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万花山上

春月玉盘，挂于天际。万花山。

        说是万花山，实际上这座山上只有一种花，就是那红色的杜鹃花，乡野旅人都称它们为映山红。此时正值夜里，虽是春天，那些怒放在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在月色下，黯然不见。万花山上有一间古屋，叫做万花斋。万花斋里藏有大量的典籍，上至上古玄学，贤人诸子著作，下至武术典籍，疗伤秘方，可谓宝地。这里可不是谁都能进得来，就这个山上的人来说，按说只有两三个人能被允许进来。可是，在这万花斋的夜色里，却有一个人影，穿梭其间，从他极轻的脚步和小心的动作，不难看出，他肯定不是一个能被允许进入此地的人。

        这个人猫着腰，在这些典籍之间穿梭。月色满足，从窗牖之间穿进来，刚好照得到典籍上的字迹。此人满心焦急，但手脚上却还不敢太过粗糙，每动一本书，都要记得它原来的位置，翻看后都会归于原处。他细细地看着手上的书，月色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三更天时候，山上的更夫就会敲更巡山，他必须在那之前离开。从这个人的动作来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个万花斋里偷偷翻书了，但由于心中惊慌，加之时间紧急，他似乎有些难得要领。他抬头看了看月色，时间又不多了，他必须得走了。他悄悄地下楼，从后面的窗户溜了出去。

        这时，满山月色，弥漫花香。这个人出来后，若无其事地走在院墙之下，他是准备回到自己的住处了。这时更夫来了，叮叮嗒嗒敲出的声音，回荡在夜色里。更夫似乎是看到这个人了，这个人也没有什么惊慌。相反是更夫吃了一惊说道：“是郑师兄吗？”这人抬头很自然地道：“是我啊。”更夫说道：“郑师兄半夜起来怎么了？”这人答道：“有些痢疾，吃了凉东西。”更夫说：“是这样啊，师兄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要事呢！”这郑师兄应了一声，径直朝自己的屋里走去，心下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月色渐淡，太阳升起，照彻山野，山色显现，漫山花朵。

        万花山上，红英点点。山上的庭院渐渐有人起来扫除。这万花山一带，民阜粮丰，是十分富庶之地。这里除了远近闻名的映山红，还有一个算得上有名的江湖教派，叫做花刀门。花刀门借着万花山的馨香，在山上延续，一直以来，不温不火。值得欣喜的，是花刀门一直虽然于武林中居于平庸，但却香火不断。山上的万花斋，是江湖上最著名的典籍藏阁，里面的典籍，是花刀门的创始祖师爷莫厉一生广交良师益友、江湖豪杰，搜集而来。这莫厉本是一代名医，但后来热衷修习刀法，偶然中救过一个高人性命，得之传授一套变化莫测的刀法，称作鬼侠刀法，遂来到万花山上开宗立派。其时花刀门名声不振，但因山上的医药典籍，能为人疗伤，解人之疾，花刀门在江湖上还算得有一席之地。直到得第七代，花刀门才见兴盛之象，这一代的弟子中，一次出了三个杰出的人才，大弟子叫刘盛花，为人老实忠厚，鬼侠刀法修习得颇为精纯。二弟子名叫王从祖，从年少时便生得一对白色的眉毛，为人刁钻精明，刀法不输其师兄，心孔极多，那是世人难及的。最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小师弟，名叫周九，是罕见的刀中奇才，可以说是孱弱的花刀门振兴于江湖的希望。几年下来，周九在武林中名气日盛，成了年轻一代侠客之表。可是他们的师傅却将门派的掌门，传给了最最忠厚的刘盛花。这一举动，让原本有中兴之势的花刀门，陷入了混沌。二弟子王从祖从此自打算盘，纠集几个弟子，日日嘀咕。小弟子周九远走天涯，不知所踪。而资质平平的刘盛花接手花刀门后，却并没有让人失望，他重整万花斋，在山下开设药铺医馆，与官府以及远近山民开通贸易，在武林中虽然名声散淡，但在经济上，花刀门却渐渐富庶了。

        本来就这样也算是福气，由于门庭富裕，虽然花刀门的武功名头不响，但门徒却也是越来越多。可见这师兄弟三人的师傅还是有眼光的，世间事并非是一二得二那般简单。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近些年的花刀门，可以说是江湖上最不太平之地了。那年秋桃涧一役，孤星教顷刻覆灭，那孤星教余孽沈秋风流浪江湖。其后，这花刀门的掌门刘盛花不知所为何事，与沈秋风结下了深仇大恨，从此逃离门庭，不敢逗留在万花山。那沈秋风武功极高，江湖中人人惧之，而又人人想除之而后快。若不是苦于江湖追杀，沈秋风要杀刘盛花也并不难，但沈秋风一边要防避他人暗害，一边还要追寻刘盛花的下落，并追查他想知道的所有的事，这就使得每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直到两人邀约两年之前的上元夜在姑苏，了结仇怨。就是在那一年，江湖中人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那就是姑苏一个小孩怀中藏有一段沈秋风的白绫。而这个小孩你道是谁，就是那孤星教余孽沈秋风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孩沈失。这还了得？可是天不凑巧，这阿失先是被天龙剑派寻到，后又遭遇大内十大野人抢人，而后又被清风神丐苏清带走，近两年，江湖各派都在搜寻苏清和这个孩子的下落，但也都是一无所获。但这个万花山上的花刀门，没有这个找人的心思。

