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梦时书13

日头缓缓升高，阳光一寸一寸侵入叶下阴影，铺在半山腰搭下来的湍流溪涧中，水面交错明灭着粼粼光片。

        流水在凸起石头上撞碎成洁白雪花，转瞬淹没在下方的盈溢中。叶尖微微泛黄的小叶被风吹落，打着旋顺水而下，汇入城外一条宽阔河中。

        医馆前院里有一瞬的安静，接着，人群里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轻轻的：

        “哇哦！”

        沐星莁：……

        你们好烦啊。

        她转头去看巫炤。

        日光暾暾，暖暖地拂在他身上，灰黑的发丝逆着光勾勒出浅浅金线。他神色平静合着双目，纤长眉尾与眼角矜然上挑，直挺的鼻梁，嘴唇看上去禁欲又柔软。

        的确是她会喜欢的模样，沐星莁想。

        等等她在想什么？！

        她没有笑意，抿唇盯着巫炤，半晌后，问：“我是吗？”

        巫炤不动声色握紧拳。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终于微微启唇，音色沙哑说出了一个字：

        “是。”

        人群中顿时有种无声地哗然。

        沐星莁深深吸了一口气。

        “抱歉。”

        巫炤望着沐星莁，声音有些难掩的涩然，“对不起。”

        沐星莁不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的刀还是为了别的什么道歉。但她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闷闷的喘不上气。那些因不耐烦和无语的挖苦讽刺一时间没一句说得出口。

        她又愣了一会儿，终于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很显然她现在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不正常了。

        “行吧，”她说，“那就这样吧。你……”

        巫炤看向她。

        沐星莁一哽。

        想到这毕竟是自己前世的，呃，那什么夫君，她硬巴巴拧了个好一点的态度，“不管你原本究竟打算干什么，都……请跟我去趟辛商城。在此之前，你不能走。”

        巫炤倒不在意她强留自己的意思，点头应下。

        沐星莁终于把核善的微笑对准那边吃瓜吃得热火朝天四个人。

        岑缨双手交握在胸前，水灵灵的杏眼睛瞪得大大的，目不转睛盯着这边，像在看一出旷世奇谭。

        凌星见抱着胳膊，一副“我就知道我是不会猜错的”的表情，看透一切般眯着眼，嘴角忍不住上扬又被他有意下压，最后形成诡异的弧度。

        秋文曲似乎被这种在志怪小说神话传说里才会出现的桥段，活生生发生在自己身边给惊到了，摸着下巴不由惊叹感概。

        常陈……常陈的表情原本停在一种和凌星见差不多的状态，被她激光眼神一扫，瞬间收敛，端正神色，咳了一下。

        沐星莁：………

        北洛抱着胳膊在旁边全程看了一大出好戏。

        等他们终于闹腾完，北洛觉得这事也差不多了。

        反正无论如何这都是沐星莁自己的事，要怎么处理、做什么决定，都看她自己的意思。

        何况看巫炤那家伙的态度，显然也是个旧情未了的。

        不过和这么个危险人物突然牵扯上关系，阳平梦境说不定也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北洛暗“啧”一声。

        得留心提防着点。

        “差不多了，先说正事。”他无情地把那一群吃瓜人拉回现实，冷冽的目光投向巫炤，“梦境的事是你搞的鬼？”

        沐星莁也看向他。

        “不是。”巫炤没有犹豫，说得很坦荡。

        北洛怀疑地眯起眼。

        “我什么都没有做。”巫炤有些嘲讽意味地翘了下嘴角，“因为天星尽摇激发了半魂莲的力量，而半魂莲的力量足以影响精神和意识，他们才会陷入梦域。”

        他说着，“看”向凌星见，“即便你们毁去半魂莲也没有用。”

        凌星见心中顿时一凛。

        巫炤继续说：“阳平梦境已成，只要天星尽摇没有结束，他们就不会醒转。”

        众人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事情远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如果是人为，尚且可以短时间解决根源。但如果是天象造成的，他们就只能等。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不进到梦里救人，等到天星尽摇结束，估计阳平也没几个活人了。

        巫炤：“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们去梦里找到做梦者，在梦中唤醒他们。”他说。

        北洛和云无月迅速对视一眼，目光都有些肃然。

        “我为什么要信你的？”北洛抱起胳膊。

        “你自然可以不信。”巫炤轻哂，“但这种事，魇魅总会比我更清楚。何况除此之外，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黑莲和梦境之事真没有你？”

        “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这一次，开口的是沐星莁。

        巫炤张了张嘴，语气缓和一些，对她说：“因为这一次的天星尽摇非常剧烈，与我身上的巫之血产生了共鸣，若非如此，我不会醒来。”

        北洛：……呵。

        你看你那两副面孔。

        他懒得再和巫炤嘴上交锋，对凌星见他们说：“那个莲子里的空间除了灵气没别的什么。你们那边怎么样？”

