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十丈烟波(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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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蝶梦林的共有五人。除李茂贞外,余下四人都是从十万大山中经过层层遴选,脱颖而出的巫者,说是西南九黎三苗年青一代里的翘楚亦不为过。只可惜十七八岁如朝阳一般的年纪,还未来得及振翅高飞,就悉数留在了那片小木林中。
大雨涤荡后的人间,新树愈显苍翠,老木虬劲亦有绝处逢春之象,神灵在冥冥中已经做出了牠的选择。
文生这些日子没有回家,而是留在神庙里照顾预思与她“伤重”在床的宋大哥,罗生现在蚩尤洞里闭关,不出意外,出关之日便该接替阿爷继任第十二峒的长老了。
预思选出来那日,阿爷就收回了她和罗生的路引铃铛,也不知几时才能再出去了。
或许李言还在竹屋里,但那都与她没关系了。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预思,担心培养继任预思的一应事务会扰了她的心神,原本她的身体就羸弱,再不堪半点雪压霜打。
神庙中典籍无数,几乎囊括了十二峒所有的巫蛊秘术,可那都是贝叶苗文书……
“文生,你在想什么?”耳畔突然响起女人的声音,将她拉回当下,她抿了抿唇,如实答道:“宋大哥是汉人,您让他自己去翻那些书,他能看得懂吗?”
“你担心他这点做什么?蝶梦林多凶险,他都出来了。他也不是十几二十的少年郎了,若看不懂,自会来问我。”女人半倚着宝靠,将信略略看了一遍,撑起身子,将其中一张放进烟雾袅袅的香炉里,又将另一张折回方胜形状,收回信封中,递给文生,“趁着今日天晴,你回家去吧。顺便替我将此信带给你阿爷。”
文生接过信封,心中藏着一件事,又怕预思因她而苦恼,一时犹疑不知该不该开口。
文生是在女人身边长大,小孩子的心思又简单,一看便知。何况她也年少过,那些如春雨丝丝连连,绵而不断的女儿情思,她曾经也有过,“你再同他说,我选了你做神庙里的神侍,辅助下一任的预思。”
少年人的情感都是炽烈的。一但动心,地动山摇,拦不住的,结果是苦是甜,你总要让她自己去尝,“去吧,家总是要回的。”
文生有些窘然,原来预思早就知道阿爷要把她许人,倒是她织了茧子将自己困住,难觅出口。笼在头上多日的乌云轰然散开,她拿着信封转身离开,恨不能生了双翅,立时便能回到家中。
女人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不由得一笑。
这些时日,李言亦颇苦恼。
这几日她连连梦魇,梦里都是同一个人的各种死状,惨不忍睹。阿素刚走的那段时间,她也常做噩梦。后来见到子初,那梦就停了下来。
这人世是幽冷的,看多了也就明白了,笑语晏晏的人皮之下,尽是鬼魅魍魉,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自己的谋略算计,只不过是藏的深浅不同罢了……乱世之中,随世事浮沉的飘萍,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可偏偏她却不要命的贪恋那一豆灯火昏黄的暖。
飞蛾恋火,她当自己生了病,所以养了一室的花,精心照料,与它们倾吐,借此捱过那一晚晚难明的夜。
可是只不过短短一夏,她又开始不习惯一个人了。
今夜月隐,众星云集,四宿八象,北辰居中。心曲已乱,心湖难静。她盘腿坐在檐下,只有抬头看着广袤夜宇,将那满天星宿化入她脑海,不断推演排列……
忽有一点光亮带来了答案,落在她裙边。秋日将尽,一点忽明忽灭的萤光,足够她惊诧,食指碰了碰那飞虫,那虫儿立马飞离她几步之外,像是极害怕她的触碰。
她抬头望向前方,果然,柴扉吱呀一声,有一人从漆黑中走来,双瞳似血,直直望着她,似要将她也拽入那黯无边际的漆黑之中。
她站起来就要奔向身后花房,忙乱间不慎踩了白绫裙,跌坐在竹廊上。
“你是人是鬼啊?”
