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歌莉娅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砰砰作响，连同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在加快，这些陌生的变化滋生出一种情绪。

        她伸出手，泛着巧克力色泽的手指点落在如同牛乳般透彻的皮肤上。像是担忧污染那不沾染任何杂质的洁白一样，只是轻轻触碰一下就立刻回去。

        比起说是被他的精致所诱惑，歌莉娅更深一层的目的是要确认过药效是否消散。

        蜻蜓点水一样的触碰却让歌莉娅放心不少。

        她交付给赏金猎人的任务，是捕获始祖级别存在的夜之生物。

        如果他们真的顺利完成了任务而非欺诈使骗，这个被禁锢在手提箱中的雄性生物，实际上拥有难以估量的恐怖实力。

        虽然不清楚赏金猎人制服他的具体过程，但有一点确实明确的——这绝不是失去施法能力的女巫能够比拟的。

        歌莉娅擅长终止无关紧要的想法，而专注于当下的一切。

        眼前的生物不知道何时会苏醒，她需要在那之前将准备工作准备就绪。

        大脑是如此构想的，手指又一次捻起散落的发丝。

        昏暗的灯光也无法遮盖半精灵女巫掌心灿阳一般的金色发丝。

        从未听说过夜行生物能够拥有太阳一样的发色。

        歌莉娅转头，古典秘籍还摊在桌面上。

        记载中，夜之生物多是黑发红瞳。只有极少数的强大存在，拥有满月色泽的银发。

        她皱着眉头，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没有多余的犹豫与试探，半精灵直接扣住异性生物柔美与锋利并存的下颚，手指捏住精致的线条，用力，撬开如血的嘴唇。

        与温柔毫无联系的动作使得温凉的皮肤变形深陷，为油画般美丽的面容后天加上狰狞。

        歌莉娅垂着眼睛，神色晦暗不清。花费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精力，她必须保证猎物是真正黑暗生物，否则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直到视线捕捉到尖锐冰冷、保养得当的獠牙。

        室内烛火昏暗，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獠牙却散发着不变的寒光。

        需要足够多的活物，需要足够多的鲜血，很长的时间，精心的维护才能形成的寒光。

        女巫手上的力气松了下来。

        没错。是吸血鬼。

        她呼出一口气，撑着地面站起来，从长桌上取过早就准备好的器具，走回到他身边。

        箱子上的魔法已经失去了它的效用，现在被随意的丢弃在一旁。失去了魔法，它的价值已经被消耗殆尽。

        歌莉娅打开装着工具的桦木盒子。

        外表普通的木盒子有着四百年的历史。里面装着的是上上个世纪制造的炼金工具，都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歌莉娅从中选出一把尖嘴镊子。

        这些小工具是纯银制造的，在昏暗的烛火下，同样散发着寒光。

        银制的工具长期暴露在空气中容易变黑。桦木盒子内某些精巧的设计在发挥作用，即使被放置了数百年，这些工具依然如同刚刚被制造出来一样。

        这就是魔法的奥妙。

        作为一个女巫，歌莉娅痴迷于魔法。魔法生物的血脉使得她天生具有魔法感知力。

        如果她是纯粹的人类，依靠信奉神灵来获得魔力，又或者她是纯种的精灵，天生拥有施法的能力，她都将变得更加的强大，而不是像是现在这样。因为外力失去魔法。

        二十年前，这个世界曾发生过一场异变。

        太阳从某一天起，不再升起，世界陷入了一场漫无边际的黑暗。

        黑暗是不会影响拥有精灵血脉的歌莉娅的，至少在灾难发生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生活没有发生太多变化。

        周围的人类却被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混乱席卷村落，掠夺成为本能，黑暗滋生罪恶，亦或者只是撕去了善良的伪装。一切乱成一团，像是回到未开化的蛮荒时代。人类不再被道德或者秩序束缚，也不用维持着和善的面容，如何获得干净的食物与饮水成为最重要的课题。

