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九十二、爆炸

话题男主角突然出现，八卦的二位立即住了嘴。杨青青面对黎华多少有点儿敬畏，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方若绮倒是神色自如，笑道：“我来帮青青的忙，你怎么这么早？”

        黎华没听见她们之前的闺阁密语。此时他正好奇地打量着房间：“这是一个火点吗？”

        杨青青点了点头，赶忙殷勤地介绍：“四楼以下已经装好了炸药。六楼这边主要拍火舌。”她指了指门外，“走廊上不是有几架小型摄像机？六楼的炸药当量很小。爆炸后会引燃这边几间屋子，到时就会有火舌从门口冲出去了。”

        方若绮朝走廊里看了一眼，啧啧舌：“第一次拍这个，心里毛毛的。”

        黎华解释说：“这些炸药的威力和爆炸范围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我们在楼里的时候顶多引爆几个胶管火药，最后从楼里冲出来才会引爆道具炸弹。危险不是没有，但还算可控。所以不必担心。”

        “就是！”杨青青偷偷撞了下方若绮的肩膀，“有黎华在，你怕什么？”

        她这话不怀好意。方若绮脸上一红，故作嗔怒地瞪了她一眼。

        黎华没注意她们之间的内涵互动。他低头从一个纸箱里抓了把助燃棉花出来。往事涌上心头，他转身朝她们笑道：“给你们说个有意思的事儿。当年我和高明权拍一本动作片，按照剧本我们要随着爆炸急速退后。结果高明权被钢管绊了一跤，一屁股坐在了一团棉花上。因为现场有风，棉花见火就着，没等他跑出来裤子先被烧穿了两个大洞。”

        黎华只是用手比量了一下，方若绮和杨青青立马明白这两个大洞是在何处了，登时大笑起来。

        方若绮眼中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问道：“后来呢？你是怎么帮他灭火的？”

        “……”

        杨青青更是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这就是传说中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啊。”

        这二位一个猥琐一个下流。黎华扶额：“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他们正说笑着，杨青青手上的对讲机响了。想是楼下作业的工作人员有事交代，她忙收了乌七八糟的想法按下了接通键：“喂，我在六楼。”

        “喂——喂——你———————啊——”信号很差。对方的声音被扭曲变形后只能勉强分辨出几个字。

        杨青青又喂了几声：“能听到吗？”

        这一回石沉大海。对讲机的那一头一片静默。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只听到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从巴掌大的机器里传出来让气氛变得异常诡秘。

        方若绮说：“恶作剧吗？”

        “我下去看看。”杨青青收了线，不知怎的心里有些不安。

        “先等等。”黎华下意识拦住了她。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就在黎华伸出手的刹那，一声爆破自脚下轰然炸裂，接着整座大楼开始剧烈地摇晃。他心下一惊，慌乱间只抓住了一团棉花，整个人就被甩到墙壁上疼得他抽了口气。这时，一块陈旧的墙皮从天花板上剥落，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方若绮和杨青青同时尖叫一声，一个一跤跌进一箱衣物里，另一个则摔翻在地撞倒了堆叠起来的易燃泡沫。

        几个人东倒西歪，恍惚间不明所以。晃动并未持续很久，片刻后，黎华伸手赶了赶眼前的灰尘，咳嗽着问：“你们还好么？”他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只能在两个女孩子面前强作淡定。

        方若绮从箱子里挣扎着爬出来。因为布料柔软，她并没受伤。她茫然四顾：“地震了吗？”

        杨青青躺在角落里嘶的一声：“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方若绮忙走过去将她从泡沫里挖出来：“严重么？”

        只听黎华说：“我们先出去吧，找人看伤要紧。”

        他这气定神闲的语气无形中给了两位女性莫大的勇气。方若绮搀扶起杨青青，三人一起出了房门。

        走廊上安静得吓人，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焦味。他们心中一沉，都隐约猜到了此时的处境。黎华说：“你们呆在这别动，我去楼梯那边看看情况。”

        方杨二人紧张而期待地望着他：“你小心。”

        黎华点点头，看了眼四周，确定她们暂时安全，便转身往主楼梯方向跑去。这幢大楼废弃多年，共有六层，来往上下除了一个主楼梯外还有一个紧急出口。此时，主楼梯已经被滚滚黑烟笼罩住了。黎华顶着焦烟趴着扶手往下一望，一颗心彻底沉到了底。只见四楼以下全是火光。火势沿着楼梯的木扶手逐渐烧上了五楼。好在五楼没有安置炸药，尚有救援时间，但眼下他们已然是笼中鸟了。

        他心中惶惑不安，看着那狰狞的火焰，不由得纳罕，爆破师怎么用了这么厉害的炸药。但不及细想，烧上来的浓烟已经熏得他睁不开眼了。他赶忙往回跑，等见到方若绮，一边擦眼泪，一边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走安全通道。”

