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十八、伙伴

12月17号是林立翔的生日。因为这是他离开娱乐圈的第一个生日，早些时候杨青青就提议说大办一场。一方面给他打气，一方面祝愿来年能在事业上有所突破。这个提议得到了朋友们的广泛响应，莫叔甚至将民歌餐厅停业一晚，特别留给了这些他一直照看着的孩子们。

        方若绮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是麻声阵阵。林立翔身边坐着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大概十六七岁，扎着一对双马尾正在啃苹果。她是第一个发现方若绮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灯泡一样啪地亮了起来，接着就一直跟着她转。林立翔说这是他亲妹妹，叫林芬芬。

        “妹妹？！”方若绮惊讶地摘了墨镜反复打量着这对亲兄妹。

        林芬芬虽然年纪小，但一点儿都不怯场。哥哥介绍完，她马上一脸仰慕地看着方若绮说：“若绮姐，我最喜欢听你唱歌了。能不能帮我签个名？”她来之前准备得相当充分，在得到方若绮的首肯后赶忙从书包里掏出张cd来。

        “若绮，你说立翔过不过分，宝贝妹妹藏得这么深。”关古威说着打出一张二饼。

        “宝贝当然要藏深一点儿。”林立翔推倒两张吃了一口。

        方若绮接过cd大笔一挥，眼角余光刚好撇到不发一言的范晓爱。对方也冷淡地回了她一眼。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她们第一次见面。有句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概最能形容这几个人的心情。跌宕起伏对这个高速换代的娱乐圈来说，不过是常态。这辈子若想活得好，总要拎得清。就像黎华和高明权，论起当年的仇怨势必互捅三刀老死不相往来，可人家两个却是模范基友。台上是对手不妨碍台下做朋友。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心胸。

        “芬芬之前一直在老家那边，刚刚才转学到a市。”林立翔解释说，“爸妈还盼着她考上名校光宗耀祖呢。”他说着轻巧，但明白人都知道，当年林立翔为了d-max放弃了名校a大，所以父母才会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只可惜……

        林芬芬小心地收好cd就听到她哥在说她，赶忙抗议：“我才不去a大。我也要当明星！”

        “那敢情好。”金皓薰头上一根呆毛都立起来了，“立翔你可不能不够朋友，到时候一定要签我们翱翔天际！”

        “金皓薰你这奸商，连我妹妹的主意都打。她可还未成年！”林立翔赶忙搂紧了妹妹。

        杨青青和小李子来得稍晚。刚进屋，林立翔就呼喝道：“青青就等你了。你不来都没人给我点炮！”

        杨青青气得拎起包包就朝林立翔头上来了三下。

        小李子为人腼腆，和众人打过招呼后就乐得躲在一旁打手机游戏。他的本职工作是程序员，虽然在这个朋友圈里一直被当成网管用。他有着程序员标配，黑书包，文化衫，凉拖鞋，毫无时尚感。他和杨青青就像世界上大多数芸芸众生一样，努力工作，操心房贷。也许在富有度和知名度上，他们不及这个房间里任何一个人，可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依然可以聚在一起玩笑打牌。明星也不过是在这人世间努力生存的普通一员罢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聚在一起疯了。

        突破极限的分贝和吵闹几乎要将民歌餐厅的天花板捅出个窟窿来。几轮酒水之后，杨青青最先趴下了。这家伙特别实在，不管是不是主角都第一个喝倒，似乎总也学不会推诿。她醉了之后就会朝小李子撒娇，场面十分下流。刺激得林立翔赶紧捂住了林芬芬的眼睛。

        莫叔也喝得很high，把餐厅库存的啤酒都搬出来摆了一溜。莫筱筠根本拦不住，索性随他去。他今天很高兴。这些孩子们不容易。为了他们，他几乎竭尽所能。尤其林立翔，特别可惜。于是他死命拉着“小林”一定要讨他当女婿，把莫筱筠听得这个气啊，只能红着脸和林立翔范晓爱道歉。

