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试题

“你就这点本事吗？”

        只会用这种鸡鸣狗盗的手段，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却不敢正大光明地跟我打一场。

        你甚至不敢在体育课上，在阳光下的操场上，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在这么多同学的围观下，把这一拳还回来。

        一瞬间，隋镇麒在穆迟昕那双幽深的瞳孔里，看到了穆迟昕没有对他说出来的一切。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一种无法言说的挫败感，一种想要打人却无处着手的无力感！

        下一秒，穆迟昕从他身上站起来，双指并拢在额边扫了一下，“对不住了，哥们儿！”

        随后他不等隋镇麒反应，就跑到了体育老师身边，指了指自己的头，“老师，我纱布掉了，去趟医务室。”

        体育老师跑得满头汗，看见他头后的伤口，皱眉道：“受伤了还出来瞎跑什么，赶紧去。”

        穆迟昕跑去操场边缘把鸭舌帽捡回来，随后又去拿衣服，当他看见他那件白色运动服，和上面的书时，一下变了脸色。

        刘光年的可乐喝了一口，被他放在台阶上，可乐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了，现在只剩下了小半瓶。

        黝黑的液体将他的外套一半染成了褐色，与此一起遭殃的，还有上面的书。

        他连忙拿起书甩了甩，可是纸张太脆弱了，被水一浸就会湿，干了也会留下痕迹。

        他连忙用还干燥的袖子擦了擦书上的水，书面上两个大字“活着”，顿时让他有些啼笑皆非。

        活着吧，人生总得遇到一些挫折。

        穆迟昕拎着全是可乐的衣服和书回到教学楼，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他跑到厕所跟保洁阿姨要了个垃圾袋，把衣服装进了袋子里，等回家再洗，洗不出来就不能要了。

        随后他拎着湿淋淋的书上了六楼跟老张承认错误，《活着》喝可乐了，可把老张心疼坏了，老张把书从中间劈开，摊开放在窗台上，让它自然风干。

        “张老师，你再借我一本吧？”

        “不借！”老张气呼呼道：“刚借你一本你就给我造成这样了，说什么我也不借，滚吧！”

        老张把穆迟昕踢出了图书室。

        穆迟昕没敢再戴帽子，后脑勺的伤位置有些尴尬，他对着镜子无论怎么照都照不到，也不知道后脑勺伤成什么熊样了。

        他径直去了医务室，校医给他伤口上有涂了些碘伏，随后叠了一块纱布按在上面，穆迟昕又把帽子扣上，压住了伤口。

        回去时路过教师办公室，穆迟昕从小就跟老师亲，路过时看见哪个老师还会打个招呼。

        “穆迟昕？”

        老段从办公室里吧穆迟昕叫住，“你不是上体育课吗？回来干什么？”

        “我纱布掉了，去医务室重整了一个。”

        “你衣服呢？”

        穆迟昕只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袖t恤，胸前有一串字母。

        “衣服洒上可乐了，穿不了了。”

        老段哎呀了一声，“你的校服前天就到了，你请了两天假，我把这事给忘了。”

        老段打开办公桌一侧的书柜，从里面拿出了两套校服，白色带深蓝色条纹。

        穆迟昕顿时乐了，心想，真是缺什么来什么。

        他在办公室里把校服外套拿出来试了试，稍微有些大，袖口和下摆的收口都很紧，估计洗一洗就能松了。

        穆迟昕直接穿着校服回了教室，他一只脚刚迈进教室，下课铃就响了，因为一到四班都在外面上体育课，所以就算下课，走廊里也安安静静的。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人生路漫漫”给他发了一张图片，他点开一看发现是一道数学题。

        穆迟昕回她：老子买了全套的龙门考点，膜拜我吧！哈哈。

        随后他把这道数学题抄在课本上，外面上体育课的人慢慢回来了，每个人都带着室外的灰尘和阳光。

        穆迟昕埋头在这道数学题上，这道题不是高中能遇到的题，人生路漫漫是他的发小，从小痴迷数学，小学时候在奥数领域就已经杀遍同龄无敌手了。

        她做的题千奇百怪，经常跟穆迟昕pk。

        穆迟昕正埋头钻研呢，就感觉有人拽走了他的本子，一抬头，隋镇麒居高临下看着他。

        “放学学校右侧装饰城，我等着你。”

        “干嘛？约架啊？”穆迟昕吃惊地看着他，因为仰着头，双眼暴露在阳光下，眼珠透出明亮的光斑。

        隋镇麒愣了一下，没料到穆迟昕就这样光明正大地问了出来。

        “是，你敢不敢来？”

        刘光年和孟喜福等人谨慎地看着他俩。

        “我没空，”穆迟昕伸手要拿回自己的本子。

        隋镇麒把笔记本往后一背，“你要是不敢来就早说，我放过……”

