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孤注一掷

宣盈一战，徐玧、韩勇双双战死，而此前自宣盈城下逃离的还苍兵却并不打算赶往新潞。此前徐玧与韩勇战死之景皆被逃至远处的他看得一清二楚，此刻，他暗自盘算：宣盈与新潞相距甚远，故此纵使他赶至新潞向徐焱禀告，想必宣盈守军趁徐焱兵临城下之前，亦早已再度备足守圉，只等还苍军前往送命。如此一想，他更加坚定自己此番推测，然而上天并不遂他所愿，似乎冥冥中当真自有定数，正值他犹豫是否就此折返宛州之际，却忽闻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放眼望去，正是徐焱所率的还苍远征军。

        还苍兵见此情形，顿时不知该喜或是该忧，但徐焱既已赶至此处，若然自己故意无视逃开，必定被徐焱追上，逃兵之罪名自是逃不得。故此，他取出此前徐玧交与他的玉符，举过头顶向徐焱奔去。

        徐焱亦察觉到远处有人，他当即命令身后大军停止行进，自己则策马行至那名还苍兵面前，指向他手中玉符问道：“你是徐玧麾下兵？”

        还苍兵点头答道：“标下奉徐玧将军之命，来迎大将军。徐玧将军两日前已葬身炮火之下，临终前命令标下火速引大将军赶往宣盈城，为徐玧将军报仇。”

        徐焱听闻徐玧战死，心下顿时一片炸雷，当即向还苍兵怒问道：“韩勇未能保二弟性命？！”

        还苍兵摇头答道：“徐玧将军誓死不退，纵是韩勇将军亦未能保得他活命，宣盈城上遍布火炮，且以形状奇异的连环弩为辅，故此仅仅数个时辰，两万大军即被杀得所剩无几，连韩勇将军亦未能逃得一死。”

        “两万？仅数个时辰？！”徐焱惊异之余，着实难以接受此般事实，他自是知晓飞煌炮威力慑人，但他不曾料得，宣盈守军仅凭区区数门飞煌炮，竟可于数个时辰之内将两万还苍军化为焦土。

        还苍兵见徐焱神色凝重，谨慎地轻声问了一句：“不知大将军是否欲杀往宣盈城？标下深知大将军乃重情重义之人，想必定会替徐玧将军报仇。”

        “就地休整，明日北上。”

        “呃……啊？”还苍兵被徐焱突如其来的变卦搞得顿时摸不着头脑：“大将军是说，放弃宣盈城？”

        徐焱却不再理会还苍兵，他回首唤来紧随于后的韩任，向韩任下令道：“传令下去，就地休整，明日北上，急行军，奔袭虹沈。”

        韩任闻言不解：“大将军，且恕韩任多嘴一问，虹沈城距此地甚远，不知您为何突然放弃宣盈，转而奔袭如此偏远的北城？”

        徐焱似乎对韩任较为耐心，索性和颜向他解道：“我等自新潞所取的随军粮草仍甚为充足，故此无需为远征多虑。宣盈城如此固若金汤，凭我等当下兵力，强攻宣盈城必然徒增伤亡，二弟与韩勇死于宣盈雌兽手中即为前车之鉴。天师曾有言：女军之所以势大，无非仰仗边塞要冲无懈可击之守圉。但外强中干的雌兽并非处处皆强，临近极北雪原的虹沈城即为一座偏城。当今天下，由朝廷所掌之精兵良械多半集中于定烁江以西，而其余大片由雌兽所驻守的疆域则远非我等昔日所料那般易守难攻，不过添了强弓重弩、短兵拼杀稍强于媚雌男军，仅此而已。历经千年潜移默化，贵为朝廷正锐军的女军已然化作世人眼中的战神，正因如此，我等方需兴师动众地强攻雌兽所驻之城，此举无非意图打破女军不败神话，消弭我还苍军中畏战情绪，故此我等不必急于同朝廷精锐死战到底，否则即是本末倒置之为。”

        韩任听罢，似有所悟，却又再度开口问道：“可是大将军，您既如此打算，徐珞将军是否应立即退兵？不久之前，我等已然收得徐珞将军所传‘奔袭引凰关’的军情……韩任曾对引凰关有所耳闻，其关内所驻女军的战力丝毫不逊宣盈城！”

        徐焱听得此言，先是稍作沉默，随即点了点头，又向韩任下令道：“去寻传信兵，命徐珞死守引凰关。”

        韩任不禁大惊：“死守？！大将军莫非欲使徐珞将军作弃子？”

        “弃子？呵呵呵呵……”徐焱渐生一丝复杂神色：“自义战以来，弃子何其多？我与天师皆算错一步，已然低估雌兽军的战力。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当下之际，我还苍军看似形势极好，已夺取辽州全境且占据压倒性优势，然至今却折损甚多良将，而只守不攻的朝廷雌兽军不仅丝毫未损，且反夺二弟与韩勇性命。何青琳并非痴傻，想必早已知晓辽州境况，驰援辽州的雌兽军或许不久之后即会杀至辽州。而引凰关位于峘水郡、辽州、宛州三地交界，四通八达，可进可退，故此雌兽军极有可能自引凰关杀出，我命三弟死守引凰关，无非以命阻敌，乃权宜之计。如今，战局难以预料，我亦是计出无奈，只等天师设法力挽狂澜。”

        韩任听至此处，不禁面露不甘之色：“依大将军之意，我等终究必败？”