她的话里带着颤音,扒着竹墙的双手也在打颤。李茂贞却不管,径自走来,在她近处坐下,一伸手就能抓住她露在白绫裙外的足踝,他确实也这么做了。不止如此,还得寸进尺,顺势往上,将她拦在自己与竹墙之间。
熟悉的花香又萦绕在鼻尖,内里的空荡如愿被密密麻麻填满压实,应是紫陌洛城东,春意暖融融,他却贴近她耳畔,声似冰雪,“三公主说,小王是人是鬼?”
那日他醒来,不出意料地成为了下一任的预思,可李言却只身离开十二峒,走的干脆又利落。后来他又在神庙书阁里找到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一颗随侯珠。
明珠如月,放在手中有些温然人气,仿佛经年旧物。
是景福二年,他送给信都公主的受封之礼。
他忽然记起,那一夜她唤他“正臣”,可他从未向她透露过自己的字。
还君明珠?还是嘲笑他此生,好不容易生出的那点不为人知绮思?
李言听他喊“三公主”,又自称“小王”,话里的怒气只多不少。偏开视线,硬着头皮开口,不是剖白,反像在质问,“你在怪我骗你,那你呢?你不仅没认出我,还诓我说你叫宋文,要我助你入十二峒,事成之后还要替我和岐王搭桥牵线……我与你无亲无故的,又一人住在这山间,我若跟你说,我是当今皇帝亲封的信都公主,是多年前那个与你有过同骑之缘的小女孩,你会信吗?你怕是会觉得我或许还晓得你更多秘辛,多留无益,一掌直接劈死我!我与你朝暮相处了一夏,还有过肌肤之亲,你却只对我说过一句真话,欲正人,先正己,你尚不能以诚相交,为何就来要求我坦诚待你?”
这岂不是太不公平?
原本只是想先发制人,避过后面的诘问,不料李言越说心中越觉委屈,倒不是尽因李茂贞,更多的是她这些年来郁积的苦闷。自小被人当药人养着,一月要被取去一碗血便罢了,谁知终于三年前皇帝爱子病愈,却又让她来替他儿子守着那劳什子的宝藏钥匙,好似她生来就该是块填缝的砖石,物尽其用,“我谁也不欠,是你们欠我!”
少女本就生的好看,哭起来更是雨打海棠,楚楚可怜。李茂贞原本一腔的怒气被她这一哭,瞬时烟消云散,原本要问的许多话又一次哽在喉头,在心底无奈叹气后,掏出绢帕递给她。却不想李言气性来了,反手就是一拍,他捡起绢帕,将她的肩膀扳过来正对自己,再开口,虽然简洁,却已不似方才那般冷峻,“三娘听话。”
哼,他是她的谁?“三娘”竟喊的这般理直气壮!李言腹诽,接了帕子后,单刀直入便问:“你怎晓得是我的?”
她留的那纸书,可是半点没提二人身份隐秘之事。
李茂贞起身将她打横抱起,不答反问:“三娘怎么不问我是如何出来的?”
进到屋内,在靠窗那方小榻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东西从他指缝间漏出一点白芒芒的光,他只手握着,到二人中间才摊开手掌。
李言看着那明珠,一时愣住。她明明留在长安了,怎会在此处?皇帝?不对,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若知晓她做的事情,只会一纸诏书让神策军将她带回长安,没有让她继续留下的道理。
那么只剩下那个人了。
只是老怪物这样做,意欲何为?留下她,让岐王在与世隔绝的十二峒安心学艺,不去参与外面的乱局?如果是这样的话……
她原本就不打算离开,至少不会在眼下离开。她伸手,要拿过那颗夜明珠,却被李茂贞反手一握,她握着珠子,却又被他握住。大有她不说,他便不放之意。
李言角力不过,玉眉一挑,道:“峒前那阵法是前人所设,星罗棋布,处处机巧,危机重重。若没有那引路铃铛,别人是决计走不出来的。但你不同,峡谷多风,风吹铃动,便是你的别有生机。你若破不了那阵,那岂不是说明你幻音决没练到家,到了下面如何见你家先人?再说那时变时新的幻镜,想你走了两次,已从那道旁的花草瞧出了端倪。”
李茂贞闻言,轻轻一拉,将她拢进怀里,赞道:“三娘还是这般聪慧。”
李言不理会他的奉承,挣了一下,将手抽回,人却依旧倚在他怀里,把玩着那颗明珠,假作无意地将自己连日来的担心问出,“那日,你受的伤重不重?”
