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九十九、少年黎华

“什么？！”方若绮一骨碌爬起来，顺着黎华的目光看过去，墙角的录音机正欢脱地闪着灯。之前不曾注意，现在她才发现钢琴旁立着一个麦克风，而手按开关就在钢琴上。

        “我靠，该不会是我刚刚！”她突然忆起某个瞬间的异样触感，脸色由红变紫再变白，有种剁手的冲动。

        黎华笑疯了：“亲爱的，你真是太带劲儿了。”

        方若绮怒：“你别笑。赶快删掉！”

        “不删。”

        “滚啊你！”方若绮朝他比了中指，“赶快删掉！”

        她起身穿好衣服，准备去浴室处理一下，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凶神恶煞地提醒：“一定要删掉。一会儿我来检查。”

        这般色厉内荏的威胁没有丝毫杀伤力。黎华收了笑转而露出温柔的神色。真的，很可爱啊。

        运动过后会特别饿。两个人风卷残云吃光方若绮买来的东西，双双摊在沙发上动也不想动。

        方若绮说：“你去洗碗吧。”

        黎华正在用遥控器换台，一口回绝：“不要。”

        “我又买菜又洗菜，不是要你洗碗了吗？”

        调到他最喜欢的探索类节目，黎华支着头看得入迷：“我马上要和梁安视频。”

        方若绮白他一眼：“你现在分明在看电视。”

        黎华扭头盯住她。方若绮一愣：“干，干嘛。”

        只见对方突然露出狡猾的神色，方若绮大为戒备。就听黎华说：“我们要谈翱翔天际的事。或者你来谈我去洗碗。”

        “不用！”方若绮二话没说腾一下站起来挽起袖子干活去了。

        黎华心满意足地继续偷懒。他就知道和方若绮一聊公司运营她就头大。

        说到翱翔天际，这家原本半死不活的经纪公司在金皓薰的整饬下竟渐渐有模有样起来。方若绮也没想到她认识这么久的憨厚小金子竟然如此长袖善舞。他真诚而精明，与人为善的同时又能把住底线。虽然目前的力量还不足以撼动钜子国际这棵大树，但吃掉老虎的可能就是一头假扮的猪呢？

        如今他和黎华正谋划一个让贺总吐血三升的挖墙脚计划。虽然对象不是艺人，没有起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效果，但换成他手下的经纪人，也够让他手里的棒棒糖几天不甜了。

        将国内事务交代完毕，想到接下来可以预见的暗无天日，黎方二人准备早早休息。

        临睡前，黎华从浴室出来，发现方若绮正靠在床上插着耳机捧着平板边看边笑。他擦着头发凑过去：“看什么这么开心？”

        方若绮点了一下屏幕，上面的标题栏缓缓移了下来。

        黎华囧囧有神地扭过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只见标题栏上写着：xxx独家首播，年度青春励志大戏——少年黎华01。

        方若绮故意给他添堵说：“土了吧。这可是当下最火的剧。丹尼斯已经是大众情人了。”

        闻言，黎华冷笑一声：“那么问题来了。大众喜欢的是丹尼斯还是少年黎华？”

        “呃……”这确实是个问题。方若绮咬着嘴唇认真思考起来。演员因为一个角色被人喜爱，那么被喜爱的是演员还是角色？换句话说，如果该角色换了别的演员或者该演员演了别的角色，还会有这样火爆的人气吗？

        黎华瞧着她苦恼的样子，愈发觉得有趣，便也凑过去跟着看了一会儿。不到一分钟，他指了指其中一个女演员问：“这是谁？”

        方若绮想也没想回了一句：“你妈。”

        “……”

        “不不不！他妈！”瞧她这机智的求生欲。

        黎华哼了一声：“无聊。”便立起靠枕，从床头拿过一本书。

        两个人沉默着各做各事，半小时后方若绮一集看完了。她无声地摘下耳机说：“我觉得这剧有点儿假。男主也太杰克苏了。”

        黎华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地说：“你觉得我哪点配不上杰克苏？”他的语气虽然是平常的，但那股子骄傲与矜贵着实让人喜爱得紧。

        方若绮恨不能伸手揉搓他一番，但想到剧情，又难免酸溜溜的。她半真半假地问：“那你能告诉我，学生会主席、乐队里的妹子、还有女班长到底哪个是你的初恋么？”

        “哈？！”黎华仿佛听了天方夜谭，“你说什么呢？”

        方若绮拿起平板晃了晃：“是这么演的。”

        黎华无语：“演什么你信什么。我的高中是在国外读的，虽然课外活动不少但因为升学压力很大，所以那些丰富多彩都是为了申请好大学而存在的。”

        好吧，听上去好功利。不仅没有杰克苏光环连点儿小言气氛都没有。等一下，风云人物、组乐队、受女生欢迎、和好几个妹子暧昧不清，这不是少年林立翔么！？

        方若绮说：“他们这么乱拍，你也能同意授权？”

        黎华说：“剧本我看过，至少出道以后的事大多还是真的。出道以前嘛，只要没有丑化我，随便吧。”

        “你也太好说话了吧。”

        黎华淡然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听过吧？”

        方若绮点点头。

        黎华说：“我们这种是非场里的人，真真假假有时没必要计较得那么清楚。如果大众希望那个励志的少年黎华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好了。”

        方若绮说：“你倒是洒脱。”

        黎华耸耸肩：“为什么不呢？如果那个真实的他糟糕得一塌糊涂，这样堆砌出来的完美人设不是更容易被人接受吗？”

        “怎么会呢？”方若绮自然而然地反驳，“你多好啊。”

