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离婚后的生活意想不到的轻松。

        姜棋中午在学校吃午饭。也就是说早上把姜棋送走，整整一天的时间都可以用来画画。寂莱自觉陡然而富，时间大把在手，眉目舒展，心情辽阔。

        不用惦记姜筠回家的时间，不用在意身上的颜料，不用藏起画册，不用小心的把画室设置在最角落的位置。

        她把最大的客房改成了画室，稍加修整就把自己丢了进去，在里头一泡一天，经常因为画得投入，忘了去接姜棋放学。

        姜棋抗议几次无果，于是给她设定闹钟，每天下午四点半准时响，催着寂莱出门接人。

        “妈，你看着点路。”姜棋拉着寂莱的手，自动忽略同学们的目光。上小学的男生还被妈妈拉手，很容易被叫“妈宝男”的。姜棋很无奈，谁让自家老妈这么让人放心不下。

        “没关系。刚才那只小狗你看到没？儿童车里那只，还带着小围嘴儿，好可爱呀。”寂莱还在不停回头。

        “嗯，很可爱。”姜棋敷衍着，顺手把妈妈往身边拉了下，免得她掉下路边石。

        “姜棋，这是你姐姐吗？好漂亮啊。”有同学从身边路过。

        姜棋早已见怪不怪，淡定说道：“不是姐姐，是亲妈。”说完拉着要跟同学打招呼的亲妈快走几步，甩开感叹中的同学们。

        “不然，以后我在下面那个路口接你好不好？“寂莱小声问儿子。

        “没事儿，他们习惯就好，过来接我，你还能多走几步，今天是不是又一天没出门？”

        “恩，不过手里这张进展很快，一两天就可以交稿。等拿到稿费请你吃大餐呀？”姜棋很久没见寂莱笑得这么开心了，果然，还是成就感最能治愈人心。

        “好呀，正好我想请小白哥哥一起吃饭。我们上个周刚签了一年的合同。”

        这才几天就叫得这么亲切，可见两个孩子相处不错。寂莱试着回想了下这位白老师的长相，只记得是个清俊挺拔的少年，有双漂亮的丹凤眼。

        “这么快吗？你不是说有试用期什么的？”

        姜棋拉着寂莱的手前后甩了甩，这是他最接近撒娇的状态：“亲爱的母亲大人，我们已经上了三周课了。”

        知道自己不靠谱，但没想到这么不靠谱的寂莱陷入沉默。

        “妈妈，这个周六晚上咱们留小白哥哥在家吃饭吧？“姜棋捏了捏寂莱的手。

        “在家里？不出去吃吗？”寂莱还沉浸在自责里，声音有点沮丧。

        “外面饭店的饭菜哪有你做的好吃？我已经跟小白哥哥吹嘘过了，他很想尝尝你的手艺。”小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寂莱瞬间忘了自己不靠谱的事儿，开开心心拉着儿子的小手商量起菜谱来。

        虽然邀请是姜棋的主意，但请老师到家里吃饭分明是大人之间的事，自然由寂莱负责联系。

        白亚宁正在把被顾客拿乱的书收回原处。这是他另一份相对稳定的打工。每周不定时过来一两次，负责录入新书，维护系统，捎带手干点杂活儿。这里的老板人很好，给的时薪比奶茶店多一倍。

        “……好，我有时间，周六课程结束，我跟小棋一起过去。”白亚宁小声接着电话，瞄见刘辰推门进来，忙冲他挥了挥手。

        “嗯，好的，我没什么忌口的，您做什么都行。嗯，嗯，好的，辛苦您了，周六晚上见。”嘴上平淡地说着，手里却使劲推开刘辰拼命往前凑的脑袋。

        “声音真甜。咱们玉面校草这是又勾搭上哪家小姑娘了？”刘辰不去演流氓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先天条件。

        “滚！是我那个神童学生的家长。”白亚宁把手机塞到裤兜里，拿起两本书插到书架上。

        上周六，白亚宁带姜棋到校园里玩，遇见过刘辰。刘辰只跟姜棋说了几句话便认定这小子的智商远在自己之上。对于这点，白亚宁颇为赞同。

        “阿姨啊！听声音可不像。”

