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梦时书3

北洛没想到，他以为嫂子在第一层，他在第二层。

        但其实嫂子在第五层。

        霓商脸上挂满温柔笑意，体贴地为北洛介绍了身边这位白衣白发绿眼睛的姑娘。

        虽然之前路上遇到过羽林带着他去古厝回廊，还远远打了个招呼，但彼此并没有交流。

        这是沐星莁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位辟邪新王、玄戈的弟弟，云无月需要保护的家伙。

        长得和玄戈很像，但气质不同，看她的眼神充满审视，一看就是不好惹还喜欢抬杠的那种村霸类人物。

        霓商温声道：“沐星莁正准备去人界寻找魔族异变的源头，你们不如一起。”

        看似温声，其实是完全不容许北洛拒绝的态度。

        “突然塞给我一个人，这决定也太仓促了。”北洛试图改变霓商的想法。

        霓商微笑：“活着不就是仓促，哪里由得了你我？就这么定了！”

        北洛一噎。

        发现自己的嫂子其实招惹不得后，北洛看向沐星莁，抱起胳膊。

        在沐星莁的一个认知里，这种姿势表示他现在对你很抗拒，在保护自己，并且不想理你。

        他果然还没有死心，语气里浓浓的不悦，拒绝两个大字都快写脸上了：“我们是去找黄帝后人，不是去游山玩水。”所以还带着她这伤患。

        沐星莁在嘴角缓缓勾出一个冷笑，眼睛化身扇形统计图，三分戏谑三分不屑三分漫不经心还有一分嫌弃。

        伤患怎么了？伤患现在也能一个打你俩，你这个不堪凌辱的妖（腰）力微弱王辟邪！

        不过云无月在旁，她还是努力维持了自己文明的形象。

        像北洛这种行事干脆利落，不拐弯不矫情却骄傲清高的家伙，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一个：

        揍。

        所以，沐星莁拔刀了。

        “既然如此，那么比一场。你赢，让我留在云无月身边。”

        北洛：……这话为什么听着这么耳熟？

        而且“留在云无月身边”是什么痴汉发言啊！

        北洛忍不住想扶额。

        这一个个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玄戈安排了云无月不够，霓商还要另安排一个人跟着他。

        而且羽林还说什么，沐星莁智多近妖，完全可以成为队伍里的智力担当。

        所以沐星莁和云无月，一个武力担当一个脑力担当……呵，玄戈和霓商的安排还真是周全。

        ——合着他自己在你们眼里是个废物吗！

        而且“智多近妖”来形容沐星莁你确定没问题吗羽林？你在人间都学了什么成语用法啊喂！

        北洛已经懒得吐槽了，也不可能真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无聊小事跟沐星莁来一场。

        赢了也就罢了万一再次输了丢脸事小，耽误去人间的行程才是大事。

        于是沐星莁顺利加入队伍，并且目的非常明确地站到了云无月身边。

        北洛向她看过去，她居然还回复了一个无比欠揍的鬼脸。

        北洛：慢慢翻一个白眼。

        无聊！

        霓商正了正色，拿出一枚回音符，交代北洛：“这枚回音符你务必要收好。其中留有历代辟邪王的一点妖力，与天鹿城大阵乃至整个光明野相连。你在人界，以之为桥，就能够联络我们。若是天鹿城的情形发生极大的变化，回音符也会有它的反应。”

        北洛接过，点头，“我明白了。”

        羽林在一旁唉声叹气：“要不是眼下情势紧张，我该一起去的，我对人界也很熟啊。都怪岚相那家伙碰了王剑。现在还不就得躺在床上哼哼，害我们损战力……”

        忽然对上旁边一直面无表情叉腰站着的云无月的视线，羽林收起小表情，放下胳膊，“啊，不过有您在，还有沐星君随行，自然也是稳妥的。”

        北洛向城中看了一眼，停顿片刻，收回视线。

        “走了。”

