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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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是骆谦的小舅爷, 也就是小舅舅,叫杜满金。前些天不是下了一场大雪么, 大雪过后, 土疙瘩都被冻起来了,可想而知天气多么冷,他眼睛不好使的大哥到院子里晒太阳, 先是踩到冰上滑了一跤, 然后他大哥刚站起来又被土疙瘩绊倒,他大哥今年六十七岁整,摔这两跤,几乎要了他大哥一条命。他大哥好几次闭上眼睛差点醒不过来, 就这样,他们也没有通知他小姐、外甥,想着如果他大哥真的走了,再通知他小姐、外甥。
不是他们跟他小姐、外甥见外, 就是想有他们操劳就行了, 没必要让他小姐、外甥大冷天过来受罪。
他外甥倒好,他来了这么长时间, 也不见他外甥问他们大舅爷为什么没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一个劲叨叨抱怨这, 抱怨那,杜满金听的脑袋都炸了。
杜满金拍打炸裂的头, 又想按压不舒服的心脏, 骆谦闯进他的视线。杜满金跟吃了火(/)药一样见谁都骂:“你他娘净放屁, 医生说的明明白白你娘咳嗽拖的太久没打针没吃药, 才转变成肺炎, 你们一个两个真的出钱带她看病,她能得肺炎!”
杜满金骂完了骆言木,转身骂外甥媳妇:“这么多人劝你们拉你们婆婆到县医院,如果医生说治不了了再拉回来,你仨的叫骂声快把医院房顶掀了,恨不得把人撕碎吃了。你仨这么厉害,我不信有人能占你仨的便宜。”
“还有你,你真的就这么忙,忙的连回来看一眼你娘的时间都没有,非要你娘快不行了,你才能挤出时间回来看你娘。”杜满金狠狠地骂了几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他靠墙壁蹲下来。每喘一口气,他耳朵轰鸣、大脑外嗡嗡响,“我只是你们舅爷,做不了你们的主,你们兄弟四个快点商量,尽快拿出一个章程,要是决定送你娘到县医院,赶紧送去。”
周秀秀又急又猛推开杜梅弟媳妇马小淑,手指颤抖指着杜满金:“一大把年纪了不知丑,颠倒黑白巴结你有钱外甥,”她声音撕裂喊,“你给我滚,滚——”
“大嫂,有些人一边说自己做不了主,一边摆长辈架子命令咱们送婆婆到县里,”骆谦二嫂柳庆梅笑不叽叽,眼神里盛满了嘲弄,“他这样做显得出他真能耐,压根就不在意他小姐,他小姐都快没气了,还可劲折腾他小姐。”
骆谦三嫂方爱徳瞥见骆谦拿起一根抵树的棍子,她缩回迈出去的脚,朝她男人使眼色,她男人还在那里哔哔赖赖,方爱徳不管他了,悄悄跑到医院里面。
骆三森义愤填膺哔哔赖赖,指着身后一群人:“是谁的爹娘谁心疼,你们不心疼我娘,非要折腾她,行,听你们的送我娘到县里受罪。在送我娘到县里之前,让我娘留下两句遗言不过分吧。”
“我可不想跟有些人一样为了面子好看,显得自己能耐,非要送我娘到县里遭罪,结果在送到县里途中断了气,都来不及留遗言。”骆言木声援他三弟。
“走,进去问我娘有什么遗言……”
骆二林还未说完话,后膝盖窝挨了一棍子,他膝盖狠狠地撞在冻土上。骆二林的脸唰的一下失去血色,惨叫声还未溢出喉咙,屁股遭遇到沉痛一击,他上半身往前一送,连翻几个跟头。
骆言木、骆三森嘶倒抽气,刚要躲到人群里,棍子就要落到他俩脖子上,他俩低头,脑袋开花,他俩不动,脑袋和身体分家,他俩想也不想重重跪在地上,棍子狠狠地砸在他俩背上,他俩咬住牙齿闷哼。
骆谦弯腰捡起断了的棍子,起身的那一刹那,他在两人耳边吹风:“一条命一万块钱,我还是赔得起的。”
冷汗顺着骆言木、骆三森的额头滑到脸颊上。
骆谦拿着断了的棍子进医院。
骆言木、骆三森身体瘫成了两坨泥,崩溃哭喊,释放他俩无法承受的恐惧。