        形势已然不言而喻。方若绮脸色煞白，说不出一个字来。杨青青害怕地攥紧了她的胳膊。

        黎华还算冷静。他权衡了一下眼下的境况，对杨青青道：“我背你。”

        “啊？”杨青青一愣，脸立马涨了通红，“这……这……”她转眼去看方若绮，只见好友已经二话不说地将她交给了黎华。

        如果在平时，杨青青大概早就幸福地晕过去了，但在这紧张到一触即发的时刻，别说开心哪怕稍有一点儿放松都不可能。她紧紧抓着黎华的肩膀。黎华甚至能感觉到她正因为恐惧而簌簌发抖。

        安全通道距离他们不远。方若绮率先跑了过去，想也没想直接拉开门，见这里没有烟，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安全通道，这四个字此时对他们来讲是真正的生命通道。

        黎华背着杨青青随后赶到。方若绮回头笑道：“还好还好，天无绝人之路。”

        她话音刚落，突然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伴随着无边无际的热浪从安全通道内猛烈喷出。黎华只来得及喊了声“若绮小心”，便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飞了起来。头不知撞到什么，一片黑暗袭来，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刺鼻的浓烟呛醒。头痛得要裂开，想吐。水泥地面隔着t恤薄薄的布料传来一阵冰凉，耳边隐隐听到有人在哭。起初那声音很小，他要很费力才能听得清，渐渐地那哭声越来越清晰。是方若绮。他一下子惊坐起来。眩晕铺天盖地地袭来，他无力地伏在地上干呕了几口酸水。

        渐渐地，黎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灰尘缭绕里，杨青青静静地靠墙坐着，方若绮则跪在她身旁低声哭泣着。

        怎么了？大脑一片空白。黎华奋力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他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明明应该伏在他背上的杨青青为什么没在他身旁。等他走近了，只觉脑子里有个声音和他说，不要看千万不要看。他费了好大力气颤抖着手伸过去，只摸到了冰冷的铁钉。一根两指粗细的钢钉，从杨青青后背直接穿过她的身体从左胸前方刺出。因为大楼年久失修，又加上刚刚爆炸引起的晃动，她身后的整面墙皮脱落露出了里面建筑时张牙舞爪的钢筋。

        是幻觉吗？黎华不敢相信。明明十几分钟前她还那样鲜活。

        方若绮已经成了泪人。她一下下地摇着杨青青的手臂，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那凄楚的声音，仿佛心脏都碎成了一片片。黎华跪在地上，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席来。多年未见的自我厌恶犹如最猛烈的一记浪头掀翻了他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自信。过去的，现在的，很多很多影像交织反复在脑海里翻滚，激得他直接跑到一边呕吐起来。

        如此失态的黎华，如果方若绮尚有知觉必然会大吃一惊。可现在，她的意识已经被眼前的景象牢牢束缚住了。她无法相信这是真的。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们在一起许多年，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语都清晰地印在脑海。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时，杨青青突然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方若绮惊喜地叫了一声，双手迅速将眼泪擦干。

        杨青青虚弱地望了望四周，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抽了口气，呻吟了一声说：“若绮，我胸口疼。”

        方若绮的眼泪再度决堤。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静：“受了点小伤。坚持一下，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她话音刚落，一阵警笛突然从楼外悠悠而来。这个声音如同久旱的甘霖让他们三人一下子振作起来。方若绮兴奋地大叫道：“听到了吗！？救援人员来了！我们一定会得救的！我们一定能出去！”

        她转头去找黎华，只见他面如金纸正跌跌撞撞地强打着精神走过来。对上方若绮担心的目光，他笑了笑，安抚道：“放心，我们会没事的。”

        他的目光落到杨青青没有血色的脸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现在能马上送她到医院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看着他们身侧的几间房间，那里堆满了易燃易爆物品。杨青青被固定在这里移动不得，一旦六楼的炸药在他们得救前被引爆，他们三个，只怕谁也活不成。

        气氛一时间又陷入到绝望里。杨青青渐渐知道了自己的境况。她咳嗽了两声，吐了口血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她的手指勾了勾，试图抓住方若绮的手，却使不上力。方若绮反手握住她一个劲儿地说：“别说话休息一下。”

        杨青青摇摇头：“若绮，我想爸爸妈妈，想小李子。”

        她这时提到家人，方若绮恨不能放声大哭。她努力让自己笑着：“对，小李子。小李子还在国内等你，所以不能放弃。”

        杨青青哭了起来。她说：“若绮，我知道的。”她试图大喘几口气，却疼得直哆嗦，“我害怕，若绮。我不想死。”

        方若绮哭得死去活来。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会一遍遍重复着：“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就快要得救了。”