        空间裂缝对面雕画楼阁，彩蝶锦花，俨然人间景象。

        沐星莁紧随云无月踏过空间裂缝。

        羽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祝您顺利。”

        ……

        空间裂缝在身后关闭，延伸而出一条通向城郊的路。

        前面则是一座人间的城。

        踩在软软的泥土上，沐星莁大大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芬芳清新的茉莉花香、青竹幽香，还有泥土草香一起涌入鼻腔。

        啊，终于要开始舒服的人间养伤休闲探索之旅了。

        巴适~

        北洛看了看城中，道：“看样子他们说的那个岑家就在这了。”

        他转头望向跟在后面的原天柿，“我去打听打听这是人界的哪里，然后你自己想办法回栖霞。顺便帮我捎封信，放在方仁馆的门口。”

        “不回去！”

        原天柿才不傻，去了主人正好可以甩开他！

        “我要和你一起！人不是有种叫驿站的地方吗？你把信放到那边让他们去送好了。”

        “噗嗤——”

        沐星莁忍俊不禁。

        不愧是她瞧上的鼠，还很聪明嘛。

        北洛目光凉凉瞥了她一眼，随后叉起腰，一声不响盯着黄金飞天鼠。

        哼，这次说什么它都要跟着主人！

        它才不会害怕主人的沉默施压……

        呜……

        沐星莁眼看着黄金飞天鼠头上的呆毛都要耷拉下来了，忙笑道：“你主人不想让你跟，那不如跟着我吧？我养你啊！”

        哼！它才不要！

        原天柿眼睛一闭，头扭开。

        这个女妖，居然和主人搞到一起去了！主人肯定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它得盯着点，万一她要害主人呢？

        想着，原天柿更坚定要跟在主人身边了。

        反、反正她要跟主人一起行动……盯着她自然也就是跟着主人啦。

        交谈之中，北洛发现沐星莁变换了形貌——头发从脚踝处向上缩短变黑，到腰间停下，眼睛也成了正常人颜色。乍一看上去，起码像是个人了。

        见他盯着自己，沐星莁解释道：“白发绿瞳，半夜看起来像鬼。如此行事方便些。”说着，她学云无月的动作摸一把头发，仿佛关公捋胡子。

        北洛点点头，率先转身往城中走去。

        花藤缠绕的木牌坊上写着两个大字——鄢陵。

        “鄢陵野色平于掌，也有江南此景无。”

        城中有一片湖水，像是块嵌在地上的翡翠，轻风弄晴，便泛起粼粼波光，点染莲韵，湖中花船旖旎。

        远处山峦层叠，云雾半掩着苍勒劲石，与天相接处便愈加朦胧，宛如覆了暮雪。

        连苑边小楼横空而立，华美的马车停在路边，半卷起朱红纱帘。

        正是初秋晴好，街上处处都是热闹，赏花游玩之人数不胜数。微斜的金阳铺洒在红花绿叶之间，勾勒满城繁花。花落如雨，飘洒在街边井台上、路边水渠中。

        远山作景，日光如珠，楼阁飞檐仿佛泼洒金粉。

        孩童游乐，花农吆喝，闲适赏鸟的，路旁叫卖的，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的……

        “我许多年没来人间了。”沐星莁毫不掩饰眼中惊艳之色，“这儿真美！”

        而且还有那么多花，云无月可喜欢花了。

        钱，沐星莁摸摸身上。她已经准备好钱了，等下一定要多买些东西。

        北洛斥巨资在鄢陵邮政寄了一封去栖霞的信后，三妖在城里打探了一番消息。

        原来岑家是一等一的书香门第，早几代还有人在京城做了大官，他们家迁到鄢陵也就是近十年的事。

        听到最多的就是他们家岑小姐和岑青岩。

        后者有学问又长得俊俏，曾被不少姑娘偷偷喜欢，结果中举之后却放弃了功名进取，还退了亲，后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而且那位谢姑娘越说越玄，很有离奇恐怖鬼片的感觉，北洛决定暂且先不管这位。