“疯了,骆二四疯了。”骆言木、骆三森同时惊恐喊,要不是他俩能屈能伸,给骆二四下跪,他俩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他俩的骨头都在打颤,听,吱——吱——是他俩骨关节摩擦的声响,“小,小舅爷,用铁链把他锁起来,你锁,他不敢把你咋滴。”
“我不知丑,我滚。”杜满金松垮的脸颊颤抖。
杜梅娘家人早就攒了一肚子气,三个外甥媳妇骂杜满金,三个外甥不维护杜满金,还埋怨他们,杜梅娘家人气的火冒三丈,在心里喊:该,打轻了。
周小凤给骆谦带路,骆谦到病房背杜梅出来,他扫视缩成鸵鸟的周秀秀、柳庆梅、方爱徳,目光又从骆言木、骆二林、骆三森的脑袋上掠过,他收回视线背杜梅到大路上,把杜梅放到车斗里。
周小凤到骆清亮家的拖拉机上拿被子盖到杜梅身上。
杜梅眼睛烂了,嘴角也烂了,脸上没有一丁点肉,她眼睛要闭不闭拽住骆谦,歪着身体不停地咳嗽。
杜满金捂住胸口,太阳穴突突跳,他让他媳妇马小淑跟骆谦说他不跟过去了,他大哥的情况也不好,他得赶回家守着他大哥。
杜满金说话有气无力,声音突然小的不行,马小淑的心脏猛地剧烈震动,她有一种预感好像有人要没了,难道是她老头的大哥快不行了?
“你快点去说,我现在就要回家。”杜满金不停地催,吵着闹着他现在就要回家。
“好。”马小淑跑过去跟骆谦说明情况,“你小舅爷担心的不行,我们得赶紧回家守着你大舅爷。”
来的、没来的亲戚找人借也好,从牙缝里挤出一点钱也罢,都让马小淑拿着。马小淑掏出看不清颜色的手绢,打开手绢,拿钱塞进骆谦衣兜里:“我们一点心意,你快走,我们也抓紧时间回家。”
杜梅的娘家人全跟杜满金站在一起,马小淑跑过来,他们一起走回家。
骆谦拨开杜梅的手,拿摇把摇拖拉机,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军大衣口袋,他鬼使神差停下来看他娘的亲人,他发现他小舅爷走路不大对劲,他小舅爷的手好像在护着什么。
骆谦放下摇把追了过去。
“你还有什么事?”杜满金烦躁问,脚却没有停下来,拼命往回赶。
骆谦收回视线:“大舅爷叨念了一辈子,家里怎么就出不了城里人呢。他小外甥现在算半个城里人,小舅爷,你跟我走,我送我娘到医院,立刻带你到我家,我家有电灯,有黑白电视机,还有好多间大房子,全铺了水泥地板,你看完之后,我火速送你回家,你跟我大舅爷学我家有什么,你告诉他他身体好了,我接他到我家住一段时间。”
“满金,兴许大哥念着走亲戚,熬过来了。”马小淑乐说。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回家。”杜满金突然发火。
“大舅爷,我保证天黑前一定送你回家。”骆谦趴在杜满金耳边大声喊天黑前,他扶着杜满金的肩膀往回走,强势把人扶到车斗里。
杜梅的娘家亲戚叫马小淑和杜多思跟去县里,他们先回家。
马小淑带着她小儿子爬上拖拉机车斗。
骆谦摇起了拖拉机,骆言木等人迟迟不上拖拉机,他们要死要活缠着骆清亮,非要骆清亮开拖拉机送他们到县医院,他们死也不坐骆谦的拖拉机,害怕骆谦突然发疯,把拖拉机开到河里,他们全得死。
骆清亮被六个人缠的没有办法,开拖拉机送他们。
骆言木等人还是没有安全感,把骆清喜抬上拖拉机。
他还要回家铺地膜,栽洋柿子、黄瓜苗苗,没时间陪一群没人性的玩意胡闹,骆清喜要下车,被兄弟仨按到车斗里。骆清喜气得浑身发抖。
骆谦在前面开车,骆清亮紧跟骆谦。
快到大圩子,杜满金突然栽倒,嘴巴抽动,手不停地抖。马小淑扶他坐起来,问他怎么了,他竟然坐不直,甚至说不了话。
骆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一心一意开拖拉机,用最快的速度到了县医院。
疯子老四在前面发病,骆言木等人庆幸他们没有坐骆谦的拖拉机。