        “隋镇麒！”穆迟昕喊道：“你有病吧？你到底初中生还是高中生，怎么这么幼稚，你敢不敢跟我比点男人比的东西？”

        隋镇麒愣了又愣，简直反应不过来穆迟昕说的什么，呆了两秒钟，隋镇麒才问：“男人比的什么东西？”

        穆迟昕探身把隋镇麒身后的笔记本抢了过来，指了指笔记本上的题，“这道数学题，只要你比我先做出来，我任你处置。”

        “啊？”刘光年和孟喜福面面相觑，男人比的东西，就是做数学题？

        穆迟昕脑袋没病吧？

        “你说任我处置？”隋镇麒用食指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当然，要是你输了，”穆迟昕脸色逐渐冷下去，一字一句道：“少惹我。”

        隋镇麒嘴唇一抿，当即拿着笔记本走了，随即他把笔记本甩在黄梦竹的桌面上，对学习委员兼数学课代表道：“把题给我做出来，我请你吃饭。”

        穆迟昕瞥了黄梦竹一眼，心想黄梦竹那个水平要是能做出来，人生路漫漫估计得死不瞑目。

        他也不是瞧不起黄梦竹，而是从七中的学习状态来看，他就已经窥见了所有学生和教师的水平。

        穆迟昕不再理会隋镇麒，专心分解这道题。

        可是他没想到，他无意间和隋镇麒提出的比赛竟然产生了蝴蝶效应，快放学时，高三数学组的年级主任找到他时，他还茫茫然不知原因。

        主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老师，他身材高大，头发漆黑浓密，穿着鸦青色的polo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儒雅又亲切。

        “你是穆迟昕？”

        穆迟昕在门口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走了进去，“高老师，你找我？”

        “对，”高老师笑着扬了下手里的习题，“这是你们段老师发给我的，很有意思的一道题，并不在考试范围里，七中难得有学生愿意钻研学习，所以想认识认识你，”

        他说到这顿了一下，打量穆迟昕异样的神色，又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穆迟昕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声音很小：“你、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你长得跟我父亲很像。”

        高老师笑得更慈祥了，他招招手，让穆迟昕坐，“是吗？那我们还真挺有缘的。”

        他指了指这道题，“这题你做出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已经有思路了。”

        高老师目光一亮，“有思路了？这很好，你给我讲一下。”

        穆迟昕给高老师讲了一下自己的解题思路，这个思路只是他大致的方向，并不确定可不可行，需要计算，他方才刚要顺着这个思路计算下去时，就被叫来了这里。

        高老师听完穆迟昕的思路后，亲自拿起笔测算起来，穆迟昕没有看，他想回去自己算。

        十多分钟后，高老师放下笔，也没说对，没说不对，只是问穆迟昕，“我听说你是才转来的学生，高二？”

        “对，我周一才来报道。”

        “你在以前的学校都做这些题？”

        穆迟昕缓慢地摇了下头，“不是，我有个同学，他数学方面很厉害，我都是跟她手底下混的，这题就是她发给我的。”

        “我很好奇，你家里都是做什么的？”

        “我父母……我爸是大学教授，我妈是会计，他们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我是跟着我养父，才转来汤城的。”

        穆迟昕深吸了一口气，他亲生爸爸也是高大儒雅的人，跟眼前的高老师，气质特别像。

        高老师淡淡一笑，“虽然我不知道你其他科目的成绩都怎么样，但是我觉得，你现在参加高考，也没问题，当然，我说的是那些一本类的普通院校，那些高等学府，我还不敢打包票。”

        穆迟昕沉默了两秒，问道：“老师的意思，是让我跳级吗？”

        高老师笑着摇了摇头，“就算你有这个能力跳级，我也不建议你，我只是随口一说，而且你现在想跳也来不及了，毕竟离高考只有52天了。”

        穆迟昕忍不住对这个慈祥儒雅的高老师说了实话，“我跳过级，别人都是7岁上小学一年级，我8岁才上学，10岁时我跟了养父，户口上多报了一岁，转学时直接跨了两年。”

        高老师眼里露出惊讶。

        “后来我还想跳级，我养父一直不许，他说人生的路还得慢慢走，走得太快，容易跌倒。”

        “你养父也是个很通透的人。”

        “他才不通透，他左犟地很。”穆迟昕眼里满是遗憾，手指揪到一起，穆延峰这一辈子，形象地活出了一个词：情深不寿。

        “哦，那我更有兴趣认识一下他了，”高老师哈哈一笑，大手在穆迟昕肩膀上重重一拍，“我每年都带高三毕业生，再过两个月就可以教你了，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上来找我。”

        穆迟昕露出满眼的惊喜，他连忙站起来，“谢谢高老师。”