        金皓薰喝多了就变得特别乖巧。他整个人迷迷糊糊地缩在椅子上听关古威烂八卦。从隔壁二大爷，到二大爷老婆的弟弟的小姨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就跟着猛点头。他一双眼睛亮闪闪的，配上那发型就像一只小刺猬，可爱极了。

        方若绮正处在兴奋点上。她酒量了得，怕是能把整间屋子的人都喝趴下。看着眼前这些东倒西歪的醉鬼，想到后面还有节目，她决定先去厕所清库存。

        民歌餐厅所在的这块商业区已经有些年头了。十几年前的a市还达不到现在的规模，每到休息日这里生意火爆到忙都忙不过来。这几年城市迅速膨胀，各大商业中心相继而起，这里便渐渐有些无人问津了。据莫叔说，现在就连合心的驻唱歌手都不容易招到，反而来了不少瞻仰偶像昔日风采的粉丝。任何一种辉煌都会成为过去，这大概是最让人唏嘘的一件事了。

        民歌餐厅的整体装潢偏旧，甚至方若绮离开后的几年里都没再修缮过。一方面是因为餐厅所在楼体本身陈旧，另一方面生意冷清了，莫叔也就不太有劲头翻新了。因为今日停业，从大堂到洗手间的这条通路上只开了几盏小灯，光线很暗，一个人行走其间多少显得空旷。

        处理完紧急情况，方若绮在洗手台前用凉水拍了拍脸。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起初她并未在意，但那声音行至身后突然停了下来。方若绮奇怪地抬头，就在镜子里看到了范晓爱。

        尴尬同时在两个人的脸上闪现。范晓爱是来洗手的。片刻后，她一言不发地走向另一侧洗手台，接着动作飞快地洗好手转身便走，仿佛在躲避瘟疫。

        “晓爱！”方若绮下意识追了出来。她想起很多年前，她们还在民歌餐厅驻唱的时候，每每相约来洗手间总要一个等着另一个，然后再亲亲热热地挽着手臂走进这条又深又长的走廊。那时候方若绮总喜欢用沾着凉水的手去冰范晓爱的脖子，换来对方的大呼小叫。

        如果此间的灯影记录下了曾经的嬉闹，那么它又会以何种心情见证当下的陌生？范晓爱和从前不一样了。出道和没出道，有人包装和没人包装，这种差别是显而易见的。她身上越来越有明星光环。依旧是太阳一样的发色，已然有了太阳一样的光芒。方若绮支吾着问：“你还好吗？”

        被这个问题逗笑了，范晓爱说：“你说呢？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出道了，能不好吗？”

        她阴阳怪气的。方若绮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你要说什么呢？前辈对后辈的鼓励？还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炫耀？”

        方若绮皱起眉：“你怎么这么说？我一直当你是朋友。”

        “朋友？”范晓爱冷笑一声，“这个词你可真敢说。”

        “我为什么不敢说？我哪里对不起你？”

        “你要翻旧账吗？！”范晓爱激动地踏出一步，“就因为我们是朋友，当年我才等你一起去sun。可你呢？攀着eami的高枝儿自己走了！确实。”她撇过头自嘲，“要不是你去了eami，我哪还有机会出道。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方若绮没法为自己辩解：“我离开sun有很复杂的原因，具体没法和你讲。但我不觉得我们要因为这件事不再往来。”

        “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范晓爱怒极反笑，“你有为我想过吗？！你知道我这时候出道顶着多大的压力吗？！所有人都拿我和你比！所有人都盯着我的销量！我怎么就要活在你的阴影下面！？”

        “这个圈子里的每个人都是在巨大的压力下活着的。”方若绮想说她当年出道压力也一点儿都不小。三家唱片公司混战，还牵扯了关古威。可她现在和关古威依然是朋友。

        “亏你还能讲大道理。好朋友背刺的滋味最好你哪天也尝尝。”

