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开战

“镇麒，走了。”

        隋老太太跟隋文岭聊完之后就走了，脸色说生气也不是，纠结也不是，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压力山大。

        隋镇麒抬屁股跟着奶奶离开医院，进电梯前，他看到病房门口，隋文岭正在和穆迟昕说话，他又回头看了眼奶奶，心想奶奶真的不管了吗？

        隋镇麒按了电梯按钮，迟疑着：“奶奶……”

        “回去收拾东西，这段时间去我那住吧。”

        “这段时间？”

        隋老太太矜贵地挺了下胸脯，倨傲道：“既然他都快死了，我一个老太太何必造这个孽，免得到时候我两眼一闭，却让你个小辈遭罪。”

        竟然真让穆迟昕猜到了！

        隋镇麒愤慨道：“我看见他们就恶心。”

        “所以我让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嘛，等那个男人死了，那小子不可能留在汤城，到时候你愿意去哪就去哪。”

        “我不搬走，那是我家，凭什么让我给他们让地方！要走也是他们走，万一他真死家里，那我以后岂不是都回不去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你跟一个死人争什么？”

        “他现在不是还没死呢么！”

        隋镇麒大步迈出电梯，一楼大厅很空旷，他的声音传出了电梯，大厅柜台值班的护士抬眼打量了二人一眼，又仿佛司空见惯般低下头。

        不管隋老太太怎么劝，隋镇麒就是不搬走。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穆迟昕居然又请假没来，隋镇麒一夜没睡，想了一晚上的花招，今天竟然没有了用武之地，无奈只能补觉。

        穆延峰昨天做的各项检查，今天才出结果，隋文岭有重要的会议推不开，穆迟昕不放心穆延峰一个人在医院，只好请假了。

        他上午去门诊部取结果，竟然见到了一个熟面孔。

        穆迟昕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确定在学校见过这人，当时他和王赫在一起，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脸色苍白，眼睛总是到处瞧，好像很害怕又慌张的样子。

        两人没注意到穆迟昕，走到近前，他看见女孩儿说了什么，男生道：“能怎么办？赶紧打掉，医生不是说现在时间早，能打掉，再大就打不掉了。”

        穆迟昕本来要走的，听见这话，立马停住了，女孩儿的声音实在太小，他只听到了危险两个字。

        男生气急败坏地伸手指着她，“我告诉你，你敢告诉别人一个字，看我不整死你！”

        男生说完，抬脚就走了，那个女生在原地站了两秒，小跑着跟了上去，背包上面的晴天娃娃随着她的跑动，一晃一晃的。

        穆迟昕抬起头，看了看亮着灯的“妇科”两字，随即走开了。

        穆延峰的各项检查结果都不乐观，医生一看结果就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穆迟昕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他早就有这个准备了，现在医生的预判，也只不过是一个过程，在必将到达的句号之前，一切的转折，都只是偶尔出现的逗号而已。

        波澜不惊。

        穆延峰对自己的结局不再心存侥幸，只是偶尔看到穆迟昕和隋文岭时，才会期待，再让我多活一天吧。

        晚上隋文岭来医院陪床，穆迟昕顶着脑袋上的伤回了隋家。

        刚一进大门，就听见楼上传来的震耳欲聋的音乐，这两天习惯了医院住院部的压抑和死寂，穆迟昕感受着那音乐，竟然有种回到人间的错觉。

        张阿姨正在更换客厅的沙发套，沙发很长，布艺沙发套又正正好好贴合沙发，总是套好了这头，却套不上另一头。

        穆迟昕把书包和买回来的盒饭放在鞋柜上，换了拖鞋，默不作声走过去帮阿姨

        张阿姨连忙拒绝了一下，“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穆迟昕没有说话，仍然帮张阿姨套好了沙发，随后拎着书包和盒饭上楼了。

        张阿姨看着他头上的纱布，动了动嘴，没有说话。

        穆迟昕刚上二楼，脚步就在楼梯口停住了，他的房间没有关门，音乐就是从他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敞开的门口露出里面的一角。

        隋镇麒正在里面骑自行车，上半身前倾，手臂肩头崩出饱满的肌肉轮廓，线条流畅。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短袖和黑色的大短裤，踩着运动鞋，他回家从来都不会在门口换鞋，鞋子到处扔，阿姨把他的鞋捡回来，一一摆在门口的鞋柜里。

        穆迟昕转头又下了楼，他直接进了厨房，把盒饭拿出来放在小吧台上吃，他回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不确定隋家还有没有饭，所以就从外面买好了。

        他吃完之后，把饭盒扔到了厨房的垃圾桶里，见楼上的音乐还在响，于是拎着书包进了他爸的房间。

        他爸的房间里没有多少他私人物品，无论是桌面还是床铺，都收拾地干干净净，桌面上台灯座下，放着一个棕色皮面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钢笔是英雄牌的，很有年代了，外表黑漆磨损地非常严重，露出里面亮白的底色，斑驳地体现出主人的珍惜。

