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一百二三、黄金时代

夏川第n次放下文件，发现某位身价上亿的“闲人”还摊在那张极度舒适的按摩椅上打游戏。手边的咖啡已冷，他看一眼手表，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个小时。进入工作状态的他向来投入到忘记时间。和股东们虚与委蛇，和对手们虚情假意，对下属们软硬兼施，还要时刻准备应付一些不让人省心的家长里短。霸总的日子并不总是精彩纷呈。年富力强的时候恨不能分出三头六臂，如今岁月不饶人偶尔也能感觉到力不从心。

        窗外夜幕降临，夜晚的cbd有着白日里不同的辉煌。园区里陪他加班的人不少，一个个小小的“发电机”点亮了一盏盏灯火，将每一座写字楼映得剔透。个人时间和金钱就像鱼和熊掌。哪怕是夏川也逃不掉类似的选择。可能因为资本家的形象固化，再加上恶俗电视剧小说的推波助澜，霸总这种东西似乎成了坐享其成和敲骨吸髓的代表，日常除了寻欢作乐就是和女主角虐恋情深，画风又是糜烂又是浮夸。但夏川还是想给自己说句话。24x7的全天候待机，工作不开心还不能不干，竞争残酷没有机会试错，压力过大常年亚健康，全球各大都市的凌晨四点他都见过，有钱也并非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不过他也不敢说太大声就是了。毕竟，谁要和资本家共情啊！？

        闹心的时候他会找个参照物来自我调节。再好的安慰都不如一句“你比我还惨”。但现在，夏总觉得自己就是全天下最惨。往日里的参照物如今躺在他面前尽情地挥霍着个人时间，而他则像头驴一样喘着粗气拉着磨还被董事会的几个傻逼抱团质疑。

        他妈的。

        大总裁将坚韧的塑料文件夹往昂贵的办公桌上一丢，抬手揉了揉后颈，好像颈椎病又要发作了。他没好气地道：“看你挺闲啊，该不会已经过气了吧。”

        过于安静的空间里突然有人说话，哪怕戴着耳机没听清也会有所感应。闲人撇了撇头，两只耳机扯掉一边，另一手还在手机上飞快地点动着。他抬起一双漂亮得宛如宝石般的眼睛，在一片绚丽的法术特效中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美颜暴击。夏总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晕过去。

        20年了。他悲哀的想，白月光都该变成剩饭粒了，他竟然还没有对这张脸免疫。他偏过头，落地玻璃上映出他此时的身影。时光穿过狭窄的隧道，曾经他也是这般坐在酒吧里，装饰镜上有他的影子，喧闹的音乐和迷离的灯光用最热闹的语言讲述着最空虚的生活。他散漫四顾，发现了独自坐在角落的青年。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了。

        那年，黎华只有20岁，有着海归精英的矜贵清高，又因为刚刚经历人生打击，显得抑郁沮丧。他的脸是顶级的漂亮，他的眼睛会说话。他就像一朵灿烂稚嫩的花，蛊惑又迷人。看到他笑会开心，看到他哭会难过。哪怕后来夏川见过无数漂亮男女，也始终忘不了那一眼的惊艳。这个人与世界格格不入，世界却因他精彩无比。

        如今回头去看，那段日子其实挺有意思。两个自命不凡的富二代，对着一个懵懂的门外汉指指点点。黎华当时的眼神怕是在看两个傻逼。

        这么多年过去，股市大盘都历经无数次起落，那人的眼睛竟然还是一般的清澈明亮。

        夏川没敢和黎华说他当年存过的那点儿龌龊心思。哪怕他对灯发誓他性向笔直，对着这样漂亮的脸，也难免会生出点儿“断袖何妨”的念头。好在，他只是想想，否则他们也不会成为一辈子的朋友。

        英雄气短。夏川那些诅咒他糊的狠话到底没发泄出来。他在心里给自己找补，罢了，哥是有老婆的人，而他的老婆跑了。于是他说：“我让你赶快去工作。”

        “我在休息。”黎华回答，之后就懒得理他继续埋头打游戏。

        “屁吧。”夏川戳破真相，“你休息会跑到我这来？就是闲出蘑菇了。喊出休息半年的大话，现在下不来台了。”

        施放技能的手指一顿，游戏里的角色生生吃了对手一记暴击，掉了半管血。黎华连忙操作角色拉开距离，很快队伍里的奶妈给他补了血。队友发了一个问号过来，黎华回了个抱歉。

        他神色未变，丝毫看不出刚刚游戏里的忙乱。在夏川眼中，他只是冷笑一声说：“是啊，怪谁呢？”

