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一百二四、真爱无坦途

方若绮刚结束一个外市的通告，没回家就先去大剧院看了一场舞台剧。

        本来，她对这种剧场艺术没有太大兴趣。但林立翔打了几个电话过来让她一定捧场。好友的面子不能不顾，于是她就来了。林立翔上次说想尝试戏剧没想到真做成了。他这人向来有行动力。不等不靠不认命。所以机会眷顾于他，总会东山再起。与之相比，即将沦落到19号酒馆驻唱的关谷威就弱爆了。

        他这几年过得着实辛苦。靠着综艺真人秀再出发虽然让他人气回温，但并没有带来特别好的资源，反而因此被扣了一顶“综艺咖”的帽子。他现今对音乐创作兴趣缺缺，影视剧又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邀约。退而求其次，只好去深耕小众艺术。曾经那个星光熠熠的天才乐手，如今要在各种夹缝中寻求机会。这样的落差，这般的心气，不能不让人佩服，也难免令人遗憾。

        他们这一场表演的是莎翁名篇《仲夏夜之梦》。这个世界闻名的喜剧，有着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林立翔在其中饰演男二狄米特律斯。他最后在魔法的力量下与爱他的女二“终成眷属”。

        方若绮整场看得很认真。真爱无坦途。四位主演的感情之路跌宕起伏充满戏剧性。有热闹的场面，也有发人深省的桥段。“我得到了狄米特律斯，就像得到了一颗宝石。好像是我的，又好像不是。”女演员的喃喃自语，寥寥两句便道尽了过往的满腹心酸以及未来的无尽的惶惶不安。方若绮心有戚戚，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一场戏不出所料赢得了满堂彩。散场后，方若绮惯例去后台恭喜林立翔。此时，林立翔捧着一束鲜花众星拱月般和人合影。他的脸上还带着妆，眼眶和鼻梁都被夸张的阴影刻意加深过。方若绮没见过他这样。之前在台上不觉得，下了场就觉得陌生也有点儿别扭。她不禁有点儿难过地想：那个握着立麦在舞台中央直抒胸臆的red再也回不来了。

        林立翔体会不到她的心情。很多事情是这样，戏多的往往是看客。对于当事人来说，过去的欢呼与掌声早已远去，也不必反复回味。他心情大好，热情地将好友迎进自己的休息室，刚一进屋便颇有自信地询问观后感：“看完感觉怎么样？”

        看他这样高兴，煞风景的话不应该说，恭维的场面话也大可不必。方若绮压下百转千回的心情笑道：“挺好的，台词尤其不错。”

        她没评论演技，林立翔心里明白了七八。他有自知之明，能被称赞台词他很满意了。方若绮眼光高，估计全天下就那么一个人能入她的眼。于是他将手里的花放下，象征性建议道：“你要不要试试？挺有意思的。”

        “我？”方若绮连连摆手，“我影视剧还没演明白呢。”

        “那有什么关系，都是相辅相成的。”

        方若绮摇摇头：“我觉得还是不太一样。一步步来吧。”她是歌手。无论加上什么限定词，排在最前面的，一定是歌手。

        虽然预料到了她的回答，但这份淡定中流露出的坚持和勇敢还是让林立翔万分羡慕。在这个唱片市场加速萎缩的环境下依然坚持着最初的梦想。谁人不是理想主义者？只是在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罢了。他是普通人，普通得闹腾不起风浪，于是只好顺从于并不美好的命运。资本热钱已然逐步向影视剧偏移。未来可以预见演员才是最长久可靠吃香的职业。舞台很好，却不是非它不可。职业而已，没有绝对的方向。他们有相像之处，却又在理想和现实的抉择间有着决定性不同。于是他不再说什么，坐在化妆台前开始往脸上涂卸妆油。

        方若绮靠在一旁，看着浓墨重彩在油脂的作用下糊成一团。岁月也仿佛被融化，在指尖晕染开彩色的印记。谁不曾被这样帅气有才华的青年吸引过？那年，她还是sun的练习生……

        她兀自沉浸在往事里，却听林立翔突然说：“对了，若绮，黎华和龙少武的剧你知道吧。”

        “嗯？”思维被拉回当下，方若绮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林立翔当她知道了，继续问：“大家都在传黎天王要拓宽领域去当制片人了。真的假的？”

        “……”

        这段时间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于是方若绮以为她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可当那种熟悉的煎熬感再度复苏，她悲哀地发现哪怕只是一个名字还可以令她心动。她用意识拼命驱赶着那个根深蒂固的影子，心里却始终有个声音在没出息地说，想见他，我想见他。

