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一百、莫筱筠

第二天，他们登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开启了一段如同地狱一般的旅程。这样形容也许稍显夸张，但对方若绮来说，有了这样的历练，她已经不会再惧怕任何高压了。

        将近一个半月，她的生活里只有马不停蹄的拍摄。赶进度的黎华完全化身成了铁人工作狂，熬不住了洗个澡再一猛子扎进片场。拍戏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一个镜头一句台词反反复复磨到你开始失去耐心，开始怀疑自己。凌玮翎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方若绮的神经也如同被拉到极限的皮筋，全靠一口仙气吊着。可正是因为每一位主创人员都明白这部电影所承载的意义，所以即便如此辛苦，大家也坚决不肯放水。

        然而这世上的麻烦都喜欢凑热闹。让方若绮始料不及的是，她人到美国没多久，就接到了来自莫筱筠的视频电话。

        镜头里的莫筱筠和镜头外的方若绮一样憔悴。“你怎么了？”方若绮看着她毫不精致的妆容强打着精神问。她只有这三小时的休息时间。

        莫筱筠难得没有寒暄：“若绮，你知道19号酒馆发生什么了吗？”

        “啊？！”方若绮的瞌睡虫一下子被惊散了。

        “果然。”见她的反应，莫筱筠的神色冷了下来，“你既然知道却不告诉我。”

        “呃……”那天在酒馆一触即发的场景逐渐从记忆深处浮上来。方若绮心虚地挠挠头，“其实，我也不太知道。”

        莫筱筠发脾气挺可怕的。这家伙骨子里有一股倔劲儿，虽然平日里不太显现，但一旦爆发那是几十头牛拉不回来的冷战到底。方若绮抿抿嘴。她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就是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莫筱筠会巴巴跑来问她，必然是高明权隐瞒到底了。那自己夹在他们夫妻中间算怎么回事呢？

        莫筱筠看出她的犹豫，脸上现出难过的神情：“你也不告诉我。”她深深地吸一口气，眼圈都变红了，“那就没办法了。”

        “你别难过啊。”方若绮最见不得莫筱筠哭，“其实我真的只是偶然碰上了，具体怎么回事完全不了解。”她简单地将那晚在19号酒馆遇到流氓的事说了。

        莫筱筠意外没有惊慌，好像一切不出所料。她低着头，若有所思。方若绮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什么呢？别做傻事啊！否则高明权肯定把我沉尸东京湾了。”

        莫筱筠“噗嗤”一声，难得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她说：“不会的。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方若绮一愣：“你有什么数？”不等她问完，莫筱筠竟干脆地挂了电话。

        “喂喂！莫筱筠！”

        方若绮盯着已经安静的手机半天，反应迟钝的神经才传输回刚刚好友挂电话前那坚定无比的目光。莫筱筠这个良家妇女，见到一只蟑螂都会尖叫。她能干什么？！她想干什么？！

        方若绮顿时坐不住了。她立马调出通讯录翻出高明权的电话。一拨，竟然是空号。原来他退圈之后换号码了。

        对了，黎华。

        想到他，也顾不上难得的休息时间，方若绮立马往黎华的休息室去。她推开门，不出所料，里面静悄悄的。黎华盖着大衣躺在一旁的长凳上睡得香，连助理都熬不住缩在角落睡着了。方若绮走近，轻轻蹲下来看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了一小片荫翳却依然盖不住浓重的黑眼圈。她心中一痛，不想叫醒他了。莫筱筠是个有分寸的人，想来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思及此，她精神一松，顿时觉得全身疲惫得动也不想动。她靠着躺椅闭了会儿眼睛，不知不觉也睡着了。等她再醒来发现身上盖着黎华的大衣，而黎华已经在拍摄中了。

        这之后的很多天，莫筱筠再没和她联系。方若绮发出的一切消息全都石沉大海。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想起自己那句不吉利的“沉尸东京湾”心里就会咯噔一下。等这一天难得进度放缓，她再也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敲响了黎华的房门。

        黎华竟然没有睡。他开了门，一脸疲惫。等方若绮进了屋他就撑不住躺倒在床上了。

        方若绮坐到床沿边有些心疼：“累成这样，我看还是再休息一天吧。”