        幸好，岑小姐还安康健全地活在大众视线中。

        据说她人很好，而且有学问有志向，还加入了博物学会，喜欢到处跑，是个能做成一番大事的姑娘。

        博物学会。

        沐星莁知道这个民间学术组织。

        她小时候还在人间之时，便已经了有这个组织，如此看来，已经延续千年了。

        在城里打探一圈消息下来，三只妖在鄢绣染坊门口停住。

        “岑老爷子在假山那边，我们过去找。”北洛提议。

        “你寄（自）己股（过）去找，唔（我）和云无月再逛逛，待会儿假山斜（下）面见。”沐星莁一手拖着纸包，一手将一块桂花糕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对北洛说。

        北洛看着她身上凭空多出来的几包东西，还有正吃得欢的糕饼，深吸一口气：“……你还没逛够吗？”

        而且她是饿死鬼投胎吗？

        从刚才起，她至少吃了一笼包子一碗大铜壶藕粉八宝粥一碗胡辣汤三块绿豆糕二块桂花糕了！

        好家伙，就在城里走了一圈，她是一个买东西的机会都不肯放过啊！

        宁阿爷新鲜出炉的手工糕饼，竹笋菜包，板绣团扇，还有给云无月买的那个什么牡丹坠，月华裙。

        要不是他拽着，她甚至还打算在那边听一轮戚二三的说书吧！

        北洛内心忍不住呐喊：云无月你管管她啊云无月！

        沐星莁眨巴眨巴眼，无辜地把剩下的一个绿豆糕伸到他面前：“吃么？”

        北洛：……

        “一起去。”他面无表情地说。

        谁知道她俩要去哪逛，万一时间对不上，情况又急，鄢陵那么大，他上哪找这两个妖怪去？

        “好吧。”沐星莁将最后一个绿豆糕包起来，拍拍手，抖抖衣服，“那走吧。”

        北洛跟小孩比赛猜了个字谜，又赢了三把千秋戏，拿到三张珍惜牌，和岑老爷子一番交谈甚至装了个逼后，得知了他孙女接到博物学会的传书后就离家了，说是要去湖水那边。

        湖水是鄢陵南面的一条河。

        北洛道谢之后，三妖便往城南循着路准备出城。

        鄢陵城里最不缺的摊铺就是花摊。差不多走两步就有一个，有些花多到可以随便拾。

        沐星莁非常怀疑他们的竞争机制。

        他们难道不会卷吗？

        事实证明，是会的。

        事情发生在三妖经过一个花摊前。

        那小哥刚送走两位美女客户——他最后摊了一下手，也许是生意不成，自己没对方想要的那种花。

        随后他看到了北洛，热情问道：“客人买花吗？”

        北洛停下脚步。

        刚才沐星莁似乎给云无月买了许多花？云无月喜欢花？

        说起来，他还没仔细看看城里的花摊。城外有大片大片花田，同是北方，却和栖霞很不一样。

        想着，他走到花摊前停了一下。

        沐星莁和云无月便也一同跟过去。

        “呦~这仙子一样的姑娘。”

        他看看云无月，又看看沐星莁，最后视线扫了北洛一下。

        现在走江湖的都这么有艳福吗？

        一个清冷美人，一个甜媚美人。

        卖花小哥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着北洛，已经块脑补出一整套江湖风流人物的故事了。

        这种客人都要从姑娘身上下手。想着，他挑出两朵花。

        “来，这两朵花送给你们。”

        云无月接过：“谢谢。”

        卖花小哥十分热情：“您再瞧瞧，看有什么其他想买的。”

        云无月的视线看过花摊，最后对微微笑着对卖花小哥说：“每一种都拿两朵。”

        卖花小哥笑逐颜开，“那给您算个整，一百文好了。”