骆言木等人到了医院,杜满金已经在手术室里做手术,周小凤和骆清川陪杜梅做检查。
“我家那个疯子呢,他把我娘弄来了,就撂挑子啥也不管,他玩我们呢。”骆言木靠在墙壁上,他痛苦地维持这个姿势,不敢动,因为他稍微动一下,要人命的疼痛席卷他的全身。
骆二林、骆三森刚要附和骆言木,就瞥见骆谦手里拿了几个单子走过来,他俩立刻闭嘴,靠在墙上‘享受’拿老虎钳砸骨头的疼痛。
骆谦背杜梅到病房,安排她躺在病床上,没过多久,就有护士过来给杜梅输液。
骆谦起身离开,杜梅用那只没有扎针的手抓住骆谦,她边撕心裂肺咳嗽,边苦歪歪说:“老四,娘想多看看你几眼,你坐下来陪陪娘,娘害怕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你说话呀,跟娘说说话,娘好久没有听到你说话,想听听你的声音。”
骆谦捏紧手里的单子,回想刚刚医生劈头盖脸骂他早不给他娘治病,非得他娘病到马上治不好了他才带他娘到医院看病,他的心没了温度。他已经不想质问他娘为什么不到大队部医院看病,为什么他娘口口声声说想他,却次次让他为难,在他火热的心上泼冰水。
“医生正在抢救小舅爷,我回去凑钱交手术费。”骆谦抽出手,手插进军大衣兜里离开。
李谣做什么事情都出错,她干脆什么事情都不做,坐在店门口发呆。听到拖拉机声音,李谣猛地站起来观察骆谦的脸色。
骆谦把拖拉机开进后院,他跳下拖拉机进屋拿存折出来,李谣抿唇,眼眶涌动水光,骆谦张开手,把李谣捞进怀里。
“医生安排我娘吊两天盐水,要是病情稳住了,我娘就没有啥大事。我小舅爷出了大事,正在手术室抢救,也不知道小舅爷能不能挺过来。”骆谦弯腰,和李谣脸贴脸,低喃他的谣妹。
李谣轻嗯抬头。
骆谦却仰头,下巴抵着李谣额头:“小舅爷要是出事,大舅爷也会没了,杜家那头得恨死我们四兄弟。”
“会没事的。”李谣把脸埋进骆谦胸口。上辈子他大舅爷今年春节前没的,他小舅爷春节后没的,相隔七天,不知道这辈子他两个舅爷的命数会不会发生变化。
“我到医院交手术费,留在医院看一看情况,如果八点之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带孩子先睡。”说完,骆谦推洋车出门。
骆谦到信用社取了钱,立刻到医院缴费窗口(/)交钱,他拿着收据到手术室门口。
骆清川、骆清亮、骆清喜站在走廊里等结果,周小凤半搂着马小淑,杜多思脑子一片空白盯着手术室大门。
骆谦没有说话,背靠墙半合眼睛,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
走廊上的灯亮了好长时间。
骆谦按住快要跳出身体的心脏,困难的大口吸气。
手术室大门被打开,护士推杜满金出来。
“病人暂时脱离危险。”医生摘下口罩说。
杜多思突然大哭,马小淑搂住未满十六岁的小儿子,母子俩一起哭。
杜满金被推进病房,马小淑、杜多思母子俩在病房里守着杜满金。
骆谦给母子俩打了两份饭,又给他娘打了一份饭,便带骆清亮、骆清喜、骆清川、周小凤回家。
把四人交给李谣,他抱了一床棉被到医院,给马小淑、杜多思母子俩的。
至于他哥他嫂子,骆谦没有到另一个病房看他们一眼,六人挨不挨冻,有没有吃饭,关他什么事。
周小凤听到有人开门,她趴在窗户上看,见是骆谦,她跟李谣说:“大棚里可暖和了。如果太阳好,咱们脱掉棉袄干活,还出汗哩,你嫂子一个星期给几个皮猴子搓一次澡,就在大棚里搓澡,一点都不冷。还有,小菜子长得绿油油的,可好看了。这几天,我们忙着移栽洋柿子、黄瓜苗苗。”
周小凤只说大棚的事,不提杜梅,谁都可以提杜梅,唯独她不可以提。
她打哈欠:“二四回来了,我回去睡觉了,你们也早点睡。”
周小凤开门,和骆谦撞个正着。
“你快进屋烤火,我去隔壁屋睡了。”周小凤离开。她没有问骆谦是他哪个哥嫂陪房,也没有问他没有陪房的哥嫂住哪里,她直接进屋睡觉。
骆谦关上门,凑到李谣面前。
李谣嗅了嗅:“烤红薯!”
