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翻译一门不熟练的语言是一种什么体验？

        就像是面对破裂又无法终结的婚姻一样，过往的情意与誓言如同烟花一样消散不见，遗留下的只是刻薄的嘴脸与丑陋的欲望。每一次对视都是怨恨，每一次共处都是痛苦。偏偏被血缘的衍生物牵绊住，被年幼无辜的生命限制住，无法追寻应有的自在。

        歌莉娅还有一点盼头的。

        她是喜爱古籍衍生的魔法的。即使有这样的信念，完成每日例行的半页翻译工作后，她的眼皮沉重地快要无法抬起。

        她的译文没什么美感，完全就是单纯的直译，不要过多的考虑修辞或者典故，单纯的将古老语言表达的用意用通用语逐字逐句记录下来。遇到奇怪无法理解的东西，她就跳过。

        作为一个译者，歌莉娅差劲到极致。没有合适的学习资料，她甚至无法念出这些她正在翻译的文章。

        上古精灵语的语调和发音早就失传了。

        不能开口的语言学习者，简直糟糕透顶。可她依然坚持着，完成了一整册古籍的翻译，并从中找到了那句让她重新获得魔法的真理。

        “夜行生物的血液能够让其重获魔法。”

        她重新获得的魔法。现在，这一刻，那些悦动的精灵活跃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每一丝骨血里，她由衷的为这种变化而感到喜悦，无论是作为人的那一部分，还是黑暗精灵的那一部分。

        困倦也是真实存在的。若不是重新恢复的魔法给了她极大的激励，那些复杂的字母早就要撑破她的脑袋。将今天完成的内容标记好日期存放进文件夹里，歌莉娅站起来，她舒展身体，同时施展魔法清洁自身。

        当热水沿着精灵美好的曲线游离，她的神情放松下来，眼皮也越加的沉重。

        “咚咚咚，咚咚咚。”

        富有节奏的敲击声打断了歌莉娅独处的自在时光，她睁开眼睛，隐约露出一丝不悦。

        很快，她就确定了声音的来源。

        她的地下暗室，现在那里属于一个雄性夜之生物。

        他刚才用那不悦的语气说他要休息，现在就弄出这些讨厌的噪音。

        歌莉娅挥手围绕着她的热水，支撑她身体浮空的魔法也被终止，女巫拽过一旁的长袍裹着自己的身体，银发就湿漉漉地披在身后。

        指尖向后轻甩，被控制地恰到好处的热风在吹起她银色的长发。

        精灵女巫对于魔法控制堪称绝妙。原先死气沉沉的屋子因为魔法的存在而显得温馨。

        歌莉娅打开地下的暗室，从光亮进入缓步进入黑暗。

        她的视线朝着油灯的方向一斜，烛火自然地燃烧起来，重新点亮这一室黑暗。

        刚才的咚咚咚的声音就是从那口紧闭的棺材里传出的，现在却又恢复了静默。

        简直古怪。

        歌莉娅靠了过去，侧耳听了听，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出于礼貌，她还是伸手敲了敲石棺。

        “有什么需要吗？”她问里头休息的家伙儿。她确定那声音就是他弄出来的，他还没有休息。

        先是沉默，没有回应，等待了片刻，歌莉娅又问了第二次。

        这一次，石棺里传来恶劣的回应，甚至比刚才更让人感到不悦。

        “不用。”

        歌莉娅皱起眉头，收回了企图打开棺椁的手。

        她又确认了一次，这一次连回应的没有了。

        女巫盯着棺椁看了半天，那种奇怪的声音没有再次响起，歌莉娅便离开了。

        -

        一如既往的清晨，歌莉娅开铺之后坐在店门旁的柜台里完成自己的工作。

        昨夜的翻译工作虽然十分的痛苦，但她确实从古籍之中找到一些有趣的魔法理论。

        今天上午工作内容就围绕这个发现展开。她能利用这个发现创造不少的魔法架构，具体还需要演算一下……

        陷入魔法的时间快的让人无法想象，窗外很快就传来隔壁铺子老板娘的声音。

        她在呼唤前面清点货物的丈夫吃饭。

        歌莉娅在听到她的声音后站了起来。

        放置在另一侧的篮子里还剩下最后半根面包，这是她中午的午饭。

        她一手拿着演算本，思考着魔法构造，另一只手在空气中轻点。

        水壶漂浮到水管下，水龙头自己打开，正在往里灌水，等到壶差不多满的时候，它又自己合上。

        热水壶稳稳当当的坐在炉子上，火焰瞬间点燃。

        这一切都源自魔法。

        女巫将算式的答案写在草稿本上，和之前的答案比对，她露出疑惑的表情，下意识地咬住了铅笔的笔根。

        没多久，歌莉娅又想到一个新的思路。

        是热水的尖啸打断了她的计算。

        歌莉娅抬起头，终于从魔法和数学的架构中脱离出来。

        她扫了一眼时间，不得不吃东西了，她还需要休息，否则下午没有精神进行复杂的演算。

        歌莉娅起身，为自己倒满一杯热水，从篮子里拿出最后半根面包。

        大概过了十分钟，就着热水送下最后一口面包，歌莉娅用魔法带来的水源清洁双手，重新走回到她的工作台前坐下。

        午后休息的时间，半精灵女巫放松地依靠在她珍贵的熊皮垫子里。在充盈着草稿纸、皮革、古旧书籍、铅笔木屑的还有古老物件特有的气味环境下，午后的片刻时光舒适地让她懒得动一下手指。

        她甚至脱掉了鞋子，踩在松软的地毯上。

        歌莉娅的地毯足足有八百五十年的历史。它的最初的主人是有名的驭龙者，上一个主人是大海另一侧的女王。但现在，它出现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古董店里，为一个不起眼的女巫提供一处柔和温暖的地面，让她能够赤脚踩在地上感受不到一丝冰冷。