        白亚宁想了想姜棋妈妈那张脸，阿姨还真是叫不出口。

        “姜棋长成那样，他妈妈应该很好看吧。”刘辰转悠着，帮爬到梯子上层的白亚宁递书。

        “嗯，大美人。”

        刘辰眼睛瞬间就亮了：“真的？有多美？”

        “……不好说……就是人群里一眼看过去，只能看见她的那种程度。”白亚宁仔细回忆了一下对寂莱的第一印象，边说边伸手等着刘辰递过来的书。

        书迟迟未到手，回头一看，刘辰正傻着一张脸发呆。

        “干什么哪？书。”白亚宁挥手拍了下刘辰的脑门。

        “哦，哦，你都这么说了，得多好看啊。”刘辰赶忙回神，继续递书。

        白亚宁是本校知名校草，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光刘辰知道的追求者就不下二三十，其中不乏刘辰的历任女神殿下。白亚宁只说有个恋爱多年的女朋友，却连个照片都没有，大家都猜，大概率是推辞而已。

        “你看看姜棋不就知道了。他跟他妈挺像的。”但没有他妈妈那种独特的气质。

        刘辰恍然：“那倒是，我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孩。”

        放好书，白亚宁从梯子上跳了下来：“别的都弄完了，一会儿你帮忙扫下地就完事儿。我约了个帮人修电脑的活儿，他临时有事把时间提前了。我得走了，谢了哥们儿。”

        “有事好哥们儿，无事亲儿子。”刘辰撇嘴说道，“一天到晚跑来跑去挣钱，还要上课，累不累啊，你跟家里的冷战什么时候是个头？”

        白亚宁头也不回，挥了挥手：“下辈子吧。”

        唉，子女都是债啊。刘辰替人家父母一声叹息。

        中国人讲前世今生、因果缘由。故而，有的子女来讨债，有的来还债，所谓相亲相爱归根结底总是债务关系，听得人胆颤心寒。

        白亚宁家不同，他们家说不清谁欠谁，两边都恨不能不结这段孽缘，穿越回去拿脐带勒断前尘往事。

        在英国时，家是冰冷空荡的面包盘子，爸爸忙论文，妈妈忙挣钱，唯一的温暖是房东路易丝太太宽厚的手掌。回国后，家是狂风骤雨中的小船，每天都是争吵、摔打，在玻璃碎片中摇摇欲坠。

        谢天谢地，他们离婚了。

        爸爸走了，带着他的学生新娘。妈妈回英国继续追求她最爱的钱。“家”，铺着满地碎片留在那里，成了禁地。

        有的人父母双全，但已然是个孤儿。

        白亚宁从不去别人家吃饭，嫌麻烦。麻烦别人，更麻烦自己。厌倦了被询问，去解释，然后面对无处藏匿的同情……或者嫌弃。只有青青奶奶不问也不说，当然青青家也不算别人家。

        说来搞笑，白亚宁的父母虽然都是中国人，但他们在家里却很少说中文，不，是很少说话。所以白亚宁的中文不能说一点儿不会，也是稀里糊涂。转学回来很长时间，他都不适应国内的语言环境。老师讲课听不懂，同学聊天没他份儿，成绩更是一塌糊涂。不得已留级，再读一遍四年级。

        在旧教室的新班里，他认识了青青。

        青青是老师给他指定的对子，就是一带一，一个优等生带一个差生。白亚宁头一次被划到差生那栏，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看优等生青青不顺眼，经常找茬欺负她。

        青青毫无反抗精神，被欺负只会趴在桌子上哭，哭完也不找老师告状，还是拖着他一起写作业，帮他纠正乱七八糟的发音，见他没人管，还会带他回家吃饭。这种人欺负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

        青青奶奶是个瘦小老太婆，虾米一样佝偻着腰，每天早上挪着小碎步去市场捡菜叶子。她家很穷，穷到触目惊心。白亚宁至今记得第一次去她家时，破旧的门板，低矮的砖房给自己的视觉冲击，想不到城市里竟然还有这么破烂的地方。

        青青无父无母，是周边出了名的孤女。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学习好。

        “你还不如个没爹没妈的孩子。”街坊骂自家孩子的时候，经常说这句话。

        青青会假装没听到，他也是。

        那几年里，他在那个破房子里的时间，比在自己家的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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