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你救了我？”

        莱斯特强提着精神，分辨着眼前出现的陌生的身影。

        刚一恢复意识，就被强烈的魔法冲击灵魂。他的脑子还在发蒙，注意到眼前出现的身影，他几乎是本能地判断是她救了他。

        被击倒前的最后记忆，是一个女人朝他走来的步伐。那女人个子不高，遮着长相，还用了特殊药物掩盖气味。但身形和体态是不会骗人的。

        最近一段时间，黑市上有人出高价收购黑暗生物的血液。价格之高，让人震惊。莱斯特也略微了解一些，知道有很多赏金猎人都十分动心。

        可人世间的夜之生物实在太少了。除了吸血鬼这种需要人血生活的家伙儿需要混迹在人群之中，其他的种族都隐藏在人类无法轻易达到的地方。

        令他意外的是，那些卑劣的偷猎者居然将主意放在了他身上。

        莱斯特很清楚，他并非普通的吸血鬼。绚烂的金发和灵动的绿色眼眸很难让人将他和那些躲藏在阴暗之中与杀戮与鲜血为伴的恐怖形象联合在一起。

        他一直隐瞒的很好，凭借着这幅不错的皮囊混迹在波托圣城的上流社会，与那些人类贵族看起来并无差别。可他还是被盯上了。若不是长时间没能摄取到新鲜血液，那卑鄙的小偷根本就不可能靠近他。

        歌莉娅注视着他。

        她的注意力落在了前一句话上。

        “你知道卓尔精灵？”她不自觉地问出口。话音落下，又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吸血鬼这样的生物拥有着超乎人类数十倍的寿命，他们拥有超越人类的知识范畴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莱斯特在她反问出口的短暂空隙环视周围的环境。

        不大的暗室，墙壁上有几盏造型古朴的壁灯，照亮通往上层的楼梯。一张不知道什么年代的桌子支在角落，其上放置着许多散发着魔法气息的银制品。

        空气里有一种难闻的焦糊味，可这种味道无法掩盖属于地下特有的阴湿和寒冷。

        视线收回到近处，不远处丢弃着镌刻着光魔法的手提箱、还有本该在他身上的衬衫。

        莱斯特注意到衣物被丢在一旁，视线便自然地收回到自己身上。他最先看见裸露在外的上身。然后，是出现在锁骨上的褐红色印记。

        那是白银造成的伤口。褐色是灼烧形成的色彩，而红色是逐渐渗透而出的血液。

        瞳仁扩散，一个清晰的念头形成。

        他误会了。根本错的离谱。

        眼前的半精灵根本不是救他的人，她就是那个收购者。

        她不是救了他，而是猎人将她的猎物交给了出价者。

        莱斯特在意识到事情真相的瞬间出手。

        他将非人生物的速度压榨到极致，可却被无形的锁链硬生生地制止。随着他调动的力量增强，被施加在身体上的痛苦就越加的强烈。

        双膝重重地磕在地面上，支撑在地面上的手臂上青筋凸起。莱斯特咬着牙，他与生俱来的特殊体质正在对抗后天束缚而生的魔法。

        因为痛苦，他甚至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而半精灵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静静注视着他的挣扎。

        她露出不解的神情，然后缓缓朝着面露痛苦的吸血鬼靠近。

        “魔法会灼伤你。”她弯下腰，伸手触碰他的肩膀，像是之前做的一样。

        恢复了自我意识的生物绝不允许一个带着恶意的家伙儿做出如此亲近的举动。他忽视了枷锁带来的伤害，非人生物与生俱来的速度被发挥到了极致。歌莉娅一个恍神，眼前只有金色的光靠近，然后就被突然传来的麻痹打断了思路。

        麻痹只是瞬间的感觉，随着身体与墙面撞击闷响落下，是背脊受到撞击产生的疼痛。

        歌莉娅没有吸血鬼一样的强悍体质，这样的冲击几乎让她的内脏移位。

        女巫唇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很快，这种表达痛苦的方式都被制止——她被扼住咽喉。

        双手在剧烈的颤抖着，可钳制住歌莉娅脖颈的动作没有一丝半点的犹豫。

        无法呼吸，无法反抗的力量阻隔住她生存的本能。

        就像是在他脖子上是束缚一样，女巫也因为突然施加在脖颈处的力量限制。

        她被强迫着昂起头，银发在墙面上散开，是月亮一样的色彩。面颊正在失去血色，却因为深色的皮肤变得模糊不清，难以分辨。不自觉咬紧牙关，却阻止不了鲜血涌出，汇聚在吸血鬼惨白的虎口上。