        黎华笑了笑睁开眼睛：“你不累吗？”

        方若绮说：“累。”

        黎华拍了拍他身边的空位：“那就睡一会儿。”

        方若绮心中甜蜜，二话没说就脱了鞋在他身旁躺平了。他们并排着躺了半晌，方若绮看他快睡着了，犹豫着说：“有件事，我这两天心里一直不安。”

        “怎么了？”黎华闭着眼睛问。

        方若绮一咬牙便将莫筱筠的事说了。

        黎华倒是没意外。他哦了一声，嗫嚅道：“放心吧，莫筱筠不会有事的。”

        “哎？！”方若绮腾地坐起来，“你确定？”

        黎华睁开眼睛，失笑：“你不是累了么，精力还这么旺盛。别担心，刚刚夏川都告诉我了。”

        时间回到几小时前，a市最繁华的cbd伫立着夏氏总部大厦。明亮的玻璃墙面倒影着蔚蓝如洗的碧空，从三十层的高处望出去，波光粼粼的海面仿佛触手可及。只是此时站在落地窗前的高明权却没有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壮志，反而悠悠地叹出一口气。

        夏川正坐在舒适的老板椅上看文件。闻声，斜了好友一眼：“大好的日子不去做正事，到我这里唉声叹气。我后面还有个会，可没时间陪你。”

        高明权抬手从前往后撩了一把长发，不耐烦地说：“你少说两句吧。”

        夏川将手里的文件随便一丢：“你这不是自寻烦恼吗？明明很简单的事，偏要弄得这么复杂。”

        高明权说：“你不懂。”

        “好。”夏川摊手，“我不懂。那你别来问我。”

        高明权说：“我不能把筱筠牵扯进来。”

        夏川冷笑：“那你就别和她结婚呀。要我说这事再好办不过。那块地本来就是你岳父家的，只要章鱼小姐成为19号酒馆的合伙人，再把她和你岳父打包运到日本，一切就解决了。远山那边想要地不可能，想要人也不可能，而你也可以放开手脚再无后顾之忧。一举三得有什么好犹豫的？”说到这，他突然露出一个猥琐的表情，“还是你顾念着新婚燕尔两地分居不高兴？没关系，我给你介绍好看的女大学生。”

        “你得了啊。”高明权骂了他一句，“多少年了还这样。婷婷大着肚子你也好意思。”

        夏川耸耸肩：“随便你，反正我和你们的爱情观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高明权长叹一声：“筱筠要是成了合伙人她就再也不能独善其身了。在日本就一定安全吗？”

        夏川嗤笑：“你要想她安全，就只有离婚彻底断绝关系了。”见好友即将翻脸，他立马反问，“你乐意？所以啊，你就是太患得患失了。你爹妈，你外公，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不是说爱情都是患得患失么。”

        夏川摇摇手指说：“你错了，爱情的本质是痛苦。”

        高明权说：“真不想让个不懂爱情的人来教训我。”他双手插兜，挫败得像一头被扫地出门的雄狮，“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其实筱筠跟着我挺惨的。年初公布婚讯的时候，她和我岳父都受到了伤害，就连民歌餐厅也关门了。结果没过几天好日子，又来了这种事。她心心念念从小长大的土地保不住不说，若是后面我出了什么意外，不是害了她？”

        夏川说：“那你就好好保重啊。”他恨铁不成钢地用钢笔点着桌子，“这种事现在才来纠结是不是太晚了？再说莫筱筠既然嫁给你，这种日子就是她必须要习惯的。否则怎么办？”见高明权一副听进去的样子，夏川心中一颤，“喂，你不会真要离婚吧。我刚刚就是随口一说。姑娘现在被你坑得这么惨，赖以生存的店铺都没了，你再甩手不管了，你真成人渣了。”

        高明权说：“我竟然被一个人渣骂人渣。”

        夏川说：“我没你那么多矫情的想法。没错，我才不信爱情这无聊的玩意儿。但我这人，一旦结婚就没想过离。你鄙视我有消遣怎么的，我也只有婷婷一个妻子。”他拍了拍桌上的一摞文件，“这些也只会给我和她的孩子。任何人想觊觎，老子剁了他的手指头。”