        徐焱长叹一声，摆手示意韩任不必再多问。

        话已至此，韩任纵有百般不甘，亦只得作罢，他向徐焱作了一礼，随即回身前去传令。

        “百万还苍军正逐渐涌入辽州，而宛州则仍屯驻重兵，故此纵然落得战败之终局，亦能割得辽宛二州，偏居一方。天师，您曾孤身一人戏耍烈煌城内一众雌兽，实可谓身怀经天纬地之才，我愿坚信，义苍在您手中，绝不会亡。”

        时至深夜，州牧府内烛火依旧未灭，宛州牧廖信静坐于案前，许久不动，若有所思。

        而正值他沉思之际，忽闻自房门处传出“咯啦”一声轻响，随即四周再度陷入寂静，廖信抬眼望去，房门丝毫未动，不见任何异常。

        近日来，廖信本就满心疑虑，此刻又有不明之物扰他心神，心下自是既生疑又烦躁，遂站起身来，自墙上取了佩刀，走向房门企图一探究竟。然而正值此刻，又忽闻“扑”的一声响，屋内烛火齐灭，廖信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廖信被此番突如其来之诡异遭遇惊得汗毛倒竖，当即举刀乱砍不止，口中骂道：“何处来的贼人？速速现身！”诚然，他如此怒骂，不仅为壮胆，亦为提醒门外护卫，但他始终不曾听得任何应声，门外竟是毫无动静。

        “呵呵，子时将至，你本应静心入眠，何故如此靡费元气？”话音一出，屋内烛火骤然再度燃起，一个熟悉身影此刻正立于廖信身旁。

        廖信回首一看，先是一愣，随即手上一松，佩刀顿时落地：“天师？”

        韩邑见廖信已然回过神来，亦不多言，漠然拾起地上佩刀，将其收回至墙上的刀鞘中。

        廖信心中此刻仍存三分畏惧，他身躯稍显颤抖，开口问道：“天师今夜怎么如此有雅兴，竟赶至巽陵城来闲逛？”

        韩邑神色阴冷：“此言何意？莫非廖州牧不欢迎本座？”

        廖信听得此言，慌忙请韩邑坐下，满脸堆笑道：“天师说笑了，下官岂是如此忘恩负义之辈？天师若有要紧之事，只需与护卫招呼一声，下官自会出门迎接，此般劳天师亲自大驾，下官不免甚为愧疚。”

        “护卫？”韩邑望向门外，凛然道：“本座信不过他们，故此暂且容他们好生睡上一觉。诚然，你忠于义苍，然宛州形势复杂，何人可保你的护卫皆非媚雌犬？”

        廖信听至此处，着实不敢将话再接下去，遂话锋一转问道：“天师连夜亲临巽陵城，莫非有急迫之事？”

        韩邑点头答道：“大难将至，当是放手一搏之时。本座于昨夜算得，辽州还苍军突遭意外折损，三帝已折其一。”话至此处，韩邑语塞良久。

        廖信听得此言，顿时心生不祥之感，忙追问道：“依天师之计，下官当作何打算？”

        “随本座去甫淮。”韩邑抬首望向廖信：“徐焱大将军正使战线逐渐推往峘水郡，与朝廷两军会战之日已然将近。当下之际，宛州内仍驻有甚多忠于何青琳的媚雌犬，故此义苍势力断不可再于此地久留，否则我等底细终将被察觉，而相较于宛州，辽州已是完全在本座掌控之中。此外，坐镇甫淮城，不仅是本座对故乡之挂怀，亦是为我还苍军留得退路，甫淮城临近海岸，若遭不测，我军可随时自海路急退，乃万全之择。况且，于本座而言，保得辽州，即可保得义苍，相较于辽州，当下之际，宛州可弃。”

        廖信听罢，甚为不解：“‘自海路急退’？为何天师会思虑退兵之事？莫非天师对推翻朝廷已无十足把握？”

        韩邑似乎不愿回答此番疑问，转而反问廖信：“本座托付与你的崩庭弩等攻城械进展如何？”

        “呃……”廖信眉头一皱：“如今这宛州是何等境况，想必天师比下官更为明了，朝廷本就不许男军私造大型兵械，故此建造攻城械自是难上加难。况且，因下官向辽州调遣兵力日渐增多之故，宛州内的媚雌男军已然对下官起疑，只论那安北将军吴壬，已是数度对出入宛州的还苍军仔细盘查，而下官虽始终凭州牧之名强压吴壬，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故此，当下之际，完好可用的攻城械着实不多，留存于宛州待命的攻城械仅有巨弩三架、崩庭弩五架、崩杵一架、云梯一架。”

        “巨弩三架？”韩邑听罢，并未展露不悦之色：“巨弩三架足矣。不必心急，待驻足辽州，扎稳根基，必将有无数军资为我等所用。”

        “呃……是，下官知晓天师之意。”

        见廖信似乎仍有顾虑，韩邑不再赘言，起身走向门外，头亦不回地说道：“你忠于义苍，亦为复国大计建功良多，还苍义军三百万，其中近百万义军即是出自你麾下，故此本座断不会视你为弃子。十日之后，你我于甫淮城会师，待复国之后，你即为义苍帝国大司空。”

        依韩邑之命，潜伏于宛州的百万还苍军不久之后即将尽数向辽州进军，此番之举意味着还苍军几乎全数兵力将齐聚辽州，直至此刻，韩邑口中的“复国大计”方可算得真正开幕。

        而与此同时，遥远且寒冷的极北平原亦不再平静。

        “已寻得贼首徐焱下落，众兄弟，归乡之日已近！纵然我等将死，亦绝不客死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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