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元素

我穿越成了一棵树。安枝想。

        这是一种相当奇妙的体验。

        她对自己的上辈子记得不太真切，好似一位很老很老的老人回忆自己的青葱岁月，或许还能想起发生了什么，但总归是模糊的，仿佛隔着细纱触碰一幅幅画。

        可是她肯定是有上辈子的，因为那些画被那么珍重地收藏在记忆宫殿中。

        她感受着自己的根系，应该是很长的，它们沉默地依偎着土壤，温和地吮吸其中的水分——她猜测那是水分。

        这些小家伙欢快地逆着树干而上，让她有一种胃液倒流的微妙感觉，当然比胃液倒流舒服非常多。

        她觉得自己是一棵很高大的树，当她尝试着舒展枝条的时候，树叶的摩挲声不绝于耳，这说明她有浓密的树冠……

        她能听到叶子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那她能看到吗？

        有听觉的话，应该也会有视觉吧？

        当她想到这一层时，仿佛婴儿睁开了眼睛，她一下子“看”到了外面的景象，也“看”到了成为树的自己。

        这是一个充满元素的世界，和安枝记忆中的她曾经度过一生的那个世界不太一样。

        花了一点——或许不止一点时间和元素相处，安枝才理解到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开始她是个普通人类，后来死去之后，不知为何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又不知为何，元素集合到她的灵魂周围，聚集得越来越多，最后凝聚出了新的身体。

        她刚刚苏醒时，把灵魂暂住的大树当成了自己的新身体。

        发现自己可以飘来飘去后，又以为她成了幽灵。

        最后她发现，自己似乎可以操控元素———说操控也不确切，那种感觉，就好像元素是她本身的一部分一样。

        元素到底是什么呢？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有点像她以前待的世界里的氧气，肉眼不可见，却几乎无处不在。

        她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元素，有的飘飘悠悠地升上了天空，钻进雪白的云朵里，有的缓缓沉入地下，被植物的根系吸收——看来她之前待在大树里面的时候，误以为是水分的那些小东西其实也是元素。

        元素们似乎拥有着自己的喜好，有的植物，比如那棵大树，体内聚集了相当多的元素，有的植物却被元素们远远避开。

        安枝好像听到了被嫌弃的植物在咒骂。

        或许是因为她经历了一世，又死过一次，安枝相当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甚至有点好奇地探索起自己的新身体。

        她早就注意到，她的身体不太凝实，边缘有些模糊，而且一直有元素在试图钻进她的身体里。

        当然都被她轻柔地拦在外面。

        可是元素们锲而不舍，还越聚越多，多到在她周围已经出现了一层薄薄的雾。

        [你可以吸收它们，它们都很喜欢你，而且对你也有好处。]安枝脑海里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

        安枝微妙地从中听出一丝淡淡的讨好。

        “谢谢，不过你是谁呢？”安枝开口，同时心中思考着她这不科学的新身体还能发声，功能倒挺齐全。

        [我是世界。]

        在小世——安枝擅自给世界起了名字的帮助下，安枝很快就彻底掌握了元素的用法。

        她的身型与面容不断变化，忽胖忽瘦，忽高忽矮，忽而精致，忽而寡淡，最终定格在上一世的样子上。

        她还用元素凝聚出了一套衣服给自己穿上。

        如果换成别的人，拥有给自己捏脸捏身材的机会，大概会花很长时间精雕细琢，有那么一部分人还会特意捏出不太像人类的样子。

        然而安枝不怎么在意自己的长相，便直接沿用了以前的外观，连衣服都是最普通的款式。

        小世倒是很惊讶的样子：[你的样子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安枝来了兴趣：“你没见过我上一世长什么样吗？”

        [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灵魂的形态……你的灵魂比你的长相耀眼得多。]

        随后小世仿佛意识到什么，急急地补充：[你当然很美，只是你的灵魂更加吸引我。]

        “谢谢你的夸赞，小世。”安枝停顿了一会儿，“我没想到，你对我这样来自异世的灵魂这么友好。”

        友好可是含蓄的说法，小世的态度说是殷勤也不为过。

        小世沉默了。

        安枝善解人、善解“世”意地转移了话题：“能和我介绍一下这里吗？你创造的世界和我以前待的地方很不一样，非常奇妙。”

        小世仿佛得了表扬的孩子，语调高昂起来：[我花了很多心思，从天空到大地……]

        安枝一边听着，不时发出赞叹，一边分神想：这份世界意识亲自解说的殊荣，在穿越者里或许是头一份吧。

        安枝和小世相处得十分愉快。她本身虽然不是能说会道、长袖善舞的人，但是真诚温和的秉性使别人很难讨厌她。

        何况小世似乎有意想和她搞好关系。

        这点她有些想不通。

        作为整个世界的拥有者，或者说世界本身，祂有什么理由去刻意接近一个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孤魂呢？

        为她塑造新的身体——想也知道，如果小世不允许，元素们绝不会靠近她的；陪她说话，而且还是用她最熟悉的普通话来交流；教她如何控制元素；向她介绍那些她从未见过的植物、动物……

        小世是不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养了？

        安枝自认为想通了这一点，便不再为这件事纠结。

        直到某天，小世小心地试探：[安枝，一直在这片森林里会不会有点闷，你想要去别的地方转转吗？]