        高明权说：“我觉得你比我像极道。”

        夏川失笑。他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这件事还要你们夫妻之间协商。我一个外人，不过是闲嘴烂八卦罢了。”

        正说着，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夏川按了免提，只听一个动听的女声说：“夏总，一位姓莫的小姐找您。”

        夏川一挑眉，只见高明权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心思一转，说道：“让她上来吧。”

        挂掉电话，他问高明权：“章鱼小姐怎么知道你在我这。”

        高明权脸色铁青着说：“应该是下面的小弟透露的。”

        莫筱筠上来的很快。秘书将她领进屋便默默地退出去带上了房门。

        莫筱筠朝夏川打了招呼：“夏先生你好。”

        夏川装作不知内情的样子笑道：“高太太你好。你今天来是……”

        莫筱筠直视着高明权说：“我找明权。”

        夏川揶揄地看了好友一眼，甩甩手自觉让出了战场。他起身进了办公室里侧的隔间。这是一个小房间，方便他加班时休息。他将门关上，想到外面可能发生的事不禁有些兴奋。他在屋里走了几圈，然后轻轻拨开玻璃墙前的百叶窗偷偷观察了起来。

        莫筱筠在夏川关门后一个箭步冲到高明权面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高明权扭头装作看窗外：“我告诉你什么？”

        “你还想瞒我。我全都知道了。”

        高明权紧张地一挑眉：“谁告诉你的！？”

        “你不用管。”

        她的目光太清澈了，那么直直地看过来，看得高明权一阵心虚。只听莫筱筠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问：“你是不是要和我离婚？”

        “哪有的事儿！”高明权大声否认。

        莫筱筠说：“想过吗？！”

        高明权顿了一下，竟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莫筱筠脸色煞白，不等他说话，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办公室乍起，当事人和偷窥者都吓了一跳。高明权诧异地捂着脸，难以置信。莫筱筠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刚刚打人的那只手在她身侧不断地发抖，眼泪突然而至。

        看到她的眼泪，高明权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休息室里的夏川也是目瞪口呆，心中对莫筱筠不禁刮目相看。然后仿佛是发现新大陆一般，他无良地拿起手机给黎华发了条消息：我在现场观看明权被家暴。

        刚发完消息，就听到莫筱筠勉强稳定着晃动不堪的声线说：“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高明权皱起眉：“你办好什么了？！”

        莫筱筠手抖着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我去找了席若芸，给了她一笔钱，同时签署了我成为19号酒馆合伙人的协议。现在那块地有我的一半。”

        “你怎么自作主张！”高明权暴跳如雷。

        莫筱筠却逐渐冷静下来：“事情就是这样。我和爸爸会乘坐明天的飞机飞日本。在一切过去之前，我不会再回a市。没有了我们这个弱点，远山联合会便不敢拿你怎么样。你尽可放开手脚，不必再顾念我。”

        “你这个傻瓜！”高明权气得来来回回，几近暴走，“你知道我为了不让你们牵扯进来做了多少努力！？”

        “傻的是你！”莫筱筠突然拔高声音，“高明权，你以为我嫁给你图什么？！富足安宁的生活吗？你听好，我答应你求婚的那天就没想再过正常生活。你要是伤了残了，我莫筱筠照顾你一辈子，你要是死了，我给你守一辈子寡！”几乎是为了立誓，她突然从包里掏出一把□□，重重拍在了文件上。

        见到枪的刹那，高明权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冲上了大脑。他一下子抓住莫筱筠的手：“你拿着什么？！从哪里来的！？”

        只见莫筱筠眼眶通红，却冒出了骨子里的倔劲儿：“我说到做到！”她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一本文件一把□□，无声地宣誓着她的决心，嘲笑着他的优柔。

        高明权轻轻抚摸着那冰凉的金属，好像还能感受到莫筱筠的体温。他有些难以想象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自我重塑才有勇气去完成这样的壮举。一分欣慰，两分惭愧，三分钦佩，四分怜爱。满溢出来的感情，是更加爱她。

        “我知道你在看。出来吧。”

        房门被打开，夏川抄着手出现在门口。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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