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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个弟弟


明丽的鹅黄色裙裾随风摇曳翻卷,不时掠过路旁低矮的草木枝叶,如蜻蜓蝶蛱飞过。

        曹芷柚漫无目的地沿小径跑了一阵,终觉有些累,转而缓缓行路喘气。

        她想,贤王对她的赶客之意已是明显,到底也将她视作了不善的沧南人。

        可她不是,而且也不想自己的国家成为他人心中的怨恨之地,她想与他解释,在这里,比如她,就不会因他失势而对他落井下石,也从不曾因他毫无作为而看轻他。

        贤王才过舞象之年,自己去岁十六之时,遑论离开沧南了,只是因着住了三日寺庙,离开父母亲与哥哥们三日便生出无助恐惧来,幸而有寺庙沙弥的优待,她才得以纾解。

        可他于十六的年岁被母国抛弃,孤身落至千里之外的沧南,又是何心境担过这份沉重,又怎能再承受客乡的恶意。

        那声姐姐······再想到那声姐姐,她有些后悔。先前不明就里地让他喊自己姐姐,如今看来倒像是压他一头,上赶着笑话他的做法。

        不,这不是她心中所想姐姐的做法。

        她必须得好好与他解释,更要补偿他在沧南受到的伤害。

        可目下,她连他面都见不到。

        “殿下,十六殿下。”前头宫女的叫唤声由远及近,一息收回了曹芷柚乱飞的思绪。

        她循声望过去,发现不远处祈珠宫的宫女在朝着自己奔来,那宫女正是先前出主意带她去车马道见到段听闲的那位,叫······月明。

        “可算寻到您了。”月明一近曹芷柚的跟前便开始一阵拾掇,“殿下忽然一脸急色地跑出祈珠宫,真吓死我们了。”

        曹芷柚见她一副着急忙慌,忧心忡忡的模样,想必是从祈珠宫一路追着自己到这的,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出口道:“无事了,回祈珠宫。”

        说着无事,曹芷柚却一路都神色怏怏,月明明里暗里地打探方才发生的事,想是要劝慰她。

        待到理清曹芷柚见贤王的前后经过,月明回头望了一眼渐暖阁的方向,果然劝慰道:

        “这会儿正好到歇午了,大多数人都在小憩。不过至多一个时辰,贤王大抵能醒了,殿下想必是有极要紧的事需当面找贤王,届时,奴再陪着殿下过来一趟瞧瞧。”

        曹芷柚听她这么说,心下也稍稍安定了些,点了点头。

        也许···真的只是歇午。

        一个时辰后,曹芷柚第二次来渐暖阁。

        “啊呀,公主,实在不巧了。劳您又白跑一趟,我家主子刚出去了,不在屋内。”吴起半开着门,脸拧成一团地对曹芷柚致歉。

        曹芷柚早已设想了见不到人的结果,当下并未懊恼,只轻轻叹了口气,说要在这里等着人回来。

        出去了总会回来的,她想。

        吴起如何都劝不走人,只好作罢,于礼上还是端了杯茶水给曹芷柚,想着公主娇贵,等累了总会自己离开,一杯茶的时间足矣。

        午后的风有些大,吹动天上的浮云,遮遮掩掩着日光,也将少女的裙摆往门间的空隙吹拂,肆意勾染出一条条翻涌的水浪纹线。

        过了一阵,渐暖阁半开的门被紧紧地关上,倏尔,不远处的和合窗也接着发出“咔哒”一声,下层摘窗上的木插销被拢上了。

        这声咔哒,很轻,听得出动作之人甚是小心翼翼,不过还是引了曹芷柚主仆二人侧目。

        “殿下,方才吴侍卫明明着的是窄袖,可奴却见到了窗口有一抹月白宽纱袖。渐暖阁里大抵没有下人能穿到上等的纱制袖吧?”月明伶俐,将放才瞥见的一幕告诉了曹芷柚。

        里头能穿纱制袖的,除了贤王还能有谁?月明分明是在提醒她。

        紧接着月明又补了一句:“奴眼睛灵得很,看得甚是清楚。”

