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一百二二、唯一

有人说失恋失的是两样东西。一是恋人，一是恋爱。可方若绮既没有恋人，也不曾恋爱，却在这样一场兵荒马乱里倾家荡产。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这些年她过得顺风顺水，以至于都忘了求不得的滋味了。

        她披着浴巾，对着蔚蓝无际的大海长呼一口气。夏嫣说得没错，人要在更广阔的天地间寻找自己的位置。

        小路拎着一瓶防晒喷雾跑过来，像喷杀虫剂一样对着她喷了满头满脸。她们现在是在综艺《明星大挑战》的录制现场。方若绮刚刚被人从海里捞上来。她尝试挑战滑翔伞，着陆时没控制好准头直接飞了出去。好在安保完善，她很快被人救起，除了喝了几口海水外没受任何损伤。反而拜这场意外所赐，她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方若绮会来录制这期综艺还要从两周前说起。她和黎华分手的第二天，夏嫣到她家来找她。夏嫣原本是要和她对接一下之后的行程，顺便评估一下小路的试用期表现，结果一开门被吓了一跳。方若绮宛如一只受伤的幼兽瑟缩在客厅里。夏嫣问她发生什么了。她流着泪说，她想爸爸妈妈。夏嫣一怔，随即鼻中一酸。她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后来，她听着方若绮颠来倒去地说清楚前因后果，沉默片刻，把一个通告塞给了她。

        “这一期《明星大挑战》是在s市。你知道，那里有全国最美丽的海滩。无边无际的大海会帮助你的。”

        几天后，她带着小路来到了这里。而夏嫣除了给她找来了大海，还找来了一位老熟人。关古威也是这一期的嘉宾之一。

        她和关古威上次见面还是年末的艺能天王大赏。后来她忙着跑通告，关古威则陷进了和钜子的合约官司里。双方之间的纠纷缠缠绵绵将近一年，因为临近合同到期，才让矛盾再也无法调和最终对簿公堂。立案是在去年年底。那段时间刚好赶上金像奖大混战，舆论因为方若绮、徐心宁、范晓爱沸腾到了核爆的程度。所以关古威这点儿水花入不了吃瓜群众的眼。

        但到了今年，随着官司的推进这事终于发酵起来了。年初突然有好些流量大的营销号开始黑他。他们截了一段他和共演女演员开玩笑的视频，说他不尊重女性。天降一口大锅，扣得稳稳的。虽然有不少死忠粉四处辟谣，但他还是被这无妄之灾搞得灰头土脸。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谁，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若是司法能被舆论倒逼是意外之喜；若是败诉了，还能泼关古威一身脏，一点儿不亏。娱乐圈的事法院说了不算。于是现在法院判了关古威胜诉，他却没感觉到半点儿轻松。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但利益相通。他帮方若绮散心，方若绮帮他挽回名声，也算是互帮互助了。

        这边方若绮换完衣服补完妆，关谷威便过来找她商量战术。这一期包含常驻在内一共嘉宾八人，分成四个队。四个队伍要在这个海滨度假村各个任务点完成任务。完成的任务会在地图上做颜色标记。连成3、5、7个同颜色任务点会有额外奖励。因为时间有限，他们不可能完成全部任务，同时对手也会打断他们的连线，所以无论是路线选择还是道具使用都要有策略。

        刚刚方若绮那个滑翔伞任务失败了。所以他们需要选择下一个目的地。

        “我觉得这个双人摩托艇很有意思。”方若绮接过关谷威递给她的一只冰激淋吃了一口。刚刚那一嘴海水咸得她口干舌燥。她翘着小指在地图上比划了一通，最终遗憾地说，“不过拿到也没用，连不上线。”

        综艺对她来说一直是一种沉浸式体验。拼尽全力，求得胜利。夏嫣真的很懂她。虽然美丽的大海可以带走了一部分哀愁，但忙碌能让她重新振作。

        关谷威支持她说：“没事。你喜欢就去啊。”

        “不行。”方若绮认真地说，“这样太不保险了。”她又仔细看了一会儿，还是不死心，“如果去摩托艇可以凑斜线。不过要从其他队那里抢点的话最后一局对抗的压力会很大。”

        “没关系。”关古威倒是一身轻松，“就去摩托艇吧。”

        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方若绮将信将疑地问：“最后一局撕名牌你有信心？”

        关古威特别坦荡：“没有。”