        她不自在地皱起眉，语气凶狠起来：“不知道！”

        林立翔一怔，俩人同时沉默了。他洗了把脸，转头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那种暴躁根本无法掩饰。于是他意识到什么，犹豫着问：“你们……”

        “分了。”方若绮肯定了他的怀疑。说完，她觉得“分”这个字不太对，又纠正道，“掰了。”

        “……”

        林立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方若绮有多喜欢黎华，当年作为经纪人他再清楚不过。本来他想通过方若绮争取一个机会，但现在这种走捷径的想法只能作罢。于是他安慰道：“真爱无坦途，总归要有点波折的。”

        “别侮辱真爱这个词了。”方若绮自嘲，“我们都不配。”

        “……”

        她这话触到了林立翔的伤疤。他们至今没提范晓爱结婚的事。成年人的关系很复杂，哪怕是朋友。

        方若绮待不下去了。她拎起包，朝自己的花篮努努嘴：“好了，我的祝福送到了，我要走了。”

        “这么快。”林立翔起身送她。

        方若绮说：“我还要去小金子那一趟。”

        林立翔秒懂：“为了阿威？”

        “你可真聪明。”

        林立翔想了想说：“那我给你个建议吧。”

        “嗯？”方若绮停下动作。说实话，她对说服金皓薰没有太大把握。这人一脸老实像，又很擅长顾左右而言他。若是态度强势了就像在霸凌老实人。她不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

        只听林立翔说：“我觉得你与其去找金，不如先去说服黎华。”看眼方若绮要翻脸，他赶忙解释，“你让黎华去和金皓薰说。”

        方若绮冷笑：“怎么着？没有黎华我就做不成事了？”

        林立翔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你低估了金和黎华的关系。”

        “？”

        林立翔说：“翱翔天际几次危机都有黎华出手，甚至芬芬出道他也出力很多。金其实很仰仗他。你不一定能说服金皓薰，但是如果能搞定黎华，金一定会同意。”

        方若绮坐在车里，脑子里还在反复思考着林立翔最后那番话。她盘算的不是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是诧异于黎华和金皓薰的关系竟然如此紧密了。确实。细究起来，她在翱翔天际的问题上出力甚少，于是不太好意思仗着股东的身份去要求什么。不对。方若绮否定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心态。她是三个股东之一，她享有这份权利。过去，她被黎华蛊得五迷三道，对他全然信任，以至于没有尽到义务，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被剥夺权利。

        人都是这样。尽义务时推三阻四，聊权利时就特别起劲儿。

        她越想越不忿，但黎华能不见还是不见。于是她先给金皓薰打了个电话。好巧不巧，对方刚好在黎华工作室。意识到自己果然被排除在外了。方若绮心头火起，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撂话：“我这就过去。”说完，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金皓薰莫名其妙地放下电话。对面正在看履历的黎华看了过来。他鼻子上架了一副眼镜，眼镜腿垂了一条长长的链子挂在颈上，显得又斯文又矜贵。金皓薰举了举手机说：“方若绮。”

        镜片后的目光立即垂了下去。

        金皓薰将电话内容复述了一遍：“方若绮要过来。应该ok吧？”

        黎华诧异地抬头，眼中闪过了什么，隔着镜片金皓薰没看清。他奇怪地看着他，俩人对视了一下，黎华又迅速埋首。过了一会儿，“嗯”的一声传来，应该是ok的意思。

        金皓薰：“……”

        黎华：“…………”

        “………………”

        “……………………”

        金皓薰：“那个……”

        黎华：“？”

        金皓薰指了指对方手里的几页纸。黎华盯了它好久一直没翻页。

        “哦。”黎华将手上的履历放到桌上，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复又戴上，“我们说到哪了？”

        金皓薰歪头看了他一会儿：“我刚刚就想问，你竟然近视？”

        没想到他会好奇这个。黎华失笑：“还好，度数不深。只是最近有些用眼过度。”开了一个大剧，又当主演，又当制片，一边啃剧本，一边搞统筹。黎华这段时间忙得不修边幅，连日常衣着也变成了连帽衫。不过连帽衫男神也是男神，配上一副眼镜，别有一番苏感。他喜欢忙碌，忙碌会让他觉得充实有价值。

        金皓薰在心里咋舌。以黎华在娱乐圈的资历，他的一切都被扒到底掉，却从没听说他是近视。如果一个人连视力都能控制，这样的自制力也太可怕了。他一边膜拜，一边不忘接住话头顺杆爬。他指了指那份履历，谄媚地说：“你这么忙，让我帮你分忧。看看萧依莉怎么样？金像奖最佳新人。”