        曹芷柚探了探身子,仔细地又瞧了瞧那扇紧闭的窗,若有所思。旋即,她扭头看向月明,满目殷切。

        两人相顾,皆心下了然。月明凑到曹芷柚的耳边低语一阵。

        曹芷柚心想,她这趟带月明是带对了,鬼点子着实多。

        “主子,门口的人走了。你看,到底还是娇滴滴的公主,新鲜劲抵不了几回折腾,这不,总归要放弃。”吴起走至窗边,朝着身后的段听闲笑了一声,“屋内全靠这扇窗采光通风,总算可以开了。”

        端坐于桌案后,一身青色水纹衫,外罩月白纱衣的段听闲,此刻不发一言,取了案旁的狼豪,靠上一叠祥云纹纸。

        吴起见状,将和合窗上层的支窗用两根木柱子支了起来,之后伸手去够下层摘窗的木插销,随咔哒声落,屋内明亮了不少,将案上的云纹纸照得清晰。

        与此同时,外头的一阵喧闹,也由远及近,渐渐清明地传进屋内。

        “这边,这边,快往这边跑······”少女清甜的叫唤,夹着风铃一般的欢笑,漫进屋内。

        段听闲握笔的手一滞,抬眸朝窗外望了一眼,只见一抹鹅黄色的身影,在庭院外来来回回地小跑,手上似乎还握着一个线轴。

        “那公主没走,还搁这儿放起纸鸢来了!”吴起登时瞪大了双眼,慌乱地将手伸出窗外,拆木柱子,“今日天是好,可这儿杂枝乱叶的,地都还没干透呢,偌大皇宫偏挑这放纸鸢。”

        “哎呀,落下了落下了······”鹅黄色身影随一声“落下”,步步逼近窗台。

        吴起手上的木柱子还未及卸下,窗外已是站了两个气喘吁吁的姑娘。

        “吴侍卫,吴侍卫······”月明出声焦急,“我家殿下的纸鹞2被前头的树枝割断了线绳,恰好落在你们屋顶,可否劳你们帮帮忙,想办法取下来?”

        吴起闻言只好探出身子朝屋顶的方位看去。他已是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尽力不叫身后的段听闲露出半点影子。

        可哪挡得住有心张望的曹芷柚。

        “贤王!”曹芷柚自顾自靠向窗台,朝吴起身后的半片纱袖使劲挥着手,“先前听吴侍卫说你出去了,我放那纸鹞入了迷,竟是不知你何时归了。”

        一声清亮的“贤王”让段听闲闭了闭眼。他无奈起身绕过桌案,长身朝窗走来。

        他并未应和曹芷柚的招呼,似是有意忽略她话语中之前找过他的意思,先是问了几句眼前情形,而后看着卡在窗台,不知进或退的吴起,淡淡道了一声:“阿起,出去替公主把纸鸢取了。”

        待吴起离开,曹芷柚细细看起眼前的段听闲,他的脸已不至先前那般苍白,在斜阳斑驳光影下,泛着一圈柔和的暖晕,唇上是淡淡的红色,就如···就如庭院外桃花的颜色,开得正好正旺盛的那种。

        曹芷柚不由欣慰,低眉浅笑,一时不察身旁不断使眼色的月明。

        “公主,我的侍卫会将纸鸢取了给你们,若是没别的事,我这头得习字了。”段听闲俯下些身子,隔着窗棱,凑近曹芷柚泛着粉晕的脸,温声言送客。

        外头的鸟鸣渐甚,他怕曹芷柚听不清。

        一阵冷冽的檀香瞬息袭入曹芷柚的鼻端,让她恍然回神。她抬起眼睫,微微侧脸,此时小鹿般晶亮的眼眸里闯进了段听闲的鼻眼。

        两人对视,段听闲神情一滞,倏尔正了身。

        “贤王等等。”曹芷柚突然蹲下身子,裙摆一瞬没入湿润的杂草之间。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状似喜鹊的鸟,递向段听闲,说道:“方才放纸鹞时,见它从树上落了下来,原来是受了伤,我用发上的系带给它绑了绑伤口。”