        穆迟昕记得他来到穆延峰身边时，穆延峰就用这支笔，他还记得穆延峰过生日时，他特意给穆延峰买了一支新的钢笔，穆延峰将其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可是平日却还是用这支钢笔。

        后来，他才知道，这支钢笔，是隋文岭当年送给他的。

        穆迟昕不知道他和隋文岭之间都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爱的究竟有多深，可是从日常穆延峰谨小慎微的习惯中，窥见这个一生未婚的男人，究竟把什么样的执念，留给了心里那个不可磨灭的少年。

        穆迟昕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拔开钢笔的笔帽，在惨白的纸页上，留下两个漆黑的字：迟昕。

        迟昕，是穆延峰给他改的名字，给予了穆延峰对他所有的祝愿。

        他用笔尖在这两个字上重重划上一条横线，可是他注定，得让穆延峰失望了。

        这一夜，穆迟昕是在穆延峰房里睡的，次日他又是不到六点起的床，洗漱好后也没有在这里吃早饭，他坐公交到学校，学校附近有一家早餐店，附近还有路边摊。

        他买了一个煎饼果子，进学校之后，趁着现在学校还没有人，把带来的校服放在了胡珊珊的座位上。

        胡珊珊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借他校服的事，他还衣服时，自然也不能被人看见。

        随后，他坐到操场观众台上看了会儿书，吃完了煎饼果子后，开始每日的晨读。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雷打不动，以前，他会去学校的天台上，那里可以遮风挡雨，可是七中的天台是锁着的，不让上去。

        他今天特意带了一个鸭舌帽，扣住耻辱一样的纱网，然而去教室上课的时候，还是被全班同学给予了广泛的关注。

        而且每节课前还得在老师让他摘帽子时，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要戴帽子。

        课间操时，穆迟昕以伤口不能出汗为由，拿着病历跟老段请了长假，什么时候伤结痂脱落了，他再上课间操。

        可与此同时，不上课间操的代价，就是包了课间操的班级卫生。

        他们班的卫生情况比较麻烦，不但要把室内卫生收拾干净，黑板、黑板槽，所有窗台，走廊地面全要擦干净、拖干净，以及他们班正对面一楼到二楼的楼梯，连走廊墙壁的瓷砖都要擦干净。

        课间操有卫生检查，检查人由各班的卫生委员负责，不合格的会被扣分。

        穆迟昕收拾好卫生后，拎着《古埃及史》站在门口读，刚读了三页，书就被人一把抽走，穆迟昕一抬头，看见了一个锃明瓦亮的地中海。

        “看课外书，没收。”地中海背着手，拿着《古埃及史》走了。

        穆迟昕空着俩爪，刚要跟上去找地中海求情，正赶上卫生委员来检查，他只好在班级门口守着。

        三个卫生委员都是女生，其中一个身材微胖，长了一副刻薄相，她伸手在走廊的墙壁瓷砖上擦了一下，道：“没擦干净，再擦一下。”

        穆迟昕随手从门后的架子上抽出抹布，象征性地擦了擦，他突然觉得随行的一个卫生委员眼熟，仔细一回忆，才想起昨天就见过她。

        就是他在医院妇科门诊外偶遇的那个女孩。

        中午吃完饭后，穆迟昕倒了餐盘就要去图书室，结果刚走到餐厅门口就被胡珊珊拦住了。

        “怎么了？”

        胡珊珊手里还拿着筷子，看来还没有吃完饭，他往后面一看，果然看见了正在看他们的陈诗诗和黄梦竹。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二人前桌的隋镇麒等人。

        胡珊珊嘴里还有东西，说话有些吐字不清，“一会儿你去操场那棵槐树下面等我。”

        “为什么？”

        胡珊珊眨了眨两只圆眼睛，理直气壮道：“我教你做操啊！我给你发的视频你看了吗？学会了吗？”

        穆迟昕一时间无可奈何，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小姐，我头上有伤，不可以出汗，否则伤口不容易愈合。”

        “啊？”胡珊珊目光在穆迟昕鸭舌帽上停了两秒，迟疑道：“我们摆摆动作，不至于会出汗吧？而且……”

        胡珊珊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校服外面的外套，“这个季节，还不至于会出汗吧？”

        “小姐！我求你了，改天再学，我求你了！”穆迟昕对胡珊珊做了个祈祷的动作，“我先走了，改天请你吃饭，胡老师！”穆迟昕说完，快速跑出了食堂。

        “喂！”胡珊珊对着穆迟昕的背影喊了一嗓子，见他头也不回，气地剁了下脚，回去继续吃饭。

        穆迟昕后怕，一路飞奔上图书室，张老师正在里面吃饭，看到穆迟昕开了句玩笑：“让狼撵了？”

        “比狼还可怕。”

        “啊？”

        “女生。”

        老张了然地哦了一声，问穆迟昕吃饭没有。

        “吃完了，”穆迟昕在读卡器上刷了卡，顺便看了眼老张的盒饭，老职工专用铁饭盒，里面的菜色很清淡。

        “你自己带的吗？”

        老张嗯了一声，“我老伴给我做的。”

