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落子无悔（03）

女帝收到姬如雪的传书，知晓了李星云他们近况堪忧，与身边众人道：“我们必须，加快脚步了。”

        她的王兄如今越走越偏，最后一次，若还是无法劝得他回头，那便由她来做了结，无论如何不能再任由他疯魔下去了。

        裴晓原本在一旁与侯卿摆弄他的骨笛，听得此言，不由得轻笑出声。

        侯卿挑眉看她，问：“因何而笑？”

        她装模作样地抬头望月，似有无限感慨，答“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说过的话，他说，‘这世间之人，缺手断足者常见，不穿衣物者少有’。”

        说这句话时，她无意避过谁，故此众人皆转头朝他二人看了过来，其中女帝脸色尤为难看。

        “我与各位萍水相逢，这些时日承蒙大家关照，感激不尽。如今歧路将至，既非同途，便与诸君就此作别，若有缘分，他日江湖再遇。”她起身，面带微笑，朝众人拱手抱拳之后，才去与身侧的侯卿话别，“侯方·····侯卿，我姓裴，单名晓，日尧晓。我不期会在长安与你重逢，下次再见不晓得又是何年何地，这管笛是前朝名师用昆仑之巅上的青灵竹所制，音质还算清灵，我将它赠你，权作故交一份心意。”

        说罢，足尖轻点，披星踏叶而去，不过须臾，一席墨袍便隐于深沉夜色中，无迹可寻。

        当年在江南便是如此，他往西欲寻十二峒，好解修习泣血录之人不得沾血的痛症，她亦潇洒东渡去觅海外仙山。万语千言撷尽，兜转到了喉头，终也只余“保重”二字。

        风中飞鸟，除却生死，皆为等闲事。

        或许是被少年当日的一句话刺激，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李言这段时日在法门寺中待得颇不安宁。住持慧觉看出她心湖波起难抑，怕事到终局，陡生变数，有负故人所托，便遣来一个法号“不空”的小沙弥为她诵经讲义，好将她从纷杂无章的世事中拉出来些许。

        八九岁的孩子正是做早课敲着木鱼梦中会诸佛的年纪，那能领得李言此等诡辩之人明悟虚幻不可说，一花一叶皆为禅机的佛法正义。

        她拒绝了，见都未见便让人送那孩子回去。

        裴晓的及时赶来，让她深舒一口气，“你来了，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她来时已将背包里所有的梨绒落绢包全部清理干净，随时准备大干一场。

        “不必如此，又不是要去赴汤蹈火，九死一生。”李言失笑，领她去了阿育王塔。

        慧觉已在此处候她二人许久，“阿弥陀佛，两位檀越请随贫僧身后。”

        连姓名这种基础身份信息都不问一下，直接把人领到密室口，裴晓脸上变幻莫测直接表达了对这种大胆神操作的拜服。李言见怪不怪，解下腰间鎏金香囊球，放在门上目连的第三只眼内，石门洞开，慧觉打前，裴晓殿后，三人相继进入门后。

        李言手中的随侯珠似萤火灯辉，照在幽暗的过道中，裴晓平心静气跟在身后，剧情发展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金银玉器，绫罗珠宝遍地生辉，照着整个地室如沐金光之中，还叫人一时不知该往何处下脚。裴晓随手拿过一件金器，与她平日用的药碾有些像，碾底似有篏字，她摸得“文思院”三字，便知这些都曾为禁宫御用之物。她放下那金碾子，又拿起近旁的金碢轴，那轴柄亦刻的有字，“五哥？”

        李言闻言一恸，满腹思怀皆于此时一并涌出，她仰头，缓了缓心神，道：“那是个鎏金茶碢坠，刻着鸿雁流云纹，是我叔父生前最爱的茶器。”