        曹芷柚说着,慢慢地扒开那只鸟脚边的羽毛,露出一条嫩黄的系带。

        “原以为它是只喜鹊,结果我的宫女与我说是只小鹊鹞1,就是我放的纸鹞的那个鹞,实在神奇,竟是捡了一只鹞。我不曾见过鹊鹞不识得,不过听说虞北能常见此鸟,你大抵识得的。”

        段听闲扭头盯向那只小鹊鹞,静静地听曹芷柚又说了一通此鸟冬日南飞,春日北飞云云的习性。

        “我见与它有缘,想养护它一段时间,让它养好伤。可父亲和哥哥们不允我在殿内养活物,更别提它还是一只猛禽。我听说虞北就常有人养鹞作宠······”

        曹芷柚说着说着,不自觉降了声调。

        “你想让我养着?”段听闲此时开口。

        曹芷柚一听猛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让你养,我的意思是,你喜欢鹊鹞吗?我把它送你作宠,你意下如何?”

        这不,还是他养吗?

        此时,曹芷柚手中的鹊鹞突然开始挣扎起来,不小的个头不停扑腾着翅膀,吓得一旁的月明赶紧伸手去接:“殿下小心。”

        可段听闲的手却伸得比月明快,从窗口伸出修长的手指,抚向鹊鹞的头。

        那只鹊鹞竟是不动了。

        “好,我养。”段听闲收回手,淡淡出声。

        曹芷柚以为自己听错,朝一旁的月明看了一眼以求确认,待月明点点头,她立时弯了眼。

        “它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

        曹芷柚说着,将手中的鹊鹞捧向窗口,可下层的摘窗太小,放不进一只鸟,她便只好踮起脚尖,将双手举起来,伸向上层的支窗,袖口滑落,露出明晃晃的一截藕臂。

        段听闲连忙伸手接过了鹊鹞,指尖也不可避免地触到她的皓腕。

        一瞬的触及让段听闲快速收回了手。

        而后他将鹊鹞置于怀中,低头抚了抚它的羽翼,再看向曹芷柚时,他说:

        “我会照顾好它,若是公主没别的事······”

        曹芷柚闻言将视线从他怀里的鹊鹞收回,转而回看进他的眼睛。

        她这次看得清,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波光潋滟下藏的是几分疏冷。

        她自然有别的事,她本来有很多话想与他说的,只是见到他,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这只突然闯入的鹊鹞,让她干脆抛开了满腹的话语。

        她看他小心翼翼地圈着鹊鹞,手指不停地在它的羽翼间拨弄,似是很喜爱它。

        他喜爱她送的鹊鹞。

        “我没事,没别的事。”曹芷柚说,“那我······先走了。”

        之后的,之后应是能慢慢说吧。

        吴起拿了个半破的纸燕子进屋,将它放到桌案上,咕哝着:“着急忙慌地让我取纸鸢,结果自己径直走了,我实在搞不懂这公主在想什么了。”

        段听闲睇了一眼身前的纸鸢,而后又拿起它细细看了看,放下来。

        “你去看看鹊将军。”段听闲指了指缩在角落的那只鹊鹞。

        吴起闻言,赶忙走近鹊鹞,捧起它在它羽翼下摸了摸,搜出了一张小笺条。

        “太傅说,接应的人在云桂楼,后日可当面一见。”吴起将笺条上的字说与段听闲,而后又发现笺条不对劲,“主子已经看过了?”

        “不。我没看过。”段听闲看向吴起,“笺条大抵被你与我之外的人翻开过。我先前只是粗略摸过鹊将军的羽翼觉得有些奇怪,看来我感觉没错。”

        吴起闻言一惊,忙全身上下地翻看起鹊鹞来。“这黄色的系带?”

        “公主绑的。鹊将军在我接手之前在公主手里。”段听闲回道。

        “难道是公主翻开的,她有问题?”吴起显然有些担忧。

        段听闲将身前的纸鸢又拿了起来,沿着骨架轻轻抚下来,落到燕尾处定下,那处有一行娟秀小字:贤王病灾,速速消散。

        传闻将灾祸疾病写于纸鸢上,待其升空时剪断线,就能带来好运3。

        他将纸鸢收起,淡淡回道:“一切都还不好说,后日,我再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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