        但凡了解过你，就会知道那些值得夸耀的东西都无需堆砌。

        黎华微微一怔。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从方若绮口中听到这般坦荡的夸奖。他入行十几年，获得的赞誉无数。无论是媒体还是粉丝都不吝于用最天花乱坠的词汇来形容他的优秀。可是不知怎的，此时此刻却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他从心底感到一阵欢喜。

        你很好，特别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直到方若绮对上黎华灼灼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一时间，窘得耳朵都红了。她掩饰一般捋了捋头发，就听黎华说：“谢谢你。”

        捋头发的手停了。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方若绮在心中叹了口气。一直以来道谢的那个人都是她，如今角色反转却让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根本就不是她想听到的话。

        黎华还想说什么，方若绮连忙在自己更不开心之前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高中都在积极备考，那后来考到哪里了？”

        黎华的脸色一下子精彩纷呈。

        黎华的学历问题一直是他为数不多的黑点之一。因为他是大学肄业，所以严格来说，只有高中学历。至于他是哪个大学肄业的，很抱歉，这也是圈内狗仔和八卦群众为数不多的惭愧之处。方若绮当然知道这些，只是觉得在八卦界的是非并不代表私下里的不可说。

        黎华的表情混杂了尴尬无奈惭愧抗拒。最终，他任命一般合上手中的书。

        “我的大学，是s大。”他说。

        “啥？！”方若绮惊了，“美国那个s大？！”

        我的老天爷。这哪里是黑点，分明是吹点。

        “难怪你对加州熟。”

        有人不知道s大吗？那是世界级top学府。林立翔因为一个a大录取通知书就能吹学霸，那黎华怎么都能算学神了吧。

        方若绮更不明白了：“这太优秀了吧。你瞒着做什么呢？还平白被黑。”

        “有什么好说的。又没拿到毕业证。”

        “可那、那、那是s大！有录取通知书就已经是人生赢家了！”方若绮激动到结巴。这根本就是天神下凡和他们这群凡人打架！怎么打得过？！

        与之相反，黎华的表现就淡定多了。他自始自终都宛如旁观者，反而在这一刻，显出一丝落寞。他说：“你想过没有，我当年即然进了s大，又何必来当艺人。”

        意识到这一点，方若绮的心突然揪了起来。自己问了一个好差的问题。

        “是有一些事。”过了一会儿，黎华摩挲着手里的书款款说道，“一方面我不想被人无端猜测，所以宁愿当个学渣；另一方面是家庭原因。我的父亲是一名学者。他的性格里有着根深蒂固的传统和自以为是的执拗。当年他非常反对我入圈，甚至一度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就算是现在，他都没有原谅我当年的任性。当然，我也没有原谅他的不理解和恶言相向。所以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差。”

        隐瞒并不代表没有发生。他时而表现出的自轻自贱反而更像是一种自暴自弃。

        实在想不到黎华身上还发生过这样的故事，方若绮讷讷地问：“为什么呢？”

        黎华叹了口气：“或许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做个体面的工作，成为被人尊敬的人吧。”

        “可是这些你都已经做到了呀。”

        “真的吗？”黎华露出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笑容，“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16年，有时候会想，也许父亲当年才是对的。”

        这是他第一次不再故作神秘，而是坦诚地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据实相告。原来他就像这世上的很多人，因为偶然的原因走上了一条既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的路，然后渐渐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

        黎华也是人，那么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又有什么好奇怪呢？他像一面旗帜迎风而立，接受圈内圈外无数人的仰视，甚至成为一个标杆、一道准绳，不能犯一星半点儿的错误。他站得那么高，看得那么远，想得那么透，曲高和寡心灰意冷又有何不可？只是时间不等人，再没机会给他后悔了而已。

        其实方若绮和他相处这么久，始终能感觉到对方心底似有若无的消极情绪。他曾以“贾府中人”自比，还说她能当“一只石狮子”。只是方若绮始终不明白，自己所热爱的事业为何在他眼中会是这般模样。人生来就是吃苦的。谁不是呢？黎华怀揣着这份清醒，用专业人的态度去对待工作，而自己则怀抱着一份赤诚，不改本色地一路前行。

        方若绮没出声，黎华垂下眼睛，不禁想起今天下午母亲失望的眼神和无奈的背影，心底一丝苦涩蔓延开来。他感慨道：“每一次和家人不欢而散，或许只是我在害怕承认当年的任性吧。”

        “并不。”方若绮说：“其实只是在向父母撒娇而已。”

        黎华一愣，这个词用在他这个奔四的成年人身上实在有些违和。只见方若绮不知何时已经放下平板，抱着双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一样。外人是要防的，因为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捅你一刀。所以要学会为人处世，学会圆滑妥帖。可是反过来，我们对父母却吝啬于丁点耐心。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打心里认定父母才是世界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背叛自己的人。只是，”她说到这，用一种无与伦比的温柔语气说，“黎华，别让事情成为无法挽回的遗憾时再去后悔。那时就再也来不及了。”

        黎华的目光沉沉的。即便是那样清浅的琥珀色眼眸也流动着一股深邃的情绪。他下意识用力搓了下书页，再度抬头时心里翻腾过的惊涛骇浪早已隐去了。他还是那个黎华，那个优雅倜傥波澜不惊的天王巨星。他说：“没想到，白白多活了12年，今天被你教训了。”

        方若绮说：“对不起，我又指手画脚说大话了。”

        黎华摇摇头：“你说的对。人生需要一个诤友，还好遇到了你。”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感谢，然后挑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微笑起来。

        方若绮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也是随便说说。其实你也是我的诤友啊。”

        黎华说：“那看来我们都很幸运。”他轻轻拥抱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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