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引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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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唐握了一下伞柄,“不见了?”
元宵微微弯了弯腰,伞面当即滑下几道雨帘。
他道:“我听团圆说,昨儿元侨郎君与许二娘子自仙山游春后,就一径赶往忻祠祭拜花神去了。”
“既然有元侨陪着,她怎么还能不见了?”
昨日燕唐与奚静观可是亲眼所见,元侨是与许襄一同往忻祠去了。
“怪就怪在这儿,”元宵转眼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嗓音道:“忻祠处地偏远,许二娘子半路下了马车,让元侨郎君在茶摊子前等她。”
“然后呢?”燕唐无心再往前走,转身往兰芳榭折回。
元宵亦步亦趋,跟在燕唐后头,答道:“元侨郎君左等右等,没等来人。日暮时分跑去看了看,里头外头找了一圈儿,也没寻到许二娘子的下落。”
燕唐放缓了步子,“万一许二娘子压根儿就没往忻祠去呢?”
元宵长长叹了口气,“是有这个可能,但好巧不巧,偏偏就有路过的村妇见着了许二娘子,说她亲眼见人进了忻祠,没再出来。”
“此言有几分可信?”
燕唐收敛了心神,巧合多了,可不就是有鬼?
元宵没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自顾自道:“巷子口的老人家说,许二娘子这是冲撞了水神。”
“水神?”燕唐笑了一声,“忻祠中供奉的,不是花神吗?”
“是花神没错,这传言就要从斋藤馆说起了。”
元宵将一只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
斋藤馆好似一只笼儿,只是它敞着门,鸟儿不往外出,反往里进。
台下人声纷杂,最高的一道声音道:“忻祠不远处就是水神庙,许二娘子一次也没进去祭拜过。这岂不是犯了天大的忌讳?”
窗边有间单独隔开的阁子,里头坐着两个人。
二人之中,一醉一醒。
那位醉醺醺的青衣郎君摇头晃脑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同座的好友仍是惊疑难定,分明是不大相信。
“说书的那老头说了,锦汀溪三字,有二字带水,说是水神独尊也不为过。许二娘子也是个傻的,悄悄信奉花神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堂而皇之地当着水神的面去烧香叩拜?”
青衣郎君停了一下,又说:“三天一去,还不止一回。你说,这不是摆明了打水神他老人家的脸吗?”
“怎么?你也信了那些不着边际的鬼话?”
好友只夹菜,不吃酒,闻言抬头问道。
青衣郎君打了个酒嗝儿,说:“也不是我诸事都非要往鬼神身上扯,可这事实在离奇。”
好友不言,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青衣郎君在斋藤馆坐了好半日,那些说辞早就已经烂熟于心、倒背如流了。
他故作神秘,装模做样道:“还有一种说法,与之不尽相同。说这祸端,不是冲许二娘子,是那元侨郎君招惹来的。”
“什么说法?”
“四月十四那日,分明就是燕许、元奚联姻,只是中途出了岔子罢了。”
“如此说来,花婆婆的话,倒是信不得了?”
“她的嘴里,可有半句真话?”青衣郎君哼笑道:“后来燕奚两家要将新娘换回来,元侨还不应允,搬出水神来压人,花、叶两个媒婆狼狈为奸,将人又哄又骗,奚小娘子与燕三郎君就是不想同意,也不得不依了。”
好友似懂非懂,琢磨一会儿,道:
“你的意思是说,元许夫妇二人借了水神的光,事了却不去还愿,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当着水神的面去跪拜花神,这才触怒了水神,招来了天罚?”
青衣郎君不置可否,只反问了一句:“若你是水神,你生不生气?”
好友认真忖度片刻,道:“都是神仙了,怎么还这么小心眼儿?”
青衣郎君滔滔不绝,止不住话头:“这神仙,也知道拿软柿子捏。”
“这话又是怎么说?”
“那你说,丢了的人为何是许二娘子,而不是元侨呢?”青衣郎君又为自个儿倒了满满一杯酒,“还不是因为许家将散未散,早就名存实亡了吗?”
他那好友越听越怜悯许襄,哀叹不断道:
“许二娘子一出嫁,许氏就剩下个老仆看家,房屋田地能变卖的,都给变卖了,库中的银钱,怕是还没斋藤馆里多。若当真如你所说,连神仙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许二娘子当真是可怜可叹。”
青衣郎君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开口说道:“四月十四那日,我还以为许氏当真攀上了燕氏,能起死回生呢?”
“回什么生?五大世家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唯一转死为生的,十几年来,不就只有一个贺氏吗?”
