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你需要什么？”歌莉娅转头看向莱斯特。

        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出她能够满足的要求。

        毕竟，枷锁和束缚咒已经完成。放他走或者解开锁链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比起在这些完全没有希望的事情上过多的浪费口舌和承受不必要的痛苦，以她的想法，妥协是当下的最好的选择。

        要知道，她并不会真的伤害他。

        她需要的只是继续施法的机会，而不是他的性命。

        莱斯特与她对视，半精灵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的眼瞳很透彻，望向他的视线总是专注，完全不像是一个绑匪。

        莱斯特的心跳速度正在加快，倒不是因为与精灵对视。他避开与歌莉娅视线接触，将注意力收回到自己的身上，他能感受到一种从体内滋生的躁动。

        已经太久没有摄入鲜血，复原身上的伤口又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她的药剂确实起到一定的作用，可者同样过度消耗他体内的能量。

        莱斯特太清楚他现在的状态了。

        “我要一个独立的空间。”他沉默了片刻，开口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歌莉娅没能在第一时间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想要独立的空间，可这个地下室就是她专门为他准备的。

        这里完全可以算做是属于他的独立空间。

        她的疑惑在这里终止，一个可能性浮现在脑海，自然地脱口而出：“你需要棺材？”

        古籍上有记录，吸血鬼要在能够隔绝生者气息的棺材里度过漫长的白天，然后在晚上离开独特的寝具狩猎。

        莱斯特的绿色眼瞳短暂地透出一丝疑惑，随即意识到，眼前这个混血儿对于吸血生物的认知还十分浅显。

        并不是所有的吸血鬼都要睡在棺材里，她口中的“始祖”就是这样的存在。

        不过他没有否认。合上盖子的棺椁就是一个完美私人空间。

        他的视线在混血女巫身上打量，她看起来并不像是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和他待在一起提防他杜绝他做出什么过激行为的人。

        莱斯特点一下头：“最好带棺盖。”

        不算是一个麻烦的要求，歌莉娅点头答应了。

        她的身体里充盈着魔力，挑选一个适合他的棺材并不困难。

        莱斯特看到身侧的混血精灵伸出手。

        她有着卓尔精灵的深色皮肤。在烛火的沾染下，神色皮肤就像涂抹着厚厚蜂蜜的烤肉一样诱人。

        她五指微微握拢，烛火应和一般扑闪一下，燃烧的油脂发出噗噗的响声。

        黑暗降临了片刻，很快又被昏暗的烛火掩盖。莱斯特的意识因为突然的变化短暂的停顿一下，等他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具古老的棺椁出现在地下的暗室。

        它出现的毫无声息，静悄悄地落在暗室的地面上。没有带起一丝的灰尘，没能发出半点声响。

        一瞬间的功夫，原先空旷的地下暗室就变得逼仄。

        莱斯特甚至没有察觉她到底做了什么。石棺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歌莉娅收回手，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掌心处浮现的属于神灵的印记很快就隐入皮肤。直到棺椁出现这一瞬间，她才感受到些许魔法的流逝。

        “可以了。”

        混血精灵站了起来，朝着出现在室内的石棺走去。逐渐靠近，石棺表面的花纹在精灵的视野里变得清晰。古老年代留下来的东西，镌刻的纹路之间也曾有魔法洪流游走。

        这是她能找到的最符合自身审美的物件。

        她绕着石棺仔细观察纹路和工艺，判断出它至少有九百年的历史。

        石棺上的有一种她没有见过的魔法波动，在寻找符合莱斯特要求的目标时，正是这种奇异的魔法波动吸引了她的注意，然后，她便利用神灵赐予的能力，将它带到了这里。

        因为这种魔法的作用，即使它在地下已经有九百年时间，也未曾沾染一点泥土。

        “你可以过来看看。”歌莉娅对依然留在原地的吸血鬼说。

        莱斯特撑起身体。命令支配着他的动作，缓缓朝着“主人”为他选择的寝具走去。

        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笨重石棺就在他面前。石棺的表面，镌刻着复杂的纹路，莱斯特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花纹走向的异常，他侧头看了一眼女巫。

        “怎么样？”歌莉娅询问他的意见。

        “你从什么地方弄来它的？”他伸手按在棺椁表面的花纹上，询问女巫石棺的来源。

        尚未完全复原的掌心按在冰冷的石料上，莱斯特的神色发生变化。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传来的气息，来自同类的气息，尽管十分的浅淡，却清晰的存在。

        “某个地下遗迹？”歌莉娅尝试回应她感应到这东西的地方。很模糊，毕竟施展力量只是短暂的片刻，她的注意力全都落在要寻找一个满足莱斯特要求又符合她喜好的棺椁上，确实没有分出多于的经历去确定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将它取来。