秦家蛟困浅滩多年,她有把握外祖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不会对李茂贞轻下杀招,可人心似海,她不敢笃定。
“不重,只是肩上受了几处外伤,吸了点迷烟,养两日就好了。”他话说的仔细,不似作伪,李言嗯了一声,换了个姿势,侧身枕在他腿上,慵声道:“外祖在你身上亦有所谋,你回去时要当心。”
他是要回去的,李言心如明镜。
李茂贞拍了下她的肩膀以示知晓,只是刻下他还有另一个谜团待解,“三娘,我在神庙里看到一本书,书上说,将金蚕种进八月十五月圆夜出生的女婴体内,以人气养之,辅以百草,历时十载余,可得——”
可得一个血可医百病,解百毒的药人。
咚地一声,夜明珠落地截断了他的话,方才还在说话的人儿已然沉入黑甜乡,他将她轻平放在榻上,起身捡回夜明珠,翻开她的手掌,几处浅痕零落交错,与掌纹有几分相似。
他心中酸涩,又翻开另一只手,疤痕只多不少。
大明宫是个什么吃人的地方?这怎会是一双帝女的手?他定定地看着那些疤痕,像是要把它们刻在骨头里,永世不忘。许久,伏低头,吻在那刀痕与掌纹交缠不清的掌心,再抬头,借着明珠的光,似是看到了李言脸上的泪痕。
脱靴上榻,侧身与她躺在一起,将小小一个她揽在怀里,“疼不疼?”
被取血的时候,疼不疼?他问。
疼的,怎么会不疼呢?有几次她都快觉得自己要疼死过去了,可要她如此的,是她的父亲,是大明宫的主人,大唐的天子。
没人能护得住她,大明宫里有谁敢拂逆天子的意旨呢?
“以后不会了。”他温柔地承诺,轻拍着她的背,她埋首在他怀里,不曾应答,只有双肩轻颤。
女人其实都是一样的,既坚强又脆弱。独自一人,她敢就独木过江,与虎谋皮,可此刻在他怀里,过去艰阻的时光似都成了须弥幻影,在他怀里,自己仿佛与暖房里的那些被悉心呵护的花草一般。
可今日之后的明日呢,还是未知之数啊。
朔风将临的秋末,有一只白鸟从南方飞来,停在长安西市胡玉楼某一处的窗台前。
楼阁里的人似有感应,不一会儿雕花的窗户就被打开,从里面伸出一双手,纤秾有度,解下白鸟足上的小竹筒。
关中河山百二,以终南最胜;终南茸翠千里,以楼观最佳。从楼观亭中下望,是王摩诘诗里的水尽云起,无尽禅意。
镜心魔此刻身在亭外,石瑶,温韬等人均有任务在身,只有他一个人闲在藏兵谷中,手里拿着一管竹筒,静静地站着,直到亭里的人发话,他才进去朝着那人的背影行礼,道:“大帅神算,那李茂贞果然闯阵去寻信都殿下。只是十二峒那边传来消息,说长宁殿下之疾,已是药石罔效,最迟不过今冬,”说着双手奉上竹管,“这是殿下给大帅的信。”
那人从竹管里倒出信纸,那纸上话不冗余,也无落款,只有短短十字,
“青山去已渺,松柏何凭依?”
他只身蹚过三百年的光阴,沧海桑田看尽,李烨已经不是第一个与他生隙的帝王。猜忌最伤人心,可他如今不过行尸走肉,只为等那孩子长大,与天道作最后一搏,没有也不愿再费心神去感伤皇帝的猜忌。
他遥遥望了一眼昭陵的方向,青山已去不假,可他的承诺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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