        穆迟昕下楼的时候，放学铃声就响了，他在四楼躲开乌央乌央的放学大潮，这才回了班级。

        班级里也没剩几个人了，全都聚在一起说话。

        穆迟昕回了座位继续做那道数学题，他这一算就忘记了时候，后来被班长叫醒时，才发觉已经是九点半了。

        班长叫栾晓宇，是住宿生，住宿生可以在教室上自习，九点半下自习，栾晓宇一开始以为穆迟昕是想留在学校上自习，就没打扰他，后来见他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而现在也下自习了，这才去提醒他。

        穆迟昕连忙把草稿纸全塞进了书包里，跟栾晓宇倒了声谢，这才离开学校。

        学校保安一开始还不让他走，住宿生不能擅自离校，后来保安打电话叫了值班老师，地中海来到保安室见到穆迟昕时，还愣了一下。

        “都这个时间了你怎么还没回家？”

        “我上自习忘了时间了。”

        地中海显然是不相信，因为上自习而忘记时间放学回家？这里可是七中啊！

        穆迟昕无奈之下掏出了书包里用了二十多页的草稿纸，在地中海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收好了草稿纸，离开了学校。

        哎，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学校啊，学习居然不被信任。

        穆迟昕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隋镇麒家的位置，可是半路他就下车了。他特意让师父停在了美食街的位置，他晚上忘记吃晚饭，现在饿地有些恶心。

        他在美食街看了一圈儿，自动忽略了路边摊，不是嫌弃，而是他想吃些饭和菜。

        已经快十点了，路边的店铺大多关门了，穆迟昕走了几分钟，才看到一个还没有开门的饺子馆。

        他进去之后，饺子馆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出来接待他，他喊道：“还有饺子吗？”

        后厨里面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男声，“只有芹菜馅的了。”

        “给我煮一盘吧，谢谢了。”

        穆迟昕坐在靠墙的位置，打开手机，人生路漫漫下午六点给他回了一个白眼，还有一句话，“你真是闲得蛋疼，显摆你能吗？”

        穆迟昕回道：“至少在中科院要你之前，你得找个地方挥霍余力。”

        人生路漫漫的□□头像已经黑了，估计不能给他回复了，穆迟昕又拿出了自己一晚上的思考结晶，一一拍了照片给人生路漫漫发了过去。

        等他发完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带着大红色围裙的人端着饺子出来了。

        “谢……”穆迟昕抬起头，待看到眼前人的时候，嘴却忘了合上。

        孟喜福戴着个厨师用的白布帽，瓮声瓮气道：“往哪放？”

        穆迟昕坐的是双人小座，桌面不大，都被他的草稿纸占满了。

        穆迟昕回过神，连忙合上嘴，把草稿纸收到一起塞进书包里，孟喜福把饺子放在桌子上，扭头就要走。

        “哎……”穆迟昕刚要叫他，孟喜福就道：“十六块钱。”

        穆迟昕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张二十块钱递给他，孟喜福在他红色围裙的钱兜里掏出四块钱钢镚放在了桌面上。

        “你怎么在这里？”

        “打工。”孟喜福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迟昕扭头看着孟喜福的胖身板消失在后厨，这才回过头从筷子篓里拿了一双方便筷，埋头吃饺子，等他一盘饺子吃完了，才想起来没蘸醋。

        后厨传来些低低的交谈声，里面除了孟喜福似乎还有别人，他听见了孟喜福浑厚的笑声。

        在学校也不是没听过孟喜福笑，只不过孟喜福平时很少跟同学打闹，同学似乎都很嫌弃他，只有隋镇麒经常欺负他，而除了隋镇麒，别人谁也不敢欺负他。

        穆迟昕扭头打量的时候，孟喜福从后厨出来，他还穿着校服裤子，但是上衣是自己的运动服，他拎着书包，看了穆迟昕一眼，也没打招呼的意思，径直往外走。

        穆迟昕拎起书包也跟了出去。

        “你每天晚上都来这里打工吗？”

        孟喜福嗯了一声。

        穆迟昕问他：“一小时多少钱？”

        孟喜福扭头拧了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穆迟昕认真地告诉他，“前两天我经过学校对面的居民楼下，看见一个看护班正在招看护老师，我觉得比你在饺子馆打工挣得多。”

        孟喜福不可思议地看了穆迟昕一眼，简直匪夷所思，“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我是认真的。”

        孟喜福好似见到鬼了一样，连忙加快步子想要甩开穆迟昕，穆迟昕抿下嘴唇，没去追孟喜福，更没再多说一个字。

        他独自在街上走了一会儿，拦了一辆车，回了隋镇麒家。

        穆迟昕推了一下大门，大门锁住了，他没有钥匙，隋文岭一直没想过给他钥匙。

        他看着二楼亮着灯的房间，突然想到了两个词，报应？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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