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危机降临

阳光从季青平身后的玻璃窗外照射进来，将他的整张脸都隐在逆光的阴影里。方若绮看不清他的表情，眼中只有对方那肥硕的双下巴随着说话不断地运动着。她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人到底在用什么样的心态去亲手毁掉自己培养起来的艺人。他是以此为乐吗？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玩弄在鼓掌之上的宠物，无论跳得有多高，跑得有多快，终究翻不过一座五指山。那过去几年流过的汗水、费尽的心力，在别人眼中不过是百无一用的挣扎和不自量力的天真罢了。

        她不是乖巧的漂亮宝贝。她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她像一只倔强的狮子死死地盯着季青平背光的脸，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我想我说的很明白了。你的试听下载量很差，公司不想做赔本生意。”

        “可是你们没有试听《scandal》！这是一首好歌！”

        “对啊。”季青平皱眉，有些不耐烦，“所以给古芊菁唱。”

        “为什么不能是我！？”憋在心里反复纠结的疑问，在冲动间不假思索地问了出来。方若绮双手握拳全身发抖，索性不再掩饰，“这首歌是迟浩专门写给我的，也只有我能唱好！为什么一直不肯让我转型？如果让我唱别的，销量会比现在还要好！”

        她真不明白，季青平明明知道她的实力，为什么要一直压制她。

        季青平也是脸色铁青地与她对视。良久，他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还难得将腿从桌上放下来。他站起身，走到方若绮面前，仿佛一步步踩在她的心上。

        “方若绮，你为什么就不能听话一点儿呢？”方若绮一愣，就听季青平说，“我已经在pstv台庆宴会上给你铺了路，奈何你不肯啊。”

        “那种事我是不会做的。”方若绮斩钉截铁。台庆之后，方致远曾多次邀请她，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推拒了。因此难得的代言也飞了。

        季青平摊手：“那你看，你还让我说什么。”

        “所以，一个女明星要在娱乐圈里生存就只能依靠这种手段吗？”方若绮激动地大声质问，“我自问唱歌跳舞，sun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我，为什么不能拿到我应得的？！”

        “哦？什么是你应得的？”季青平冷笑，“唱你想唱的歌，跳你想跳的舞，无视公司给你设计的路线和市场？你和迟浩玩得小把戏以为能骗得过高层？”

        他刀刀见血，咄咄逼人：“没错，你唱得好，跳得好，还有迟浩给你写歌，你觉得公司的资源理应砸在你身上。”他夸张地拍拍手，“真是通向天后之位的康庄大道啊。”

        他说着拿起办公桌上的遥控器一下子按开了挂在墙上的电视。电视画面一闪，方若绮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脸上一片灰白。

        电视里播放的是舞蹈教室的监控录像。这个时间正是训练生们练习跳舞的时候。曾经方若绮就在他们中间。那时的她和此时的他们一样，眼中是未来必不负你的期许，心中是努力终有回报的坚定。而现在时光荏苒，她爬上了一个高位。冷眼俯身下望，她看到过去的伙伴们每一个都在不知疲倦地攀爬。她看到原本自己的位置上有一个和她一样努力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有一头橙红色的短发，好像一颗小太阳。

        莫筱筠曾经评价说，若绮你只会注视着跑在你前面的人。是啊，所以一直以来她的眼中只有黎华林立翔关古威，却忘记了那些从身后渐渐追赶上来的同伴。

        这一刻方若绮如坠冰窟，全身冰凉。

        季青平冷漠地看她一眼：“原来这是你出道后第一次看范晓爱跳舞。那么我们的舞国皇后评价一下她的舞姿如何？”

        他句句嘲讽，而方若绮纵然平日里伶牙俐齿，此时却一句反驳也说不出来。

        “我来替你回答。”季青平将遥控器放下，“她的舞和你比还差了一截，不过已经有了足够出道的实力。其实我还可以告诉你，前两天这些训练生录了一个demo送到我这，小熊听过之后对范晓爱大加赞赏，还问我什么时候让她出道。”他笑道，“你以为你有了迟浩，可范晓爱也有了小熊啊。那么现在你再说说，你到底有什么优势？”

        方若绮几乎只有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她的牙齿狠狠咬住下嘴唇恨不能咬出血来。只听季青平又说：“国内的流行乐坛向来以抒情当道。你看天王黎华早些年还又唱又跳的，现在不也老老实实地当他的抒情歌手？哦，我怎么忘了，方小姐当年进sun可是靠着一首民谣来着，抒情根本不是问题。我确实很钦佩迟浩，竟然可以一眼看出你的潜能。”他惋惜地摊手，“不过又能怎样？你觉得古芊菁天生音域狭窄没办法唱《scandal》,可现在的cd混音技术五音不全都能做成天籁之音。至于现场，大不了假唱么。”

        “小方。”季青平回到座位上坐下。许是尚有一丝恻隐之心，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开始循循善诱，“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聪明人，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吧。你仔细想想，你手上还有什么筹码？古芊菁有那样一个父亲，就可以让她一辈子在演艺圈顺风顺水。你呢？你有什么？人要现实。没有公主命，就别得公主病。你说是吧。这个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哪个不是这么走过来的？你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吗？”