        非要回忆的话，那地方似乎有很多道古老的气息。不是来源于活物，都是从没有生命的物件上散发出来的。要满足这样的条件，那应该是类似墓葬或者地下遗迹之类的东西，

        歌莉娅摇摇头：“我不能确定。”也许是墓葬群。总之，在这片土地之下，又太多被隐藏的秘密。她只是从其中窃取了无关紧要的棺椁。

        将它带回来前歌莉娅就已经确认，这具棺椁是空的，里面并没有活物的气息。

        哦，拥有棺椁的恐怕也不能是活物。

        她的思绪被眼前的吸血鬼影响，差一点滋生一个愚蠢的念头。

        莱斯特并不知道她一闪而过的念头，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看着她轻松自如的表情，一种恶寒逐渐将他笼罩。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处传来，遥远年代中流逝的同类气息，正清晰无比地提醒着他：

        在这个夜晚，他与出价者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因为她的外表和行为并不符合囚禁者该有的形象，他就遗忘了她作恶的事实。

        即使这一刻，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谈论某件事物，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是他之前的那些社交对象，他们不是朋友，而是囚禁者和被囚禁者。

        他的同类正提醒着他，施展善意的前提是对象值得他的善良，结交朋友的先决条件是他们真的有发自灵魂的共通。

        莱斯特的神情逐渐变化，看向歌莉娅的神情带上冷意。

        “我要休息了，女巫。”他站在棺材侧，语调沾染寒意，就像是被棺椁的气息所感染。改变突然到让歌莉娅感觉莫名其妙。

        混血精灵看着他：“现在是晚上。”

        吸血鬼都是晚上活动，白天休眠的。

        “托你的福。”莱斯特像是讥笑，绿色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悲伤，“我一整个白天就像是座愚蠢的雕塑，一动不动。”

        歌莉娅回忆起那个命令。魔瘾发作的时候，她分不出精力去想其他的东西，也想不到她随口一句话，使得他保持一个动作傻愣愣地独自待了一整天。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算作默许。在莱斯特的注视下，半精灵离开了地下暗室。

        吸血鬼看着上头的光源逐渐消失，直到彻底不见，他收敛起全部的表情，熄灭燃烧的油灯，夜行生物转身靠近与他身份相配的棺椁。

        迈腿的瞬间，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一只手顺从惯性扶住前方的石棺，另一只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住心脏。

        莱斯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语。

        片刻后，他恢复了正常，双手推开沉重的石棺，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的同类早已经转化成为世间的一缕烟气。

        莱斯特跨了进去，伸手阖上沉重的棺盖。

        棺椁里舒适而寂静。

        质感极佳的石料隔出一处让血族感受到舒适的阴凉。这棺椁的主人显然是个会享受生活的家伙儿，即使已经度过漫长的时间，他身下的垫子依然是柔软的，棺椁里的气味也是浅淡的熏香。

        这样的环境让他久违的感受到安全，莱斯特放松下来，骨骼肌理诞生的钝疼清晰起来。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另一种渴望正沿着放松而滋生，直到迷迷糊糊的陷入半梦半醒的边缘。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在一片黑暗里，只剩下一具无言的躯体和无尽的疼痛，莱斯特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知觉，可只要思绪还能波动，疼痛就随之而来，席卷过他的躯壳。有一些被遗忘与忽略的渴望正在滋生，他的意识深处，一个词语几乎要冒出来主宰一切。

        突然，棺材中沉睡的王子猛地吸进一口气到肺里，莱斯特突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棺盖，

        在一片幽深的暗沉中，他的胸口急剧地上下起伏。

        他并不需要呼吸也能生存，这样的动作是为了缓解身体的异变。

        莱斯特抬起手，然后，他的手臂上举着，触碰冰冷的石棺，用力。

        他想要出去。出去，去找些食物。

        血。

        一个词汇艰难却自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然后就在那地方生根，与之前未能根除的渴望纠缠在一起，吞噬侵占着他的理智。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比上一次更加的严重。如果可以，莱斯特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像是这个棺椁的主人一样选择沉睡，然后在漫长的时间中不知不觉的消失，好过一次又一次承受这种与本能对抗的痛苦。

        大口的呼气，大口的吸气，用这样的动作强迫那些不属于他的空气流进身体，试图以冰冷的空气缓和体内的燥热。

        他那些无用的脏器被迫工作着。以符合“人类”行为的模式被无情使用的吸血鬼的内脏，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的发出痛苦的轰鸣。

        他需要血，每一个离开家园游离在外界的黑暗生物都需要付出代价。

        鲜血，是入场券。

        莱斯特是偷渡者。他只能用意志一次又一次抵御侵袭，举起的手一次又一次收回，漂亮的绿色眼睛不知道何时睁开，溢出透明而纯洁的液体。

        窒息的黑暗中，他蜷缩起身体，在逼仄的空间里环抱双膝，就像是他被困在手提箱里时一样。

        五指交替着拽紧另一只手的手腕，祈祷以这样的动作管束身体的渴望。

        那些卑鄙的狩猎者便是抓住了他陷入孱弱的时期，用鲜血诱惑使得他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一步步走入陷阱。

        他们利用他的善良，企图诱使他越过底线。

        渴血症。渴血症，长生种族必将面对的诅咒。

        这是活着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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