        她的血是红色的，吸血鬼的也一样，也是红色的。

        莱斯特绝不会比她更好。因为反抗，枷锁释放的力量游走在他的每一块骨骼之上，他的五官都在渗血。

        现在，要比谁先坚持不住，谁先因为痛苦而失去抵抗的力量。

        莱斯特不觉得他会输，这些家伙儿在招惹他之前就应该预料到最后的结局。

        一个脆弱的混血儿，对上拥有漫长生命的黑暗生物，她早该死了。

        氧气正在抽离，属于人类脆弱的一半无法失去空气，歌莉娅却没有任何的挣扎的意图。

        这与莱斯特想象中的不同。他并不擅长直接的杀戮，对弱小的存在出手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但他并不是慈悲的圣人，他正在承受伤害，这些苦难来源于眼前的混血精灵。

        在这种痛苦的加持下，他的意志并不坚定。

        但如果她反抗、抵抗、挣扎着试图求生，一定会给他信念驱使他利落地解决掉卑劣的偷袭者。

        可她看上去一点都没有濒死的恐惧，倒是异常的从容。

        这让他产生了动摇。

        女巫抓住了这个机会。她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容，因为空气中跃动的魔法，从他鲜血中流动的魔法让人向往。她紫罗兰色的眼中闪过喜悦，垂落的手缓慢抬起，在吸血鬼察觉到异常前，猛地握紧。

        莱斯特皮肤上那个尚未完成的印记亮起来，滋生爆发出扭曲的魔法波动，枷锁中蕴涵的禁忌魔法感受到主人的召唤，逐步释放出来。

        他的身体几乎被碾碎。方寸之间，钳制的位置发生的调转，银发摆动挥洒出流畅的弧度，可莱斯特却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观察这些转瞬即逝的美丽。

        他成为了被钉在墙壁上的那一个。魔法让他无法动弹。

        歌莉娅依靠在他的胸膛，她大口喘息着，劫后余生的感觉并不好受，她的身体太脆弱了。

        女巫缓和了好一阵，直到呼吸逐渐勉强恢复顺畅，她才撑着过凉的皮肤起身。

        无力地挥手，桦木盒子里飞出一根银制的长针。

        女巫捏住长针，视线落在尚未完成的印记上。她早该完成这个印记，那样就不会出现这一系列的差错。

        “你可以叫出来。”她的声音变得虚弱，异常虚弱，却还是给到善意的提醒。

        “这里不会有人听见。”

        话音未落，那枚银针就恶毒地落下。

        莱斯特哀叫了一声，随即死死咬住下唇，绿眼睛中的怨毒浓的快要化成水。

        “肮脏的杂种。”非人生物吐出的话语字字清晰，“我一定会杀了你。”

        歌莉娅没有理会他的谩骂与威胁。

        她低着头，注意力依然落在尚未完成的印记上，皮肉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

        她很清楚。换成谁在这样的情况下苏醒都绝对做不到沉稳。

        说实话，比起她曾见识过的污言秽语，这位始祖骂人的话语实在是贫瘠。只是他的破坏力比她想象中还要恐怖，如果不是事先吞噬的血液还有残留，刚才的冲击会撞断她的脊柱。

        身体上的伤痛并不会因为一点点魔力就消失，歌莉娅知道自己必须快些结束手上的工作，然后才能专心的治疗隐隐作痛的身体。她强忍着，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关键的印记上。

        绿眼睛传来的视线越发的强烈，他的身体被魔法束缚，可眼睛依然能传递出浓烈的情绪。

        “我一定会杀了你。”近在咫尺的声音使得歌莉娅的动作有瞬间的偏差，印记上多出不该出现的错误。

        温热的血液从错误之中溢出，顺着他的胸膛滑落，留下淡红色的印记。

        她抬眸，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惋惜。

        “闭嘴。”歌莉娅感受到恼怒。

        这些时日她与许多吸血鬼的血液接触，已经能够分辨其中蕴含魔力的多少。

        至少，眼前这一个是她遇到过最洁净的。它们应当为她带来魔力，而不是这样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情被白白浪费。

        她感到气愤，又因为五脏六腑源源不断传来的疼痛，她越发懊恼，动作也不在轻柔，故意用力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歌莉娅知道自己的粗鲁，也知道这种粗鲁一定会弄疼他。

        可她预想之中的一切的没有发生，饮血为生的生物垂着眼眸，注视着她的动作。

        他像是意识到了反抗的徒劳。

        “歌莉娅？”莱斯特念出镌刻在锁骨位置的词汇。

        一个名字，显然是眼前这个银发半精灵的名字。

        古代邪术通常具有一定的施法潜规则。尤其是这种带有限制能力的咒术，必须使用能够回应仪式反噬的真实名讳。

        她想要锁住他，就必须要付出自己的真实姓名作为代价。而被一个古老生物记住名字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将承受绵延数年的怨恨与报复。

