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橘子

“万物之起源、不可言说之存在、无处不在又无所不能的您——献上我们的一切，请回应我们的愿望！”

        没听过的语言，但是能听懂。

        安枝刚冒出这念头，就看到了一群匍匐在地的人，领头的那个嘴里念念有词。

        他们都把头死死地抵在地上，似乎没留意到突然出现的安枝。

        走路走得好好的，眼前一花就遇到这场面……

        刚从森林里出来的安枝迟疑地往那群人走近了一步。

        听到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的领头人停下了嘴里的话，身体明显僵硬起来。

        他紧张、慌乱又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见安枝之后，脸上的表情变成了狂热。

        “尊贵的神明大人，您终于回应您虔诚的信徒，为您献上我们的忠诚、灵魂、生命、您想要的一切……”

        他看上去已经不太清醒，还有点语无伦次。

        安枝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砰”地一声，有人栽倒在地，引起一阵骚乱。

        安枝心想：碰瓷也不是这么个碰法。

        她走到晕倒的人身边，信徒们诚惶诚恐地让开一条路。

        那人看上去十几岁，瘦骨嶙峋，衣着破烂。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安枝看着他们总会想起自己上辈子在电视上见过的难民。

        她将空气中的元素凝聚起来，轻柔地浸入那个孩子的身体，在他体内缓缓流转了一圈。

        是饿晕了。

        安枝不是医生，但是当她把元素伸进植物或者动物体内时，却能在一定程度上感同身受。

        她还没有在人类身上用过，这次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

        不知道这个孩子有没有其他的病痛没有被她看出来，但那汹涌的、无法忽视的饥饿感确实地顺着元素传过来了。

        好久没有这么饿过了……

        应该说，她从来就没怎么让自己饿过。

        安枝忍不住恍惚了下，随后收回了元素。

        在小心翼翼地围着安枝的人眼中，神明站定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在判断这名信徒的信仰是否足够虔诚。

        祂脚下的影子从人形开始压缩、扭曲，变成了一个脑袋大小的圆，那圆长出两条细细的胳膊，它的胳膊竟然慢慢立起，脱离了地面。

        人们睁大了眼，不愿错过这神迹。

        那胳膊伸向圆的中心，沉入漆黑的圆，仿佛摸索一样抖动几下，捧出了一个黄色的圆果。

        安枝转过身，地上原本是影子的存在丝毫未动。

        她接过果实，奖励般的捏了捏两只小黑手。

        圆便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变回了平平无奇的影子。

        再次凝聚起空气中的元素，这次安枝将它们在指尖凝成一小团。

        手指拂过果实，元素被迅速吸收。

        “吃”完了安枝喂的元素后，果子就像打了个嗝一样，在她的手心跳动了一下，黄色的果皮从底端裂成两半，开裂到顶端就停了下来，随后又是一阵颤动，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果皮从果肉上扒了下来，果皮彻底脱落果肉。

        果肉一瓣一瓣围成一圈，散发着清香——这完全就是橘子嘛，安枝心中想。

        她余光瞥到果皮悬停在空中，开裂的部分像两只翅膀上下挥动，顶端隐约能看到几粒种子。

        种子原本隐藏在果肉中，现在吸收了足够的能量，果皮便要带着它们去合适的地方生长。

        果皮绕着安枝飞了一圈就离开了。

        安枝则取出一瓣果肉，放入晕倒的孩子嘴里。

        大概是对食物的渴望深入骨髓，孩子居然还有力气嚼了几下，随着“咕嘟”的吞咽声，他茫然地睁开了眼。

        人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震撼，吸气声此起彼伏。

        安枝把果实递给孩子，他还没弄清状况，手上的动作倒不慢，下意识地接过果实。

        这些人看起来真的很饿……

        果肉的清香飘散开的时候，咽口水声、肚子响声在她耳边响个不停。

        给一个也是给，给十几个也是给。

        安枝默默地想着，从影子里拿出了一个草编的篮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两层黄色的果实。

        她想到在她刚拿出这种果子的时候，人们压抑不住的私语“那是……砸不开……变黄”，虽然当时没听清全部，但是他们好像不知道这是能吃的？

        她看向领头人，询问：“你们知道怎么吃这种果子吗？”