好友念及往昔,眼中露出一丝讽意。
青衣郎君语气中满是钦羡:“那是贺州府的机缘,竟能摊上那等好事,也不知前世积了多少德。”
好友接上他的话儿,道:“而今也就燕氏与奚氏能在锦汀溪撑撑场面,其他的,哪里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青衣郎君举起杯,“英雄所见略同。”
好友杯中的酒还没斟满,帘外就有一道人声传来。
——“二位兄台的话,我却是不敢苟同。”
青衣郎君睁着两只醉眼,只当是有人走错了隔间,本没放在心上,却又听那人口出狂言:
“要我来说,奚氏是苟延残喘,燕氏是日薄西山。两大世家穷途末路,颓败之势早已肉眼可见了。”
“放你娘的屁。”
青衣郎君登时清醒许多,摇摇晃晃站起身,将帘子一掀,外头却是空空如也。
他暗唾一声:“哪来的疯子?真是晦气。”
燕奚倾颓?真是笑话
奚暄是举朝上下最年轻的将军,娶了京州望族宋氏的长女做妻。
奚世琼主动放弃袭爵,早早告老还乡,将权势实实在在握在了手里,莫说一品官员,就是皇亲国戚,也得让他三分。
燕虚敬在燕氏极盛之时急流勇退,落发出家,旁人只道他是老昏了头,却不知何为以退为进。
他以一人之失,将燕氏子孙扶上了青云。
若想名就功成,眼界与手段,二者缺一不可。
而这些,燕奚两氏恰恰都有。
而今二姓结亲,亲上加亲,强上加强。
整个锦汀溪,其实都已姓了燕奚。
若燕奚二氏都算得苟延残喘与日薄西山,旁人还要不要活了?
燕唐听了一路神神鬼鬼,回到兰芳榭时正见喜官欢天喜地跑进房。
元宵嘴快,纸伞还未收拢,就问道:“慌慌张张的,碰见什么喜事儿了?”
喜官只顾欢喜,并未听见他的问话。
燕唐才进门,就探眼去瞧奚静观。
见她并无忧色,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许襄的事儿,还没传进她耳里。
福官与喜官见燕唐进来,颇识眼色,与一众童儿退下了。
燕唐向绣榻上一靠,随口扯来了一句话暗戳戳试探。
“方才见喜官兴高采烈的,是又与团圆比试,赢了她?”
奚静观没往这边瞧,只盯着手里的那卷书看。
“不是赢了团圆,是今日兰芳榭里要来人。”
“来什么人?”
燕唐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来者是元氏报信的,将许襄失踪的消息报给奚静观听。
奚静观忽然拿书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脸一双顾盼流转的美目。
“一位故人。”
“原来如此。”
燕唐一酸,表面装得毫不在意,心里却暗暗扎起了小人。
他兀自拈了酸,与贺蔷跑马都跑得不甚开心。
匆匆遛完了马,燕唐一入门槛,眼中就是一惊。
“这位是……”
他看着眼前与奚静观相对而坐的沧桑老者,目光扫过他身上褴褛的衣衫,结舌问道。
奚静观淡定回答:“引鸟儿。”
引鸟儿人如其名,长得也好似一只鸟,嘴唇中间向外鼓起,显得又尖又细,像极了鸟儿的喙。
他起身,上前一步,嘴里说道:“我与奚小娘子,是对师徒。”
燕唐当即拱手,行了一个大礼。
引鸟儿登时呆在了原地,“燕三郎君何必行如此大礼?”
燕唐有些拘谨,恭敬道:“师父在上,有失远迎。”
引鸟儿面上一慌,回礼道:“师公在上,你可莫要折煞了我。”
师公?
燕唐面上生疑,抬眼瞧着端坐上方的奚静观。
奚静观弯眼轻笑,“引鸟儿是我的徒儿。”
燕唐霎时哑了火,腹中的疑窦探头探脑,却还没愚笨到当面去问奚静观能教给引鸟儿什么,怔然之后,他只笑道:“长徒幼师,这倒稀奇。”
引鸟儿捋着胡子笑道:“普天之大,无奇不有。师公还是少见多怪了。”
燕唐被他噎了一下,问道:“你们师徒,是有要事相谈?”
奚静观指了指桌前的油纸包,说道:“没有要事,他只是来给我送点心。”
燕唐恍然着“哦”了声,又看向引鸟儿,向他道:“从前怎么不见你来?”
引鸟儿拍了拍右腿,笑说:“瘸了条腿,怕碍了师公的眼。”
燕唐一时无措,方才他来不及仔细将引鸟儿瞧上一瞧,不料竟揭了人的伤疤。
“你住在哪里?我着人送你回家。”
引鸟儿摆摆手,“不必劳烦。”
他说罢,一瘸一拐就要告辞。
燕唐看他行动艰难,又问了一遍:“当真不用人送吗?”
奚静观缓缓启唇,道:“引鸟儿以天为被,这两日就睡在蜀王河的桥洞里。”
燕唐:“……”
蜀王河距燕府,只隔了一条街。
燕唐不死心,又支招道:“如今虽已回暖,夜里却难免风寒,寻常人住在桥洞里可怎么受得了,何不让引鸟儿留在燕府?”
奚静观欣然答应,“好啊,如果你不怕他将燕府的宝贝给盗得一干二净,想让他留多久,就可以把他留多久。”
引鸟儿慢吞吞跨过了门槛儿,回头向燕唐笑道:“师父说得不错,我见了宝贝,总是忍不住要偷。”
他如此坦言,燕唐只好勉强扯起唇角。
“那、那徒儿,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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