        方若绮莫名其妙：“你有点儿逻辑好不好？平白给我扣帽子有意思吗？”

        “平白？夏氏的代言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范晓爱几乎失去冷静地大声质问，“明明说好了是我的，怎么最后变成你了？！你和夏川要是没有猫腻他怎么就指名你了？！”

        方若绮这一惊非同小可。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你。我，我不知道。”

        “方若绮，我真是小看你了。”范晓爱深吸一口气，已然伤心到了极处，“你占尽好处，现在舔着脸和我谈朋友。你摸着良心问问你对得起这两个字么？当年立翔的事，现在我的事，你做到一个朋友该做的了吗？！”

        已然被对方逼进了死角。方若绮沉默良久，低声说：“原来是这样。什么出道，什么销量，你气不过的只是立翔做我的经纪人。”

        被说到了心坎上，范晓爱大睁着眼睛只是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在对方面前露怯：“那时候立翔走投无路，一切要从头开始。我没有出道，没有能力帮他渡过难关。你想帮他，这个心意我明白。可是，”她突然面露鄙夷，“你竟然勾引他为你写歌？”

        方若绮呼吸一滞，吃惊地看着她。

        “多奇怪啊。我的男朋友，给我的对手写了一首歌，帮助她打败我。”她边哭边笑，口不择言，“方若绮，你爹妈没教你离别人的男朋友远一些吗？！”

        她终于刺伤了她。方若绮只觉得一颗心被劈成了两半，疼得直冒冷汗。她咬紧牙关，死死地握紧双拳，害怕一旦冲动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来。她不会被任何人打倒，唯有父母是她永远的软肋。

        “你的伶牙俐齿呢？没有要解释的吗？”范晓爱咄咄逼人。

        她要解释什么呢？解释林立翔一定要给她写吗？

        见方若绮始终不说话，范晓爱心中反而更加郁郁。她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她转过身，离开之前无比坚定地留下了一句话：“我一定会让立翔重新回到sun的。”

        方若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阴影的尽头。记忆中的她从未这般果决。可是范晓爱到底不明白，林立翔是不会回去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方若绮伤心地想，明明曾经携手并肩，为什么走着走着就散了呢？

        她一个人在黑暗中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又有一个人停留在她面前。那人向她伸出手，柔软而温暖的手掌一点点化开了她绷紧的坚持。莫筱筠的眼睛就像夜空下平静的湖水，清凌凌地倒映着世事安稳。她什么都没说，只拥住了方若绮。而这一刻，方若绮终于泪如雨下。

        方莫二人回到会场的时候，那里早已是一片狼藉。林立翔站在舞台上霸着麦干嚎着d-max的歌，范晓爱在台下看着他泪流满面。林芬芬扛不住睡意已经睡着了。莫叔坐在饭桌旁一手搂着金皓薰一手搂着关古威，忆往昔峥嵘岁月。他声如洪钟，一点儿没被林立翔的歌声压下去：“老夫当年在娱乐圈也是一位奇人！一代歌后钟湘知道吗？我也是能说上话的！”

        关古威大概根本没听莫叔说了什么，只是同样高声说：“对！莫叔您当年就是一朵奇葩！”

        金皓薰则整个靠在莫伟的怀里快睡着了。

        杨青青大概酒醒了，不顾小李子的阻拦就冲到了台上。她一把抢过林立翔的麦，大叫了一声。一时间众人都迷迷糊糊地望向她。只见她一指苍天，对林立翔说：“立翔，怕啥！就是刚！”

        “对！”关古威瞎起哄，“就是刚！”

        “我送你一首歌。”杨青青醉醺醺地拍着林立翔的肩膀，“歌名叫《去你妈的季青平》。”

        林立翔大笑起来。他伸手抢过麦，直接嚎了一嗓子：“日你大爷季青平！”

        方若绮抹了一把眼泪，也笑了出来。她想，这世上的每个人都一样，都在失去中寻找着生命的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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