        方若绮无语。她就知道这人不靠谱。就听关古威说：“想做就去做嘛。哪怕输了好歹开心过。”

        被一场官司扒掉一层皮，生活将当年的阳光男孩儿历练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他的话其实有些道理。眼界局限于输赢，路子就走窄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赢和开心只能选一个，那么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了。可话是这样说，方若绮还是会问凭什么只能选一个？可能她这人注定要比别人活得累。她要乐在其中，还要荣光加身，更要美人在怀。要了这么多，难免会失望受伤。这世上双向奔赴的圆满太少了。她小心翼翼患得患失这些年，最后什么都没得到。“我爱你，与你无关。”这句话虽然有无可奈何的妥协和死鸭子嘴硬的不甘，但到底还有一份洒脱在。

        她几口吃掉手里的甜筒，一把拉过关古威：“动作快，我们玩完摩托艇就去搞别的。”

        关古威还在和脆皮包装纸较劲儿，这一下差点儿把甜筒怼到脸上：“我去，你干嘛？打鸡血了？”

        方若绮懒得和他分辩。她动作麻利地刷开一辆共享单车，将两只轮子蹬得虎虎生风。努力不一定会成功，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但有些事总归要不计后果地去做。她既然选择了义无反顾，那么结果如何她都认。温暖的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运动服，她就在柔软的风中大声喊：“阿威，最后一局我能搞定其他女生，男生就交给你了。别拖我后腿！”

        “啊？”关古威在她身后加大马力猛追，“你等我一会儿！”

        他们最后还是没能赢。哪怕方若绮一个人掀翻了所有女嘉宾，还搞定了一个男嘉宾，最后还是铩羽而归。

        猪队友，不给力啊！

        摄像机一关，方若绮暗地里掐了关谷威一把：“我让你想策略，你最后就想了个躺平是吧？”

        关谷威呲牙咧嘴地逃跑：“名牌贴在背后，我直接躺地上不是刚好保护了吗？”

        方若绮翻了个白眼。刚刚几个人叠罗汉一样卷成一团的冲击力太强，估计播出就能成为这季名场面。关谷威扶着自己的老腰原地画圈。拜他那躺平战术所赐，他直接被压在了最下面。上面的人为了撕他，拽着他的胳膊腿差点儿把他人给大卸八块了。

        方若绮金条没拿成，郁闷地往酒店走。她心想今天的搭档如果是黎华肯定不会这样。虽然那人也不擅长运动，但他有阴谋诡计啊！发现自己又想起了他，她赶忙打消这个念头，不免又是一阵伤心。

        关谷威以为她生气了，几步跟上，做小伏低道：“大姐，别气了哈。哪天请你吃饭。”

        方若绮其实也没怎么气，对方来安慰她，她就顺着台阶下了。她说：“没有一顿米其林，补偿不了我这一天的努力。”

        没有人不喜欢被重视。这句话是真的。刚刚经历过失恋，有人跟在你身边，视你的要求为头等大事，安慰你，关怀你，陪伴你。不感动是假的，不欢喜也是假的。方若绮心不在焉地听着对方在她耳边叨叨，这段时间以来折磨她心神的落寞就在字数密集的聒噪中烟消云散。关谷威和黎华完全不同。他像一晚清澈见底的水，不需要猜测也不需要试探，更不必患得患失。

        方若绮望着身旁人夜色下俊朗的面容，好像还能回忆起初见时对方抬头的刹那带给自己的震动。他的线条比之当年确实硬朗了许多。但那邻家随和的气质，却是与生俱来深刻在骨子里的。他没变。哪怕在这声色犬马的娱乐圈历经无数洗礼，依然不改本色。这样的人值得被温柔对待。

        “你今天怎么了？话这么少。”关谷威问她。

        “我还想问你呢。话这么多。”方若绮回答。

        然后他们相视一笑。是啊。他们认识了这么久，太过了解彼此，所以少了爱情最重要的悸动。这样四平八稳的关系，不会出错，也不会有惊喜。这个世界上能够给她噬心痛苦和无上快乐的，除了黎华不会有其他人了。

        小路的喊声从后面传来，关方二人才意识到他们沿着沿海步道已经走了挺远了。他们不适合这样单独散步。若是被人拍到是要引起新闻的。

        “要回去了。”方若绮停下脚步。

        关谷威也停下来。随之一起停下的，还有他一整天的亢奋。月色正好，路灯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方若绮才发现他眉宇间其实一直有一缕挥之不去的愁思。