        妻子拿去交换，孩子沦为食物。强者从弱者身上掠夺，而弱者向更弱的人索取。

        人类如此，动物亦然。

        在过长的黑暗之中，歌莉娅住在母亲用来储藏过冬食物的地窖之中。

        她不缺食物，不缺饮水，太阳是否从东方升起与她毫无关系。村民的疯狂与歇斯底里也影响不到她。

        她被神灵赐福，拥有了施展神术的力量。

        魔法带来的食物和饮用水，魔法带来火焰，带来温暖的被褥。

        对于村落里发生的一切，歌莉娅毫不关心，就像是他们从未关心过一个混血女孩是否会因为无端的恶意而受伤一样。即使在这段被后人称之为“至暗时刻”的岁月之中，歌莉娅也未曾受到过真正的影响。

        魔法就是她的一切，独自生活的那段时间，她与魔法融为一体。

        而赐予她施法能力的神灵，无异于她的母亲。

        原本这一切该随着太阳的升起彻底过去，可没有人能一直幸运下去。几年前的一天，魔法消失了。

        她的神灵不见了。

        有传言说祂疯了，也有人说祂死了，总之，魔法就这样离她而去。

        歌莉娅解开非人生物的衬衫。

        柔软的触感彰显的布料的高级，可一切没有魔法的加持的东西在歌莉娅看起来都是无用的。

        衬衫的布料褪去，露出非人生物与人类无异的躯体。

        他很白，白的扎眼。尤其当她的手不经意划过某一片肌肤，黑与白的对比，使得他看上去更像是死人。

        歌莉娅弯腰，一只手板着非人生物的上身，试图将碍事的衣服剥离。

        他很重。就是因为他的重量，提起手提箱才变得异常困难，使得她不得不提前使用了血液凝珠。

        自从翻译出那句话的含义后，歌莉娅曾尝试过很多种途径去获得夜之生物的鲜血。即使在城内最富盛名的地下市场，这种东西都是有价无市的。

        歌莉娅不缺钱。尤其遇到和魔法有关的一切，她向来出手阔绰。可即使如此，她得到的那些东西，要么是假货，要么就斑驳不堪。

        偶尔运气不错能够购入一些成色不错的，但这样的好运气太少了，根本无法支撑她频繁的使用魔法或者尝试强大咒术。她被迫计算出使用魔法需要的最少剂量，将这些来之不易的血液取分成小份。

        血液凝珠就是她利用炼金术制作出来的一种方便携带的应急用品。

        先前使用的应急品还没有完全失去效果，歌莉娅利用这残余不多的力量托起他的身体，艰难地拽掉了碍事的衬衣。

        碍事的布料和无价值的箱子被丢在了一起。

        歌莉娅重新拿起尖头镊子。在非人生物锁骨的位置比划了一下。没有多余的思索，她压下手腕。

        银制品贴合在肌肤上时，会发出滋啦滋啦的细微声响。很快，地下的密室之中散发出一种焦化气味，闻上去像是将一块油脂丰富的猪皮放在炙热的铁板上一般。

        银能够暴露出夜之生物完美皮囊下黑暗而肮脏的本质。

        她需要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印记，配合上她精心准备的……

        歌莉娅抬起头。

        她的情绪很少这样激动，以至于差点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放下工具，再次站了起来。

        她为家庭的新成员准备了一样礼物。只有配合着这东西，这个复杂的咒术才算完整，只能完整的咒术才保证猎物不会逃离牢笼。

        她的礼物，一件足有上千年历史的物件。

        歌莉娅喜欢老旧的东西。这些古老的、拥有历史的、被神秘笼罩的物件能够完整的保留到现在是非常不易的事情。上古时代的宝物，往往与魔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打开放置着礼物的盒子，从中取出一枚银制的圆环。这东西诞生于诸神的乱战，在它原来的主人陨落后，她利用神灵赐予的魔法占有了它，又用赋能魔法使得她成为这枚圆环的新主人。