        想不到今天可以遇上这样爽快的客人。

        然后，他便微笑着等待对方付钱，随后为他们包花。

        等待……

        空气开始变得有些的安静。

        “您看……是不是可以先把钱给了？”小哥礼貌而不失尴尬地问。

        沐星莁一直默默站在两人后面几步，低头和最后一块绿豆糕作斗争。

        水……哪里有水……她快噎死了……

        云无月看向北洛。

        “你没有？”

        沐星莁看起来非常有钱，以至于他自然而然觉得云无月身上至少也带了钱。

        云无月一挑眉：“在人间买东西，不是你付钱吗？”

        北洛：……？！

        有道理啊。

        于是他开始翻自己的行囊。

        说实话，这行囊不是他自己收拾的，他也不太清楚羽林都给他准备了什么东西。

        但愿有钱。

        然后他发现——

        “……木头？石头？这是……草根？”

        ……不会吧？

        “……羽林给我准备的都是什么玩意？！”

        这回声音明显有点慌了。

        他抬眼扫了一下，发现沐星莁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所踪了。

        卖花小哥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难看。

        终于，北洛翻到了看起来像是值点钱的东西，把它从一堆东西底下掏出来。

        “这个是金的？……是金的吧……”

        就在他准备把这东西拿出去换花的时候，沐星莁终于回来了。

        大步流星，一下绕开他。

        “起开。”

        然后霸道总裁般一个碎银拍花圃上，那叫一个豪气干云：“不用找了。”

        剩下半句台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谁叫我家云无月喜欢。

        北洛：“……”

        云无月：“多谢。”

        沐星莁笑道：“不谢不谢，你还喜欢什么？我刚才看到一盆花，挺好看的我买下来送给你？”

        北洛：“……”

        北洛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再看沐星莁买的一堆东西，实在忍不住发问：“你到底带了多少钱？”

        “三十两。”沐星莁随口道。

        她目光仍在对面云无月身上，拿着那个牡丹坠在她额间比划，左看看又看看。云无月便也随她折腾，脸上始终挂着微微一丝纵容的浅笑。

        北洛：“三十两白银？”

        “三十两黄金。”这一回她转过了头，大概是终于心满意足云无月带上了她送的礼物，看起来非常开心。

        北洛：……

        云无月默默看向北洛。

        那眼神没什么情绪，但就是让北洛觉得一噎，莫名心虚。

        他后退半步，状似无意随便张望了一圈，然后转移话题。

        “我们尽快去湖水岸。”

        沐星莁和云无月也不耽误，紧跟上他。

        北洛走在前面，小声嘀咕：“得想办法挣点钱。”

        “湖水离此地不远不近，我的速度虽快，却不能带着你。”到了城南，云无月对北洛说。

        沐星莁在旁附和：“我也没法带你。”

        云无月继续说：“辟邪王族本应拥有穿过空间的能力，但你妖力微弱——”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大实话触及了咱们青少年北洛的一颗自尊心，他停下脚步，转开眼：“这个略过。”

        云无月转过身，“而且长途的空间穿越最好设法明确大致的方位，譬如岑家和辟邪交换信物那样。如今却没有这个条件。”

        沐星莁正在想办法，突然，从进城后就自己藏起来不知所踪的原天柿突然丛草里跑出来，自荐道：“主人，别烦恼，我可以带你们去！”

        北洛有些意外：“你？”

        嘿嘿，现在有能帮到主人的机会啦。

        “对，我可以变大，然后飞起来，主人坐在我的背上~”

        云无月一捋发梢：“如此最好。”

        沐星莁也点头：“确实是个好办法。”

        北洛立刻看向云无月：“喂，你什么意思，我没同意。”

        他抱着胳膊，盯着云无月。

        后者淡淡反问：“那么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北洛：……

        三妖看向原天柿。

        忽然被寄予重任的黄金飞天鼠高兴地抬起小爪，拍拍胸脯。

        “好，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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