        这花刀门的掌门刘盛花，在那姑苏之约，也并没有见到沈秋风。而江湖各门各派见到的那个身着黑衣的沈秋风，只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掩人耳目的把戏，时隔两年，很多江湖门派，依然认为那日在姑苏身着一袭黑衣，挥舞白绫，杀光城东赵府一家上下的人，就是沈秋风。这个花刀门的白眉刀客王从祖，还有他的弟子郑有光、朱有明、陈有泉，也都一直坚信这一点。实际上，这个黑衣人是不是沈秋风，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他们和天龙剑派不一样，他们对于寻找沈秋风没有多少的兴趣，他们多少次在心里默念感激，当时能够在姑苏全身而退，回到这万花山上保持苟且。看着他们那个摇钱树一样的万花斋，绵延门派的命脉。这两年里，那个白眉刀客王从祖更是一直都只想着一件事，而这一件事，今天就要发生了。

        今日的万花山上，庭除一新，张灯结彩。这一天无节无日，何以如此热闹呢？

        那花刀门的大弟子郑有光早早地站立在门口等候，似乎昨天晚上猫着腰在万花斋里偷阅藏书的是别人，与他毫无关系一样。他的师傅白眉刀客王从祖，一身华服，也来到了门口，只见他垂手而立，背负大刀，刀上两个金环叮当作响。师徒二人在等着什么人到来呢？

        良久，此时山门处一行人鱼贯而来，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老者，他手上握着的一柄乌鞘剑，这人正是那乌山堂的掌门程仲昆。王从祖一见程仲昆到来，连忙拱起双手，呵呵一笑道：“程师兄有礼了！”而那程仲昆也是哈哈一笑说道：“王掌门，恭喜恭喜啊，以后这花刀门一派定会在你的手上发扬光大。”王从祖摆一摆手说道：“哪里哪里。”这二人的相视一笑和早在两年前的姑苏是一模一样。只是不同的是，那时候王从祖只是花刀门的二当家，而今日，他却要成为花刀门的掌门人了。今日万花山上张灯结彩，为的就是他当掌门人的庆典。而作为花刀门最最忠实的友帮，乌山堂自然是第一个来祝贺了。

        程仲昆一行进了中厅。王从祖与郑有光依旧在门口静候，看样子还有贵客要来。过一会，只见一行人手执长剑，足有二十人，走在最前的，是一个年轻人，眉宇间有几分正气，这一行人的服饰上，都绣有一个龙行于天的标志。没错，来的正是天龙剑派，而走在最前面，正是当年在姑苏雨林里捉住阿失的林旭。只见那林旭走上前来，朝着王从祖一揖，说道：“向王掌门道喜。家师冯先生近日俗务缠身，不能前来，天龙剑派就是弟子林旭带领众师弟前来祝贺。还望王掌门见谅！”王从祖双手一摇，说道：“贤侄说到哪里去了，冯先生忙，贤侄前来完全是一样，这天龙剑派日后也要在贤侄的手上发扬光大呢！”那林旭连忙摇头，说道：“哪里哪里，王掌门言重了。”说着也领着众师弟们进到了中厅。

        林旭带来的天龙剑派师弟足有二十人，只见这些人执剑而立。其中有一人，颇为拘谨，总是躲在人后，面上似乎涂有炭灰，有粗浅的易容痕迹，似乎很担心被人仔细查看他的脸。只见他年岁似乎不大，十四五岁左右的年景。既是天龙剑派之人，他为何如此拘谨呢？其时中厅喧闹异常，林旭与各派掌门寒暄，而天龙剑派门规极严，这些师弟只能在后执剑而立，那拘谨的少年也就没有被人发现，他用眼瞧着这些人，都是他曾经见过的啊，那乌鞘剑客与那王从祖狼狈为奸，今日终于是得逞了啊！那林旭在雨林之中捉拿自己，如今自己化装为他年幼的师弟李式，不知他有没有发现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有那郑有光，是杀害王树的凶手，可怜那王树倒在姑苏城下的样子至今是历历在目啊！你道那拘谨少年是谁？便是那流落姑苏，后又习剑关山峡的少年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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