        耳朵里是两个女孩子痛苦的呜咽，黎华咬着嘴唇，双手握拳狠狠捶了一下地面。多少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却发现到头来还是谁也救不了。

        杨青青累了。她闭着眼睛，头垂到一边似乎睡着了。方若绮反复用力搓着她的手，好像怕她的体温流失了一样。黎方两个就这样守在她身旁，像待审的囚徒，等待命运最终的判决。

        很快，他们有结果了。先是走廊尽头的屋子里传来一声玻璃炸裂的脆响，接着一道火舌如同脱缰的野兽从房间内咆哮而出。

        黎华的动作极快，他一把拉过方若绮，接着是第二间，第三间，几乎是转眼之间被特殊布置过的房间便完美地完成了它的使命。黎方二人的眼睛就是摄像机。它们清楚地记录了那本来应该投影在镜头下的景象。

        完全是下意识的，他们同时尖叫一声开始奔跑。一切都太快了，火舌翻滚着奔腾而来，瞬间吞没了杨青青瘦小的身体。方若绮哭叫着往回冲，黎华一把拉住她：“若绮！我们现在往回只是在送死！”

        方若绮已经没了理智，她怎么能接受杨青青这样在她眼前消失？！

        “黎华！！！青青！！！青青！！！”她尖声哭喊着，对着那开闸洪水般的烈火用最后的力气控诉着命运的不公平。

        黎华不顾她的挣扎拖着方若绮跑到了走廊的另一头。刚刚凶猛的烈火因为易燃物的耗尽而暂停了攻势，但烧过来只是时间问题。幸而走廊这一头有一扇窗户，黎华用力去扳安全锁，因为放置太久，锁已经完全锈住了。他回头看着火势，烟熏火燎让他眼冒金星。焦虑、恐惧、失望、厌恶，这一刻，种种感情阻滞在胸口。他红着眼睛，如同泄愤一般朝玻璃挥出了一拳。哗啦一声，突如其来的清新空气从打穿的大洞外涌进来。他的左手鲜血直流，可他顾不上这个。他必须打开这条唯一的生路，否则他和方若绮都会死在这里。

        头部受了伤，如此一番剧烈的动作让他又扶着窗台干呕起来。他握紧拳头强自抗拒着陷入黑暗的视线。突然一声破碎的响声刺得他醒了过来。黎华震惊地看到方若绮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根钢管一下子将另一侧玻璃凿开了个大洞。她的脸上全是泪水，眼睛却明亮得吓人。她抽噎着对黎华说：“我们得活着出去。”话毕，便如同疯了一般大叫着将碎玻璃一块块地砸掉。

        这样的方若绮。黎华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集中到了心脏这一处，扑通扑通跳得剧烈。他伸头往下去看，楼下已经围了很多人，消防车停了两辆。

        必须要让人知道他们还活着，黎华这样想着，二话不说将上衣脱下，缠在方若绮捡来的钢管上，仿若一面旗帜不停地在窗前挥舞着。

        他的做法第一时间引起了救援人员的注意。看到这一男一女，李恩光想到会是黎华和方若绮，腿一软坐在了地上。黎华转头看着蔓延过来的火势，再看楼下还没有成型的充气垫，将手上的铁杆丢掉，一手牢牢把着窗框，毅然决然地站上了窗台。

        他说：“若绮，我们没有时间了。”他朝楼下看了看，这样的高度让他眩晕。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开时将手交给方若绮，坚决地说，“上来，我们一起跳下去。”

        方若绮全身哆嗦着，意识还是迷糊的。但她知道只要拉住黎华的手，就什么都不必害怕。生也好，死也好，他们总是一处的。想到这，她不知生出多少勇气，一手拉着黎华一手抓住窗框，缓缓地爬上了窗台。

        身后是蜂拥而至的恶魔，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曾经不知遭遇到过多少次，可如今却是命悬一线。黎华将方若绮抱在怀里，楼下已经架起了安全垫。他不是动作片演员，游乐场从没玩过蹦极，腰上没有安全锁，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让他再来action。只有一次，他和方若绮生死同路。

        这时候，他不由得轻轻亲吻了一下方若绮的发旋。他问她：“你怕死么？”

        方若绮抬起已经花了的小脸儿。黎华的胸膛总是宽阔而温暖的。她紧紧抱着他，将脸埋进去闷声闷气地说：“怕。”

        黎华被她的诚实逗笑了。他说：“我也怕。比你还怕。所以你别怕，只是一瞬间，闭一下眼睛就好了。”

        方若绮点点头。然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被带出了窗外。身披火红的死神蜂拥而至，那样妖艳的红和远方的红霞连成了一片，火烧火燎着吞噬了整个天地。

        而这，也是留在方若绮眼底最后的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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