就哭吧，在我面前，哪还用得着拘着。”

        蓝瑾什么也没说，就像现在这样，抱着迟莱放开了哭，似是要哭出所有的悲伤和委屈。年少的哭声被淹没在雨声的喧嚣之中，除了她们，不会有人知晓。

        那时迟莱也说不了什么了，关系再好，她也不能代替蓝瑾上考场。哭完了，还是要该干嘛干嘛。自始至终，她只对蓝瑾说了两句话。

        “阿瑾，我相信你，所以，你也不要放弃。”

        “就算天不遂人愿，那我养你。”你只管尽情飞翔，就算掉下九天，也有我在底下接着你。

        鬼迷心窍的，第二句话就这样出来了，蓝瑾好像点了头，不过当时下着雨，她没看太清。

        怀中的人颤抖的身躯渐渐平静，楚铭月抚了下她的发丝，像原世安慰她时经常做的那样。

        “蓝瑾，我相信你，所以，你也不要放弃。只是心魔，为师帮你把它除了便是。”

        蓝瑾没动，也没说话。

        “就算真的暂时……为师也终会为你找到解决之法。”

        怀中的人依然毫无动静。

        是自己说的还不够真诚吗？还不够感人？

        楚铭月低下头看向那人，却发现对方是哭的累了，睡着了。他看着蓝瑾乖巧的样子，哑然失笑，又觉心酸。

        他方才探了蓝瑾的灵脉，肯定绝对不是心魔这么简单。

        无论是书中还是这一世，蓝瑾都逃不过灵力停滞，难登剑道巅峰的命运吗？

        楚铭月轻轻的将蓝瑾抱到榻上，自己正要离去，想到蓝瑾醒了看自己不在旁边，会伤心的吧？

        幸好宋庄主安排的客房够齐全，他便准备去外间凑合一宿，起身离开，却发现自己的手被蓝瑾紧紧的拉着。

        楚铭月试着抽出，可丝毫未松。他又不敢用力，怕吵醒蓝瑾，只好用灵力把外面的木椅悄无声息的移到身旁，坐到木椅上。

        还能怎么办呢，自己的徒弟自己总得管着。

        楚铭月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有些激动，又有些失落。

        阿瑾，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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