        穆迟昕看出老张表情竟然还有一丝得意，于是顺着老张心意揶揄了一声，“学校食堂那么多菜，去食堂吃一口多方便。”

        “老伴愿意做，随她做吧，做什么吃什么。”

        穆迟昕钻到书架里找他上次看的书，“没凉吗？”

        “教师食堂门口有微波炉，我经常能看到你班那个大胖子。”

        穆迟昕猜到有可能是孟喜福。

        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课四个班级一起上，七中的体育课相当于自由活动，体育老师会带着男生们踢足球，女生则愿意干什么干什么。

        穆迟昕从老张那里借到一本书，不是图书室里带编号的图书，是老张自己的收藏，穆迟昕翻阅时还看到里面有注解，不知道是不是老张自己写的。

        穆迟昕寻摸到了操场边缘的大槐树，槐树上打了花苞，满树绿叶中间，挂着一串串的白花，一进校门就能闻到槐花香甜的味道。

        槐树下是操场上少有的阴凉处，树根底下已经坐了几个女生，穆迟昕觉得自己可以爬到墙上，顺着围墙爬到树上。

        然而他的美梦没有实现，他刚从队伍里解散，就被刘光年一把搂住了脖子。

        刘光年跟他哥俩好一样，“走啊，踢足球去。”

        “我不会踢，而且我头上有伤，不能出汗。”

        穆迟昕推刘光年的手臂，刘光年却勒地很紧，分明是无论如何也要拉他去踢足球的意思。

        “就那点小口子怕什么，我后背的伤还没长好呢，我都不怕。”

        穆迟昕看到了不远处隋镇麒不怀好意的笑容，知道这场足球，他是躲不过去了。

        他跟刘光年走到操场旁边，把外套脱了，把插在裤腰里的书抽出来，和外套一起放好，他把头上的网纱摘了，需要带着鸭舌帽压着纱布，所以帽子就没摘。

        刘光年正好看到穆迟昕从裤腰里抽书这一动作，噗嗤笑了出来，“你可真有才！”

        “准备好没有？”王赫捧着足球，大步跑过来，他瞥了穆迟昕一眼，随后给刘光年递了一瓶可乐。

        刘光年拧开可乐喝了一口，随后放在了校服旁边。

        穆迟昕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体育老师踩着足球，他用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吹了一声，他旁边的一个男生迅速抢到球，一脚把足球往球网方向踢去。

        穆迟昕跟这个男生是一队的，也跟着他们跑，所有人都在跑，他一时都不知道跟谁是一伙的，他没踢过足球，在操场上跑地很茫然。

        正当他瞎跑时，身后有人猛地撞了他一下，穆迟昕踉跄之后，抓着鸭舌帽，定睛一看，正是隋镇麒。

        隋镇麒这时回了下头，看着他时，脸上露出一丝笑，略微阴狠。

        穆迟昕没踢过足球，不知道怎么踢，后来就跟着众人乱跑，他刻意在操场边缘跑，人多的地方他怕出事。

        可是有些人故意盯着他，他就算再怎么注意，也躲不掉刻意跟上来的撞击。

        穆迟昕奔跑时，只感觉脚底下有人绊了他一下，他控制不住，一下子往前扑在了地上，帽子掉在了地上。

        撞了他的男生对他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啊，哥们儿！”

        穆迟昕看他的表情，却一点不好意思都没看出来，这个男生好像经常跟王赫在一起。

        穆迟昕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灰，把掉在地上的纱布捡起来揣进兜里。鸭舌帽随意扔在了操场旁边。

        隋镇麒果然没有脑子，他就只会这种没脑子的事情。

        穆迟昕冲进中间区域，刻意往隋镇麒身边跑，隋镇麒瞥见他的时候，略有些惊讶。

        王赫跑到他前面似乎要挡住他，把他逼退到队伍边缘，然而穆迟昕先发制人，狠狠踩了他一脚，随后越过了王赫的阻拦。

        过了一会儿，隋镇麒果然开始往穆迟昕身边靠。

        隋镇麒瞄准机会，在穆迟昕奔跑时，一脚插在了穆迟昕腿前，穆迟昕撞到了他半身，但是他反应却极迅速，一下子转了个身，一把抓住了隋镇麒的领口。

        隋镇麒也站立不稳，被他拉得即将倒下时，穆迟昕又在地上用力一蹬借力，抓着隋镇麒翻了个个，这样倒下的时候，也是隋镇麒在下面。

        隋镇麒看出穆迟昕的意图，立马双手抱住穆迟昕，企图重新翻回去，可是他万万想不到穆迟昕这个小矮个子力气还不小，就在这个时候，穆迟昕握住拳头，在隋镇麒肚子上狠狠砸了一拳头。

        两个人重重倒在地上。

        隋镇麒后脑勺砸在地上，操场草坪全是塑胶粒，这一下磕地不疼，但是他身上还有一个人，倒地的时候被穆迟昕重重砸了一下，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倒底是后背疼，还是肚子疼。

        在两人胸膛相贴的一瞬间，呼吸沉重地砸在对方面颊上，穆迟昕贴着隋镇麒耳边道：“隋镇麒，你就这点本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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