        联想到小世一直以来的照顾，安枝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假如她经历的一切都是一款游戏，那么作为主角，在新手村待了不知道多少天之后，她终于要迎来主线任务了吗？

        小世当然是理解不了安枝那仿佛玩游戏即将进入主线剧情的心态，祂犹犹豫豫地吐露了一些实情：[其实我也创造了和安枝一样的人类，最近他们好像遇到了麻烦，我不应该偏袒他们的，但是、但是安枝的话应该不想和自己一样的人出事吧……]

        唉，这话要是换个人来说，就有点道德绑架那味儿了。

        不过小世不是人类，结合祂的身份，再听祂这么说话，简直男默女泪。

        整个世界的主宰哎，居然这么小心翼翼。

        安枝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牛逼的隐藏背景了。

        她顺着小世的意思说：“正好我最近想要出去看看，如果遇到了人类，我一定尽力帮忙。”

        扪心自问，安枝觉得自己现在怎么都算不上是人类了。

        说她是幽灵、是妖怪、是元素的集合体……都比说她是人类要贴切一点。

        但是深入灵魂的——这么说可不是夸张——记忆和情感注定了她对人类充满好感。

        如果这个世界的人类遇到了困难，而她又刚好能帮得上忙，那她不仅会出手相助，还会考虑在事情结束之后和人类定居在一起。

        还是和人在一起，才能有归属感啊。

        这么一想，安枝心中冒出一点带着甜味的期待。

        “小世，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呢？”

        [我不能透露更多……但是，安枝一定能带领他们解决的！]

        安枝想起上一世，她向父母抱怨考试太难时，父母亲盲目的信任：“虽然我们不懂，但是安安一定能考过的！”

        所以果然，小世还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吧。

        小世兴高采烈地说：[我来给安枝收拾行李！让你来的话，说不定会忘带东西。]

        这种话上一世的母亲好像也说过类似的。

        安枝默默地想着，嘴上说：“那么，我去和大家告别。”

        大家，就是指这片森林里的所有生灵。

        安枝闭上眼睛，她的身体骤然散开，仿佛化作了一阵风，而小世知道，她只是将聚成身体的元素们分散到了森林的各个角落。

        她停在植物的叶片上，

        她坐进动物的毛发中，

        她飘入小河的水花里，

        她钻到土壤的缝隙间，

        她低低地说：[我要出一趟远门，或许以后不会再回来了。这段时间，谢谢你们的照顾。]

        于是动物们纷纷停下，小河也不再流淌。

        小世惊讶地发现，整片森林都安静下来，仿佛在无声地挽留。

        安枝重新凝聚出身体。

        起风了，风刮过的地方，带来了叶片摩挲声、蹄子踏地声、爪子挠地声、水流拍案声，似乎是想通过这些声音，控诉安枝的狠心，又像是在哀哀地撒娇。

        小世生怕安枝心软留下，利落地动用力量，整理了一大堆东西送到安枝面前。

        安枝大概看了一眼，基本上都是吃的。

        嗯，毕竟她现在的身体……非常特殊，衣食住行这四个方面，也就食物还需要准备准备。

        虽然她实际上是不用进食的。

        安枝从影子里拿出她无聊的时候编的篮子，把东西一一放好，又收回影子里。

        当她的身体凝实到了能遮住阳光的程度，她就有了影子。

        在锻炼自己掌控元素的能力时，她曾经尝试过把元素覆盖到自己的影子上。

        按照她的设想，就像在地上盖一张纸，应该不是难事。

        没想到那些元素却被她的影子吸收了。

        她来了兴趣，不停地向影子里注入元素，最后竟然在自己的影子里开辟出一个小空间来。

        小世倒是不惊讶，祂解释说：[元素是我创造这个世界的基本材料，安枝能控制元素，当然就能创造出一个新世界。]

        安枝当即决定停止向影子里灌注元素，她可不觉得自己能承担起造物主的责任。

        然而已经迟了，她的影子受到元素的影响，诞生了独立的意识。

        影子小姐生来便拥有着管理空间的能力，安枝给她起名“小影”。

        小影比安枝活泼许多，托她的福，安枝才和森林里的各位熟悉起来。

        安枝试过好几次，当她的身体散开的时候，小影本应该消失，可她依旧能感受到小影和空间的存在。

        哪怕她把自己的意识分散到各个元素上，每一小份意识仍然能够连接到空间，还能和小影交流。

        安枝想了想，上辈子看过的书里面，有个叫伏x魔的反派，如果他遇到这种情况，估计会欣喜若狂吧。

        不过安枝没什么喜悦的情绪，反而有点担忧：总觉得自己在不是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收拾好东西，安枝问小世：“我该怎么找到人类呢？”

        小世却说：[我也不知道，总之先出去转转吧。]

        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祂补充道：[出了这片森林，我就不能和安枝说话了，这是规则。]

        “……规则？”

        [规则是维持世界运转的基石，我也不能违背。]

        “之前小世说不应该偏袒人类，也是因为规则吗？”

        [没错，但是安枝是不一样的！]

        小世只说了这两句，就不肯再说关于规则的事情，安枝也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就没追问。

        只是她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件事。

        还有，或许她之前猜得没错，她好像真的有什么牛逼的隐藏背景。

        安枝散开身形，一秒不到就在森林边缘又凝聚出身体，轻声地和小世告别后，她踏上了唯一的一条离开森林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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