        魔法简直无所不能。

        歌莉娅想着，她想到昨夜翻译出来的那句话。

        “魔法是数学。”

        简单粗暴的直接。

        精灵书籍中的原话要比她的翻译复杂许多，有需要复杂的无法确定含义的单词组成，以歌莉娅的词汇量只能看懂其中几个词语，但这就足够了。

        当她译出“数学”和“魔法”两个词语后，一些奇妙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今天上午，她就在尝试用数学演算魔法。

        说实话，这个过程比她想象中复杂太多了。

        歌莉娅没有上过一天学，她的母亲不识字，父亲最开始不会使用人类的语言。如今，她的一切知识体系都是自学的，通过窃取而来的书籍。其中有很多困难，最开始的时候，她都无法完整地念出一句话。

        一个偶然的发现，歌莉娅发现人脑里的知识也是可以被窃取的。那些被偷走知识的人会感觉大脑变得迟钝，明明是学习过的东西，看起来就是分外的陌生。

        不过，她并不经常使用这样的能力。失去了学习的过程，这些知识只是突兀的出现在她的大脑里，缺少被利用的价值。

        魔法却不一样。她不是魔法女神的信徒，即使不失去魔力，她也没有直接施法的能力，她施展魔法，靠的是……

        歌莉娅的尖耳朵不友好地跳动一下。

        女巫睁开了眼睛。

        “你有吃的吗？”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歌莉娅转过头，吸血鬼正依靠在通往内室的窄门处，他是从地下密室上来。

        歌莉娅的注意力落在他的脸上。

        黑暗精灵的血脉使得她能够在黑暗中视物，但在明亮的光源现下和阴暗的地下室里，即使是同一件物品也是不同的。

        他的面色更加的苍白，在灿金色映照下，简直像是从坟墓里爬起来的尸体。

        诧异的间隙，歌莉娅挤出一个音节，“血？”

        莱斯特摇摇头，这样轻微的动作都让他感受到眩晕。

        “随便什么人类的食物就可以。”他靠过来，语气里是无可奈何的妥协，“我太饿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说到这里，他俊逸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这座房子里甚至没有厨房。”

        歌莉娅皱起眉头。她一向对食物的品质没有特殊需求，也不会料理食物，所以干脆将厨房改成了起居室。节省了她上下楼的功夫，能省出更多时间用来钻研魔法。

        她平日里用来通风的小窗，本来是厨房的换气窗，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被隔壁妇人早起做饭的声音吵醒——那边的房屋构造和她恰好是镜像。

        今天中午的时候，她消耗掉了房子里最后的食物。

        按照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她会在周日下午去采买下一周的面包。因为这一天，隔壁的杂货铺夫妇会提前一个小时关铺，去城里约会。

        每当那位嗓门很大的胖夫人站在门口喊她丈夫的名字时，歌莉娅便会从她身边经过，去一条街外的面包房。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按照一直以来的习惯就可以了。

        歌莉娅看了眼她放面包的篮子，里面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没有食物？”莱斯特从她为难的表情中读出这个意思。

        他随即释然了，毕竟这里连厨房都没有。

        歌莉娅踩着鞋子站了起来。

        “现在就要？”她盯着莱斯特的面容。

        他像是即将腐烂的尸体。

        莱斯特勉强扯动嘴角，那意思不言而喻。

        女巫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弯腰将鞋子穿好。

        “我出去一趟。”她的脸色不太愉快。

        因为这不是她习惯的购物时间，也因为午后的阳光太过强烈。

        但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提起平日里装面包的篮子，歌莉娅摸了摸斗篷的侧袋，还有一些零钱。

        莱斯特趁机环顾整个店铺，这里与他想象中独居混血女巫的居所简直一模一样。

        老旧、古朴、没有生机，房子里散发着书籍和油墨的味道，到处都堆砌着上了年纪的古董。

        虽然他才是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个。

        歌莉娅不知道他的诸多想法，她简单的打理自己，准备推门离开的时候，歌莉娅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转身，她刚要张口，另一个声音比她更快。

        “早些回来。”莱斯特叮嘱她，他绿色的眼睛因为虚弱而变得柔和。

        歌莉娅看到倒映在其中她的身影，下意识地点点头。

        隔着店铺的玻璃门她都感受到外头太阳的炙烤，黑暗生物会在这样的阳光下灰飞烟灭。

        她卸下防备，朝着莱斯特点点头，然后打开店铺门离开了。

        莱斯特在原地站了几分钟。

        从窗帘缝隙溢进几缕阳光，在昏暗的古董店里，光线隔离出星星点点的扬尘。

        这简直是绝佳的时机。

        他不知道她会离开多久，但很显然，他无意之间为自己创造了一个逃跑的好时机。

        莱斯特缓缓朝着门靠近，他在渗入的光线前停了下来，垂眸注视着空气之中扬尘，这些跃动的精灵显然没有意识到在这个古董店里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伸手戳入光线，光源下，他的掌心就像是一张薄薄的纸，能够看清其中流淌的血液与鲜红的肌理。

        没有一丝血腥，不带一点恐怖，他的肌肤散发着浅淡而圣洁的光泽，被阳光一点点镀上活人的气息。

        莱斯特在手掌滚烫之前收回手，他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几乎下一刻，他动作起来，从门口的衣帽架上随手拽来一件披风，隐藏脖颈处怪异的银环。

        他靠近店铺大门，按下门把手，拉开，随即走入白昼。

        夜之生物在阳光下抬头，碧绿色眼眸中有一轮火在燃烧。

        他轻轻露出笑容，就像是斗篷下的金发一样耀眼。

        很快，莱斯特的身影就混迹在人群，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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