        他来是给萧依莉争取《黄金时代》的参演机会的。黎华笑道：“你可真会打算盘。把萧依莉丢给我，把纪翔丢给方若绮。合着我们都在帮你带新人。”

        小心思被拆穿，金皓薰露出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萧依莉和剧里那个大小姐的气质很契合。双赢，双赢。”

        他是个什么人，黎华很清楚。虽然萧依莉的金像奖怎么来的他们心知肚明，但他愿意多给年轻演员机会。他说：“虽然说公平竞争，但总归是近水楼台。你让她来试镜吧。丑话说在前头，为了剧的品质，我不会徇私。”

        “那是肯定。”金皓薰打包票，“萧依莉的实力有目共睹，我不会为难你。”

        看眼萧依莉有了着落，金皓薰一颗心放下一小半，但另一大半则坠着让他坐立难安。他搓了搓手，思虑着怎么开口。自打黎华入伙翱翔天际，他有太多事要仰仗对方帮忙。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求人办事必然要让步话语权。金皓薰也不想，但他太年轻，总归力有未逮。

        黎华人精似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对方进他庙门想求什么他一开始就有谱。翱翔天际这点儿事，在金皓薰眼里可能比天还大，但在他手上都是套路。娱乐圈最顶天的是资源。至于其他媒体网络舆论，都是能用钱解决的。于是他给了对方一个台阶：“林芬芬现在怎么样了？”

        金皓薰如临大赦，恨不能跪下给他唱征服。

        林芬芬最近遇上大麻烦了。因为艺能大赏的表演风波，这个限定组合彻底放弃了所谓的团魂。小姑娘性格张扬娇气，寄人篱下又不懂得收敛锋芒，自然过得不顺意。组合里的其他人抱团给她穿小鞋，她无处倾诉就只好去楼梯间独自疗伤。好巧不巧，被丹尼斯撞上。丹尼斯好心，看她挺可怜，就出言安慰了几句。良言一句三冬暖。因为这个，林芬芬就喜欢上人家了。

        普通人的喜欢一般从暗恋开始。但林芬芬不是普通人。她勇敢表白，大声示爱，无论成功失败都要轰轰烈烈。丹尼斯尴了个尬，贺总却开心了。“林立翔亲妹妹追爱丹尼斯”。只一条新闻就把丹尼斯的男神形象立得稳稳的。可随之而来的弊端也出现了。丹尼斯的粉丝抗议了。在粉丝眼里，世间一切都在害我“哥哥”。于是林芬芬首当其冲被骂得体无完肤。按说这时候林芬芬应该收敛些，但她没有，反而被挑起了胜负欲。在贺总的暗中安排鼓励下，更是变本加厉地往丹尼斯身边贴，把粉丝们气个半死。

        金皓薰愁得头发大把大把掉。虽说黑红也是红，但公众负面形象是会影响资源的。林芬芬的事业刚刚起步，那一丁点儿从林立翔那继承的流量在丹尼斯面前根本不够看。她终将会在这样一场不怀好意的怂恿和闹剧下被伤得体无完肤。

        金皓薰来找黎华，是真的无路可走了。

        黎华看得清，也很真诚。他说：“林芬芬那里我无能为力。所谓釜底抽薪，想要根本解决问题只能她自己脑子清楚。其他的，我倒是可以帮忙。”

        金皓薰感激涕零：“我想求的也是这个。”

        黎华一根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剧本：“最近贺总有求于我。想有所得，总要出点儿血吧。”

        《黄金时代》的男主从20岁到90岁年龄跨度很大。本来龙少武让他一个人从头演到尾，但黎华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临近不惑之年，哪怕用尽全力也只能反老到二十七八。20出头的年轻人，他们身上的精气神是时间的馈赠，他已经没有了。

        对于年轻演员的人选，自然会想到少年黎华的扮演者丹尼斯。丹尼斯本人也表达了强烈愿望想要参演。黎华不是不愿意，他要拿捏一番。《少年黎华》是形势所迫，如今他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哥。坐享其成？门儿都没有。

        或许方若绮在怨念自己被排除在外之余，还应该思考一番，为何明明她和金皓薰是好友，对方总是找黎华帮忙。

        于是当她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相谈甚欢的场面。黎华坐在阳光里，甚至那圆润的指尖都在隐隐发光。那张漂亮的脸在抬起来的刹那依然精准地命中了她。于是她悲哀地意识到，从影视城那座漏风的木楼开始，她对他一刻都不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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