骆谦笑着掀开军大衣:“医院门口有人卖烤红薯,我买了一个回来。”
烤红薯的香味太诱人了,李谣舔干燥的唇瓣,拿起烤红薯,她刚把烤红薯掰成两半,肚子不争气叫了起来。
李谣:“……”
“吸溜。”
李谣扭头,本来睡着的三个倒霉孩子趴在床上,望着她手中的红薯,不停地吞咽口水。
“妈妈。”兄妹仨喊。
李谣犹豫给兄妹仨大半还是小半,骆谦掰了八分之一的红薯,他拿着红薯:“先吹吹再咬,小心烫掉舌头不能吃饭。”
三个孩子眼珠子瞪得老大缩回舌头,围着红薯不停地吹啊吹。
李谣被咕噜噜叫的肚子打败,躲到角落里蹲下来又是吸哈又是吸溜啃红薯。
骆谦的嘴角扬了又扬,眼中塞满了浓到化不开的笑容。
次日。
骆清亮、周小凤找他说到医院看他娘和他小舅爷,如果他娘、他小舅爷没啥大事,他们上午就回去。
骆谦点头应了下来,他带他们走到医院,走到半道上,他觉得不对劲,他回头就看到李谣推婴儿车跟了过来,三个孩子气喘吁吁追他们。
骆谦跟四人说等一会儿,他原路返回抱起三个孩子,站在路边等李谣。
李谣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推着车从他身边走过去。
“我们先去看我小舅爷,等会你和孩子留下来陪我小舅母,我带我二婶几个到另一间病房看我娘。”骆谦追上她,沉吟片刻,又说,“我哥我嫂子昨晚冻了一夜,我估计他们不愿意留下来,要跟我二婶几个一起走。到时候我找人伺候她,你不用去伺候她,她好了,我就送她回骆家村。”
李谣也不是不知好赖的人,见他处处为自己着想,给他一个笑脸。
骆谦无奈的笑了笑。
一家七口和四人汇合,骆谦注意到四人手里多了营养品,他没有说什么,带他们到他小舅爷的病房。
“二四,你小舅爷刚刚跟我们说呢,他梦到了电灯、电视机,还有你说的水泥地板,他回家学给你大舅爷听,你大舅爷第二天就能下地走路了。”马小淑笑着说。
杜满金身体还很虚,但没有昨天那么吓人了:“我总觉得这个梦是真的。你大舅爷肯定等我,等我学话给他听。”
“好,医生允许你出院,我就带你到我家看电灯、电视机、水泥地板,送你回家见我大舅爷。”骆谦开心说。
杜满金点头,叫马小淑搬凳子给他们坐,他注意到抓住他小外甥手的三个小娃娃,他喊三个小娃娃过来,掏钱给三个小娃娃。
四人没坐,跟马小淑说了一会儿话,问杜满金昨晚没有出现什么状况吧,马小淑回答没有。四人观察杜满金,发现杜满金精神还不错,四人留下营养品,喊骆谦跟他们过去看杜梅。
骆谦攥了攥李谣的手,他撒开,跟随四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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