        昨日王孙客，今朝尘中骨。

        世事无常，瞬息万变。唯杯里乾坤之道，最能解怀。

        慧觉在另一旁将一块白玉石板挪开，从中取出一把约有寸长的狻猊匕首，交到李言手中。

        李言见得此物，讶异中带着一分揶揄，道：“这是第二把钥匙？我原以为以叔父他老人家的心性，会拿你们的镇寺舍利来当第二把钥匙呢？”

        慧觉神色如常，并不以李言之话为忤，诵了一句“阿弥陀佛”佛号，便转身走回过道。

        地室中李言还在方池壁上寻摸机关，裴晓将心中的猜测问了出来：“僖宗宝藏难道在这？”

        “不可以么？”李言寻到了机关，将匕首放了上去，瞬间池水毕尽，方池洞开，现出石梯直通地底。

        “可以是可以，只是·····”

        有点过于草率了吧？毕竟在剧情里为了寻得宝藏之地可是折了不少人，蛰伏十六年之久还没开局直接被妹妹送走的岐王，为了宝藏沉睡十数载的圣童，惨死门前连名字都没有的工具人······什么“龙悬天边，忠目可变，古渡东南岸，若稼若圃园”，什么“世间无常事，唯镜正衣冠”，难道都是用来迷惑视线的干扰信息？

        “不良帅与昭宗雄心壮志，决心将宝压在所谓天命之人的身上，可叔父刚即位不久，就借着迎佛圣典把东西全运到这了，只能随便装了两箱金锭玉珠，附赠天子玉玺算是尽了兄弟，君臣之谊。”李言解释道。

        “你不要跟我说，僖宗把活了三百年的不良帅涮了一通。”打发乞丐也不是这么打发的啊。

        李言想了一会儿，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不过还好吧，毕竟仅是玉玺也足以掀起天下风云，勉强各如其愿，除了两年中都没换过钗环珠钿的孟才人。”

        两人下了石梯，裴晓看着面前一个个码的十分整齐，几乎放满了整间地室的樟木箱子，算是从心底认同了僖宗是个实用主义者的事实。

        李言用匕首撬开两个箱子，道：“好了，都在这了。”

        “姐妹，你就没想过把这些财宝据为己有么？毕竟也只有你手里有钥匙？”裴晓问道。

        “想过啊，不止一次。”李言应地坦率。

        她第一次肖想这批金宝是在李茂贞刚养陨生蛊不久的时候，结果她没来得及告诉他真正的藏宝之地，就被他一掌劈昏，直接送来了扶风；第二次是李亚子来看她，谁料身边还带着不良人的天罪星，镜心魔；第三次是她将胎坐稳，留给后人总是合乎礼法了吧，不想她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呼吸。

        如果这次裴晓晚来一步，她可能已飞鸽传书，唤那人旋返。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说什么？”裴晓问的谨慎。

        “没什么，就是想给这些东西找一个去处。”李言答得轻快，“晓晓，人行于世，谁人不艰。唯你侠者心肠，知行如一，始终不改，已经是我此生见过的最了不起的人了。我这些年在一旁看你做的事，总觉得这些钱若给你来用，当算得一个好的去处。”

        “那僖宗陛下的意思是？”

        “叔父只留下三个字，‘还回去。’”

        乱世民生艰辛，若用于战事，只会更使生灵涂炭，况且取之于民，就应用之于民。

        柩前即位，一生皆在权宦豪强手中辗转，大唐最年轻的帝王，登极当初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不懂得帝王心术，只想天底下所有如同他一般年纪的小孩都能吃上肉粥而已。

        裴晓将宝藏悉数收在背包里，随后与李言一道出了地室。就在绘着着目连使者的那石门即将合闭之际，李言拽过腰间鎏金球，用力扔了进去，而后转身对慧觉叮嘱道:“法师，如今正值乱世，地宫还有许多供养佛祖的宝器，以免贼人惦记，殃及佛指舍利，找人把地宫封起来吧。”

        天边弦月如勾，李言与裴晓二人漫步庭中。

        裴晓看着前面李言的背影，问道：“三娘，你将来打算怎么办？”

        “先过了浴佛节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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