        歌莉娅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新获得的家伙儿带上礼物。

        银制的圆环在接触到非人生物一瞬就变成适合他的形态，与毫无血色的皮肤接触，却不像镊子一样灼伤他。

        这东西里蕴涵的魔法远远超过银镊子，它绝不会轻易地烧伤歌莉娅好不容易获得的珍宝。

        女巫伸手触碰那泛着银光的金属，紫罗兰色的眼睛中悦动出一种欢欣的神情。

        枷锁。

        她为这个小礼物起得名字。因为她实在没有起名的天赋，也因为这本身就是最适合它的称呼。

        它其中蕴涵魔法。只是手指接触，她都能够想象到这些魔法溢出时候的样子。

        这种程度的魔力，一定能够在世界上留下绚烂的痕迹。

        歌莉娅钟爱魔法，也喜爱与魔法有关的一切。

        就像是现在，如果这个苍白而孱弱的吸血鬼能够让她重新获得魔法，她也会喜爱他。

        一双绿色的眼睛在这一刻睁开，流露出片刻的茫然，然后他注意到了眼前的陌生人，随即，他的眼瞳沾染上怒火。

        歌莉娅的手臂悬空，她能感受灼灼视线，动作却不曾有瞬间的偏移，依然恶毒而精准。

        她的指尖碰触枷锁。

        绿色的眼瞳几乎在瞬间收缩。

        处于刚刚苏醒，还没完全搞清状态的非人生物爆发出惨烈的嚎叫。

        歌莉娅微微皱起眉头，手悬在空中，周围是魔法释放后产生的扭曲光带。突然爆发的魔法还没有达到能够撕裂空间的程度，这只是暂时的现象。

        但，受到这些魔法攻击的猎物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她垂下眼睛，恰好对上了一双充盈着泪水向上抬起的绿色眼瞳，这种钝痛是来源于灵魂的，一股接着一股冲击着他的大脑

        刚刚恢复的意识重新陷入恍惚，生理泪水滋生，不受控制顺着病态白皙的脖颈，沿着泛着紫色的血管滑落，却在试图进入更深层地方的时候被银色的枷锁所限制，逐渐与冰冷的金属融合在一起。

        他太适合枷锁了。

        歌莉娅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她停在原地，呆滞地望向前方蜷缩的身躯，从其身上溢出的魔法波动，熟悉亲切到让她有些失控。

        尖耳朵动了起来，传递从这具身体之中滋生出的喜悦。

        他也察觉到了这突然出现的东西。即使钝痛依然在不停冲击的大脑，一只手还是拽住了脖子上的枷锁。

        淡紫色的血管从手背蔓延到小臂，彰显着其主人用力的程度，他施加的力气增大，随之出现的不是松动的枷锁，而是涌动的魔法。

        被施加在枷锁之上的魔法，越是反抗，越是强烈。如果他真的顺从于枷锁主人的意念，就算是银制的表面贴合吸血鬼的皮肤，也绝对不会收到半点伤害。

        歌莉娅被强烈的反抗吓到。她有些无法理解他的暴动，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然后便被空气中的魔力波动所吸引。

        这一时刻，扭曲空间产生的淡紫色光带不是暂时出现，它们越来越多，散发着迷人的光泽与色调，却在试图摧毁破坏这里的空间，一道明显的扭曲在歌莉娅的眼前形成，波动之间，她甚至能通过这道伤口看到另一头的其他世界。

        “停下。”歌莉娅不常说话，声音略哑。但这种时候别无他法，她可不想看到让她重新获得魔法的希望就这样死在她最爱的魔法下。

        “不想死就停下。”女巫快步靠近，伸手按住挣扎猎物的肩膀。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算用力，换来的确是更加强烈的挣扎，痛苦的呜咽声在她的耳边回荡，穿过悬浮在空中的紫色光斑，传递到扭曲之后的世界。

        歌莉娅收敛动作，轻轻地顺着枷锁的线条，抚慰着暴动的情绪，

        感受到主人力量的靠近，枷锁中暴躁的魔法逐渐平缓下来。

        泪水不知道何时已经干涸，在感受到陌生的触碰之后，因为暴怒而引起魔法涌动的生物停了下来，自灵魂上传递而来的钝痛伤害着他，却没影响视线落在眼前身影过长的耳朵和比麦色更深的皮肤上。

        “卓尔精灵？”他的声音从牙缝中溢出，充斥着因为疼痛而产生的颤抖。

        “不。”他否定了自己的答案。

        “混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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