        夏川不说话了。

        休息这两个字对他们这些忙习惯的人来说是种甜蜜的负担。就像在高速公路上开着120迈狂奔三小时，突然降到40迈，哪哪儿都不对劲一样。黎华的生活颠三倒四了18年。除了中间有一段低谷期，其他的时间几乎一直在满负荷作业。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这些都不是他能决定的。这一次，他下定决心给自己的生活按下暂停键，是有着美好的畅想和希冀的。他在希冀什么，他想体验什么，知情人都能猜到一二。只是这些都因为一通电话成了泡影。

        他2月份生病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之后方若绮从他家搬走，本来不大的房子空旷得像个山谷。这段时间以来，那些攒着的书、电影和单机游戏他通通玩了个遍。没日没夜打游戏的时候还好，一旦停下来就会开始发呆。房间里的每一处都有方若绮的身影。她高高地扎着一个马尾，踢踏着兔子拖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她朝他撒娇，对他吐槽，向他抱怨，和他分享。他们在每一个角落不顾形象地厮混，鲜活得宛如单调生活里唯一的色彩。黎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他可以长久的一个人独处，哪怕一个人度过一生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他没想到“陪伴”是这样令人眷恋的事。就像走上一条单行道，一旦习惯，就再也无法回头。

        于是他开始打网游。找了个大腿带他上分。同时经常在工作室露面，折磨梁安。更无聊的时候就去找夏川，美其名曰陪人加班，实际上是在实施骚扰。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最好就是出去工作。但“黎天王从业18年首次休息半年”的新闻高调地招摇在各大娱乐版。山是来就他的，他不能就山。

        闲的时候他也会上网。他知道方若绮工作满档，几乎隔两天就有新消息。她之前去了《明星大挑战》，和关古威“大秀恩爱”，那些互动都被前线的粉丝拍下来发到粉圈磕糖自high去了。

        黎华自认要比方若绮成熟，对待问题也会更游刃有余。但面对这样的状况，他第一次感到了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希望方若绮好。他希望她不要过多地沉沦在感情的得失里。他希望她继续耀眼发光，一往无前，就像他爱上她时那样。可是，他又不甘心对方真的无动于衷。他希望看到她衣带渐宽憔悴无比，那么他就会一边在心里隐隐作痛，一边又快慰地想，看啊她如此爱我。

        微博上方若绮发了一张在舞室的自拍，很快就有了几十万的点赞量。粉丝们不乏赞美之词，都在期待她即将到来的巡回演唱会。她还是那么健康，那么漂亮。她的笑容总是能给人带来力量。黎华默默地点上了一个拇指。+1的数量微不足道，直接被忽略在ui界面上。如果他不是黎华，他就是方若绮众多粉丝中的一个，宛如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落在汪洋大海之中。还好他是黎华。他才有资格在方若绮的心上刻下他的名字。爱也好，恨也罢，她总归忘不了他。

        一局游戏结束，黎华这边获胜。毫无悬念。他的大腿是职业的。队友们纷纷下线，黎华也退出了游戏，起身冲咖啡。房间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安静。咖啡豆研磨发出吱嘎的声音，如同一段夹生的心情哽在喉头。黎华默默地往咖啡粉里注水，夏川则一直支着下巴盯着他看。因为常年在镜头前的关系，他无论做什么都像一幅画，好像时刻有一只相机在暗处偷偷地拍摄。累不累？习惯了。类似的对话曾经进行过。有那么多无可奈何的事，不抱怨不后悔，黎华就是这样的人。

        直到眼前送来一只冒着香气的咖啡杯，夏川才在酸、甘、苦唯独没有甜的口感中提议道：“我给你个工作吧。”

        黎华挑眉，这个展开他没料到：“少见啊。你还有精力管影视公司那边，看来眼前根本不是个麻烦。”说着他看向桌上那本被摔的文件夹。

        夏川默认，将咖啡杯放在桌上，身子后仰让椅子上的护颈搁在他酸痛的脖子上：“38的人了，整天和19岁的孩子混在一起打游戏。你可真有出息。”

        “那个19岁的孩子是谁？”黎华反问，“不是你弟弟吗？”