        女巫抬起脸。

        “歌莉娅。”她重复。随着音节落下，莱斯特脖颈上的枷锁传来热度。不是白银灼烧皮肤的那种疼痛，可对于低体温的吸血鬼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舒适的感觉。

        莱斯特意识到，魔咒在完成，而这是一个超乎他想象的复杂禁咒。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卑劣的半精灵上，怪不得她在面对死亡时候显得异常从容。

        这个魔咒献祭的并非名讳，而是她的灵魂。

        这可真是失传太久的邪术。

        “你叫什么名字？”歌莉娅无视了他的那些神情变化。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作为交换她知道他的名字也很正常。

        他自然抗拒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提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就是你的小把戏？”他露出刻薄的讽刺，被灼伤的手指重新按上会让夜之生物痛苦银制品。这一次却没有任何的伤害造成。

        “用你的灵魂约束一个高阶的超凡生物？”他微微笑起来，不屑与讽刺写满俊逸的面容。

        “一个小的尝试。”歌莉娅回答，“我成功了。”

        锁骨处的印记散发着淡紫色。这是她灵魂的颜色。想要束缚始祖级别的吸血鬼，当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所有物的印记完成了。

        歌莉娅却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欣赏这个她留下的印记。

        残留的血液痕迹在提醒着她，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证明她的决策是对的。

        她挥手，四百年历史的银制的小刀和千年灵木制作的木碗朝着她飞来。

        短促尖锐的门铃声却在此刻响起，分离了歌莉娅的注意力。魔力在这瞬间消耗殆尽，刀和木碗跌在地上。

        女巫抬起头，朝地面的方向看去。

        留在门铃上的小把戏正向她传递访客到来的消息。

        “看起来有客人来了？”收起了反抗的情绪，让钳制着莱斯特的力量有所缓和，使得他终于能缓上一口气。

        歌莉娅看了他一眼，蹙起眉头。

        铃声不断得响，来者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现在是晚上，是深夜。歌莉娅想不到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拜访。她没有什么朋友。

        门铃一直响，会引起邻居的不满。她不想费心无聊麻烦的社交活动上。

        要去应付走这个突然造访的坏事者。歌莉娅暂时放弃了尝试吸血鬼血液的打算，转身朝着地面走去。

        吸血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血来潮一般回答了女巫刚才提出的问题。

        “莱斯特。”他作为人类暂时使用的名字。

        当女巫因为他的回答出现短暂的愣怔时，他再一次抓住机会，鼓足力气企图逃离。

        这一次的尝试依然失败，已经完成的咒术瞬间破解了他的行为，使得苍白的生物以一种更加狼狈的姿态跌在地上。

        歌莉娅没有回头去看，表情露出不易察觉的嫌弃。

        -

        过长的等待之后，紧闭的房门打开一道缝隙。

        歌莉娅一只手将兜帽重新戴好，又匆匆抹去唇角的鲜血，她的五脏六腑传来剧痛，好在她的皮肤够黑，看不出其他的变化。

        她彻底打开大门。

        门口站着的是附近三个街区共同的邮差。在不合时宜的深夜出现在一个很少有邮寄业务的独居女士门口。

        这很古怪。

        邮差感到苦恼，他解释：“打扰了，小姐。”冲入鼻腔的血腥气味让邮差的声音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他喉结动了动，几乎是僵硬的将脑海中准备许久的话语一个词一个词地说完。

        “我也不想在这样的晚上打扰您，可这是寄信人要求我送到您手上的，而且必须是今晚，现在。”他从单肩包中取出一封没有邮票的信封，打开扣子的动作最少失败了两次。

        歌莉娅静静观察着，任何一个小细节都无法逃过女巫的眼眸。

        “这不是我的本意。”他又强调了一遍，声音在颤抖，递信的手也在颤抖。

        见歌莉娅接过信封，邮差顾不上留下一句客套的话语，匆忙转身离开，像是在逃避什么不详的东西。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带着恐惧与慌乱的神情了。歌莉娅的视线从邮差离去的背影上收回。他显然是被人胁迫向她送信。

        歌莉娅低头看手中的信封。没什么魔力的波动。

        她顺手打开了信封，还没有仔细查看其中的内容，信封中附带的另一张稍小的纸张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是一张账单。

        一张带着高昂价格的账单，她要为捕获莱斯特支付的报酬。

        歌莉娅露出苦恼的神色。

        她居然忘记了，在人类的社会中，精美的艺术品往往有让人咋舌的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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