        “若绮，我晚上能去找你吗？”他的目光中有期待和恳求。

        方若绮不会拒绝。她扬起漂亮的笑脸说：“好啊，我等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一定就是少儿不宜。方若绮没那欲望，关谷威也不是这种人。两罐啤酒一开，是坐下来聊一聊的时候了。他这一天越亢奋，就说明他的处境越艰难。关古威离开钜子之后，贺总记仇，联合了好些大公司集体封杀他。没有下家，工作几乎停滞，人气跌进谷底，这一次综艺之后下一次遥遥无期。方若绮觉得自己应该帮帮他，但又担心会刺伤对方的自尊心。她不希望两个人的友谊因为所谓的落差产生隔阂，但“比较”却是一切烦恼的来源。

        意外的是，关古威找她并不是因为工作。他向她倾诉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说什么？！”方若绮难以置信。

        关谷威苦笑：“晓爱要结婚了。”

        “……”

        小熊离婚和范晓爱结婚。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又好像哪里不对。先有徐心宁未婚先孕，后有范晓爱小三上位。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方若绮神色复杂地拍拍关谷威的肩膀，真心觉得他是大写的惨。当年的林立翔也就算了，后来范晓爱宁肯去当小三都不愿回头看看这可怜的竹马。去年年末，那场闹剧几乎将一个女明星的体面践踏了干净。对于这个无辜的老好人来说，痛苦是深切的，却又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还喜欢她么？”作为去年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方若绮这时才意识到它的扫射面有多大。范晓爱名声扫地，自己脸面无光，那些她在意的朋友们则被迫在这场厮打中站队发声，被拉扯得苦不堪言。黎华当时只评价了“没有必要”四个字，他确实比自己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

        关古威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说不在意是假的，可好像又没有那么喜欢。”

        “正常的。”方若绮说，“你们毕竟是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情谊在。那她就这么结婚了，以后呢？”

        “她说她想退圈。”关古威落寞地说，“可能要开始准备退出演唱会了。”

        “……”

        和关古威真切的难过不同，方若绮表面淡淡的，心里却不禁冷笑。她即将开始一场声势浩大的巡回演唱会。范晓爱这时候退圈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癞□□不咬人膈应人。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她任由自己在心里把那点儿伪装的优雅和善意撕碎。她确实狭隘。之前徐心宁出事，她愿意放下恩怨真心帮她说话，但这次换成范晓爱，她只想落井下石。可能就因为她们曾经是朋友，所以才让之后的背叛无法被原谅，甚至几滴鳄鱼的眼泪都不配。

        “季青平看来是真的不行了。这要是在当年，根本不可原谅。”当年d-max解散，范晓爱功不可没。这才几年，和制作人暗通款曲都能被容忍了。方若绮庆幸自己跑得快，没有跟那即将西落的“太阳”共沉沦。

        关古威沉默。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是方若绮还是范晓爱对他都一样重要，所以她们的反目才让他无比痛心。之前他一直以为他可以一碗水端平，但前一阵范晓爱用眼泪逼迫他站队，他心里的天平就开始渐渐失衡。方若绮从来不逼他。

        “那你呢？”他问方若绮，“你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别掩饰了。”关古威揶揄道，“你和黎华啊。真当众人都是傻子？”

        “……原来你知道。”

        “早就发现你俩不对劲儿了。绯闻都不辟谣。”

        “没怎么样，也没有然后。”方若绮猛灌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让她胃痛了一下，“我是我，他是他。我不想再提他。”

        “好吧。”关古威识相地闭上嘴，顺便在心里狠狠骂了黎华一通。认识了这些年，他对方若绮始终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敬畏之心。他钦佩她，敬重她，于是见到她伤心，他会忿忿不平。

        他从来没见过方若绮这样。为一个人黯然神伤。这么强大的一个人，也会求不得。她越掩饰，越逞强，他就越难受。因为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明白看着最爱的人渐渐远离是如何痛苦的事。这份痛苦他不想让方若绮也体会。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一股澎湃的雄心。于是他脱口而出：“若绮，如果我们到了35岁还没有的话……”

        “不要。”方若绮打断他。她的目光中有一股义无反顾的决心。这是强者才有的信念。

        “阿威，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可以成为那个唯一，而不是谁的将就。所以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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