        看到方若绮低着头，瑟缩着好像一头失去战力的小狮子。他停顿片刻，伸出三根短小的手指说：“现在摆在你面前的不过三条路。第一，继续和公司作对。那就不是我吓唬你，按照眼前的局面，雪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的合约我记得还有三年吧。一旦雪藏，你想想三年后还剩下什么。第二，离开音乐圈，跟着王瑞恩去拍电影。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天下乌鸦一般黑，影视圈不见得就干净到哪去，横竖不过是赞助人制作人的事儿，或许更甚。至于第三……”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金色的卡片，推倒方若绮面前，“其实我一直很奇怪方致远到底喜欢你哪里，不过至少他一直都没有对你失去兴趣。每个周一晚上他都会在x保龄球馆包场。怎么做，你自己想想再决定。当然，你也可以不管不顾直接退圈。以你唱歌跳舞的实力，当个老师还是可以的。”说完了，他身体后仰靠坐在老板椅里静待方若绮的反应。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方若绮一直没动。她低着头，长发从耳畔垂落遮住了表情，却隐隐能看到绷得紧紧的下颚曲线。她几乎在用全身的力气逼迫自己去忍耐。

        见此情形，季青平长叹一声，没再逼她：“你回去吧。好好想想。也是我最后帮你一次。”

        过了很久，只见方若绮伸出手缓缓地将那张卡片抓在手心里，然后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步履沉重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季青平知道，压垮方若绮只需最后一棵稻草。于是他适时开口：“d-max演唱会的事我知道了。你去吧。毕竟两年前，你在那里唱出了第一首歌，最后留个念想吧。”

        他话音方落，方若绮再也坚持不住，夺门而去。

        不知跑了多久，她几乎是漫无目的的在大楼里狂奔。她要找个没有人的去处，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软弱。安全通道的角落往往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可以让她尽情地舔舐伤口。

        季青平的话句句扎心，可她却无力反驳。他说的没错。科技的进步可以弥补天分的不足，舞蹈不好抒情一直都是主流。舞台是一个歌手的生命，可是舞台都没有了，还算是歌手吗？她一直都坚信，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只要自己有深厚的功底就一定能长久地红下去。她比别人付出了几倍的汗水，甚至还因为辛苦被送去了医院。她比他们都要优秀，难道不应该比他们都要好嘛？可是不对啊，为什么古芊菁就可以轻轻松松地长长久久，她却要面临被雪藏的危机呢？为什么那么多剧组求着古芊菁进组，而她这么容易就被人取代了呢？她努力了四年，到头来不过一场空，那她这忙忙碌碌的四年多，都为了什么呢？！

        “若绮？你怎么在这？”一个熟悉的男声突然在楼道里响起，空旷得带起一片回音。方若绮蜷缩在角落，从双臂间抬起头，朦胧中看到林立翔站在那。他似乎要来这吸烟，不小心遇到了她。

        “立翔。”方若绮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

        “若绮你怎么了？”从没见过这样的方若绮，像一只受伤的流浪猫。林立翔异常紧张地蹲下身。

        “你现在有空吗？”

        林立翔点点头。

        “能麻烦你送我回家吗？”

        方若绮靠在车窗上木然地看着窗外的街景纷纷倒退，仿佛她正拥有的一切也在渐渐远去。思维一片空白，就像一潭死水。

        她的过去已经被全盘否定，那么她要用怎样的心态走下去呢？！

        汽车穿过繁华的街区，从高大的商业综合体前驶过。突然，她看到了橱窗里的黎华。平面广告上的他带着熟悉的微笑，精英而绅士地展示着一块国际名表。阳光太亮了。它照在玻璃上，幻化成最锋利的光线刹那间刺痛了她。

        林立翔时不时便看她几眼。他不知道方若绮发生了什么。她一直不肯说，他也就不再问。

        他们沉默了一路，而方若绮几乎一直在流泪。直到目的地，她才终于缓和下来，红肿着眼睛开口道：“如果你回家不方便就开我的车吧。最近我大概不会去公司了。”

        “若绮，你怎么了？”林立翔皱了皱眉，“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都会帮你的。”

        “别问了。”方若绮吸了吸鼻子淡淡地说，“一会儿你回公司就知道了。”

        “好吧。”他深深地看了她半晌，最后只好说，“好好照顾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

        方若绮突然笑了一下：“放心，我最怕死了。”

        “别瞎说！”林立翔打断她，略显焦躁地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

        “少抽点儿。对嗓子不好。”

        握上点烟器的动作一顿，林立翔自嘲一笑：“下次用嗓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心有戚戚焉，方若绮长叹一声：“是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说完，她开门下车，“回去的路上小心。明天演唱会排练，我会按时到场的。”她朝林立翔摆摆手，转身往电梯口走去。

        林立翔在车里望着她的背影，那双一直坚强得仿佛能挑起一切的肩膀此时已经不堪重负地塌了下来。

        家里没有人。前几天朋友们的欢笑好像一瞬间被时光抽走了。方若绮关上门，摇摇晃晃地走进屋。她在父母的灵位前上了香，又跪坐在那里很久。之前在巴黎时，黎华对她说，没有背景的女明星在这个圈子里生存总是不容易的。当时她初生牛犊不怕虎，扬言会保护自己。现在想来，他的见识真是远远高过自己。

        “爸妈，我要怎么办呢？”她反复问着，眼泪停不下来。父母的笑容一如从前，可是他们没有办法告诉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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