        没错，黎华找来的大腿就是夏川那个19岁的私生子弟弟，名字叫夏天。和哥哥姐姐这两个顶级名校的社会精英不同，这孩子完全不是学习的料。夏天妈早些年也是娱乐圈明星，后来被夏川爸看中。本来以为傍上金主飞升有望，奈何没有红命，资源砸下去连个响都听不见。夏川爸是个纯粹的渣男。见一个爱一个，玩完就跑，除了给点儿抚养费完全不想对孩子负责。夏天妈心气高，对方跑就跑了，这些年自己一个人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只是在生活和工作的双重压力下，她在几年前查出癌症，去年去世。她的死让夏川爸有了些许醒悟，于是将刚刚成年的夏天认了回来。可他到底是个不着调的，把孩子往大儿子那一丢又当起了甩手掌柜。夏川一肚子气，却什么都没说。夏天是个可怜的孩子。他不应该为大人的混账买单。于是哪怕他们并非一母所出，夏川对这个弟弟也是关爱有加。知道他成绩一塌糊涂考学指望不上，就决定送人出国，砸钱也要砸个毕业证出来。但夏天有自知之明，表示只想职业打游戏。夏川难以置信。去年两个人因为这个问题闹得很不愉快。后来还是夏天拼着一口气在一个比赛上拿了成绩，才让哥哥松了口。夏川这人是真嘴硬心软。发现弟弟倔强无可转圜，同时游戏上确实有些天赋，便直接用金钱表示了支持。夏家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要是最强的那个。

        黎华最近因为生活空虚就和夏天搭上了伙。对方训练之余就和他在娱乐局里放松，顺便带他上分。夏天的长相像妈妈，比他哥哥姐姐都好看，模样很是清秀。加上游戏打得好，也有不少粉丝。小孩儿认真，不像一些职业选手骚话一堆。可能是单亲家庭影响，性格敏感很懂得体贴他人。黎华挺喜欢这孩子的，所以也就一直一起玩下来了。当然他不介意哪天扒下马甲给这孩子送上海浪一般的流量。那他即使不靠夏家，这辈子也不用愁了。

        “不提他。”夏川不耐烦地挥挥手，好像在赶走烦恼，“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所以呢？”黎华玩笑道，“金主爸爸什么吩咐？”

        夏川说：“其实也没定下来真的投。就是前两天嫣嫣和我吃饭的时候提了一嘴。永振那边要开一个剧，说是已经筹备三年了。”

        “永振？”

        “我看是方若绮那个剧合作愉快，这回准备找个长期饭票。”

        “导演是谁？”

        “说是龙少武。”

        “他啊。也好，偶像剧市场他们是不行了。往职场剧和年代剧的方向走挺好。至少能把口碑立住。”

        “我看嫣嫣是挺跃跃欲试的。原著拿过文学奖，名字叫《黄金时代》。”

        黎华诧异：“那本好像是传记文学吧。”

        夏川点点头：“写传奇商人曾凡的。怎么样，从20演到90，从卖菜小子演到华人首富，人生大喜大悲。”

        “……你还真是会找人压榨啊。”70年的人生跨度，绝对是要奔着七八十集长篇大剧去的。拍摄时长要将近八个月，大半年都过去了。黎华摊手：“我在休假中。而且我已经几年没有演过电视剧了。”

        认识这么久，他这话什么意思夏川用膝盖都能想明白。他在心里把白眼翻到天上，表情却装得痛心疾首：“我求求你了行么？黎天王，你不能休息了。这个娱乐圈需要你，你的粉丝也需要你。快点复工吧，再不复工都活不下去了。”

        “你可闭嘴吧。”黎华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这么恶心的话都能讲出来。”

        “所以你来帮忙参谋参谋嘛。”夏川循循善诱，“看看剧本值不值得。再说这个剧如果是你攒起来的你想塞谁都行。把方若绮那丫头片子弄进来，提溜在眼前看着，省着她春心萌动四处撩拨。”

        “你怎么说话呢？”黎华皱眉。

        “我还不是为你好。”夏川说，“你心情舒坦了，方若绮也不用消费降级。”

        想到自己和方若绮的种种，黎华叹了口气，垂着目光说：“做了那样的事，哪好意思。”

        “看看。”夏川果不其然，“又开始想里子面子的事了。”

        “你以为都像你。”黎华讽刺。

        “我怎么了。”夏川理直气壮，“要不是我当年死缠烂打，能有今天的你？体面大方有什么用，一无所有的痛苦才是真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当年这人和吴荀围追堵截缠着自己入圈的事忆上心头。黎华不想听他那些流氓无耻的歪理学说，起身便走。

        “哎，你干吗去？”

        “买本书回家看。”黎华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明白了他的用意，夏川无声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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