        “哦，我跟师弟师妹们把湖面上能找到的黑莲都毁去了，但是湖底的淤泥里还有一些莲子，在想办法挖出来。”他心思稍动，暗暗注意了一下巫炤的反应，但后者仍旧一脸云淡风轻，看起来对此丝毫没有反应。

        “其他城镇最好也去看看，我认为半魂莲分布范围不可能这么小。”沐星莁忽然补充一句。

        这倒是让巫炤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你说的这个我和师弟也不是没考虑过。”凌星见对此也有难色，“只是人手太少了，一时间调集不过来。好在现如今其他城镇暂且没出现这种事。”

        “不管怎么说，这些莲花还得继续挖。”北洛说，“至少别再让更多人又睡了。”

        秋文曲：“那我们要怎么进到梦里？和他们一起睡着吗？”

        “不必。”云无月说，“我可以带你们进入梦里。不过假如要这么做，那个莲子里的空间或许还有用。”

        岑缨好奇：“什么用？”

        云无月向众人科普：“若是没有特殊的方法，在梦中无法回复体力与精神力。这颗种子的力量十分特别，以这种灵力去浸染我们平日里使用的物件或是吃食，先前的困扰就少了许多。”

        “有这么神奇？”岑缨充满期待，“这样一来，我们带的东西、吃的点心，在梦里也一样能用了？”

        “只是一种灵力的附着和转化。不可能完全改变那些物品，不过聊胜于无。”

        “那要怎么做呢？把想用的通通带到种子里吗？”

        “虽然可以，但只怕效力微弱。”她对岑缨说，“最好是从空间里生出的东西。”

        凌星见一听这有意思了，顿时来了兴致：“哈？听下来难不成还得在那儿种地、做食物、缝衣服？有趣、有趣！”

        秋文曲：“……别的先不说，单是种地，怕就等不及吧。”

        云无月摇头：“不必太过担心，灵力充沛的特殊之地，百谷草木也会比其他地方长得快上许多。”

        北洛看着云无月，等她说完，眉头一挑，“那么，问题来了。”

        他视线缓缓从众人身上看过去，“我们中间谁会做那些？”

        然后北洛就看到了刚才还兴致冲冲的四个人纷纷苦笑、低头、醒悟和退缩。

        常陈挠挠头：“呃，本门弟子虽说也有劳作之课，可实在称不上‘擅长’。”

        秋文曲有些惭愧：“学会里的确有些人研究颇多，但我和师妹……”

        岑缨无力摊手。

        正在此时，一声清脆又有点迟疑的声音忽然从角落里传出来。

        “我……我会。”

        好家伙！

        沐星莁迅速循声看过去，果然原天柿从花盆后面探出来，歪着脑袋。

        头顶一撮黄褐色的呆毛一晃一晃，可爱得想让人狠狠地挼弄。

        它认真地向北洛自荐：“我会种地、做吃的，也会缝衣服……让我试试吧，主人！”

        “天呐！”凌星见再次被原天柿惊到了，“现在的田鼠精都这么厉害？！”

        黄金飞天鼠顿时把头扭开，气呼呼：“我才不是田鼠精！”

        “对对。”人美心善的小缨子迅速帮它正名，“它这种叫做黄金飞天鼠。”

        原天柿走到北洛跟前，期待地望着他。

        北洛：“先进那个空间看看再说。”

        原天柿：“嗯嗯！”

        “那，能带我和师兄一块吗？”岑缨问。

        她从昨晚就想去了，秋文曲也对这个空间充满好奇。

        “我倒是也想去，”凌星见叹息，“不过我和师弟还得盯着挖莲子的事。这回就不凑热闹了，改天一定要见识见识。”

        “走了，去湖边，还得查查水域连通的地方。”他给常陈递个眼神，然后抱起脖子摇摇晃晃往外走，边走边念叨：“欸，以前总觉得到哪都有师弟师妹跟着，挺烦的，这回难得派上用场了。”

        常陈在身后向他行了一礼，正待要走，忽然想到一件事，转身对沐星莁说：“姑娘，先前你说想查的事，宗平师弟已经回山去取相关记载，算算时日，两日内便能返回。”

        “这么快？”沐星莁略一惊，接着微微俯首，“多谢。”

        “姑娘不必客气。”常陈拱手，“只是若有所发现，也请告知我们一下，亦好应变。”

        “好。”

        “你要查什么？”巫炤问。

        “天星尽摇。”

        “喂，你去不去？”北洛叫她。

        这一声招呼把她的视线从巫炤身上扯开。沐星莁看向北洛，点一下头：“去。”

        北洛：“那走吧。”

        他掏出莲子，准备把人一块带进去，手心刚浮现金光，忽然顿住。

        “等等，你跟去干嘛？”他盯着沐星莁身边那个不请自来的家伙。

        “那么，我有一个问题。”巫炤挑眉，语调淡淡地问，“这莲子你们是从何得来？”

        北洛：………

        行行行，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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