        说完顿了一下，她自己心中想的、嘴里说的都是那熟悉的普通话，可传到她耳朵里的，却全然是另一种语言。

        好像有个看不见的翻译，吸收了她的话语，又用她的声音、以这些人的语言在说话。

        有点像同声传译，不过更神奇……

        安枝的思维有点发散，幸好眼前的人拉回了她的思绪。

        领头的男子面上流露出羞愧：“尊贵的神明，这种果实的外皮太过光滑又太过坚硬，我们打不开。如果用牙齿去咬，那么接触到果实的牙齿会迅速变黄，甚至蔓延到脸上，怎么洗都洗不掉，好多天之后才能恢复正常。”

        他心中默默地唾弃自己实在无能，神明只是把果子拿在手上，那个果子就主动献上了果肉，而他想尽各种办法也掰不开一点点果皮……

        还是说，这就是人类和神明之间的差距吗？

        安枝拿出一个果实，一边凝聚元素一边解释道：“这种果实的果肉是为了给种子提供营养才长出来的。如果给外皮提供足够种子生长的养分，它就会放弃过重的果肉，带着种子飞到合适的地方，把种子种下去。”

        话音落下，她将手里又一个新鲜出炉的果肉递给领头人：“如果没有外力介入，果肉会随着养分被传给种子而逐渐萎缩，最后消失。”

        不过坚硬的果皮还在，所以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区别。

        领头人捧着果肉，仔细地端详着。

        安枝觉得一个个来有点麻烦，便开始操控元素流向不同的果实。

        想到男子之前的话，她随口说：“变黄是因为外皮感受到威胁就释放出的一种毒素，不过也不是很厉害的毒，人体能自己代谢掉的。”

        男子没太听懂“代谢”是什么意思，又见神明好像是打算亲手把果实分出去，连忙上前想接过篮子，不让神明做这种杂事。

        他伸出手，自己的手干瘦、指节突出、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指甲里还有脏污。

        神明手中的篮子是用纤长柔韧的草叶编制的，碧莹莹的，还排列出美丽的花纹。

        他缩回了手，脸上羞窘、茫然、自惭形秽交织在一起。

        安枝有点无奈，将篮子塞给他：“帮我分给大家吧，不够的话跟我说。”

        她没仔细看他的手，只以为他是因为拿橘子没办法而觉得自己没用。

        在她看来，这实在不能怪他们。毕竟他们没办法控制元素……说起来，他们好像都不知道元素的存在？

        然而人们的心情比她以为的复杂多了。

        拿到橘子果肉的人，学着神明的做法轻轻掰开橘子——有的人手劲稍微大了点，汁水溅出来引起一阵惊呼，再小心地摘下一瓣果肉放入嘴中，那清新的香气、柔嫩的口感、甜蜜的滋味惊得他们瞪大了眼。

        人们记不清多久没有吃到东西了，自从那场灾难降临以来，他们从最开始的惊恐，到后来的奋起反抗，到逐渐的绝望，再到最后的孤注一掷，而到了现在，他们心中竟然升起了星星点点的希望——

        这么好吃的东西在灾难降临之前也难以吃到，谁能想到这又硬又毒的果子里面藏着这样的珍宝，谁又能轻而易举地掰开那可恶的果皮？果然是神明吧，只有神明才全知全能……

        各种思绪混杂在人们脑中。

        他们想相互交流，想整理这些过于杂乱的想法和情绪，顾忌神明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又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安枝耐心地等待每人都吃完，才开口问领头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领头人恭敬地弯下腰：“尊贵的神明，这里是您卑微的信徒们，为了表达对您的虔诚而修建的祭坛。”

        安枝早已经暗中放出元素探查了一圈，但是祭坛？

        这几块大石头在空地上围个圈，也能叫祭坛吗？

        她还以为这就是块荒地，而那些石头是自然形成的呢。

        看到石头的时候，安枝其实有点疑惑，心想这里的土是黑的，石头怎么是红的。

        现在懂了，估计是他们挑选了少见又好看的石头，推过来的吧。

        “那么，你们召唤我——”说到这里，安枝停顿了一下。

        她如何看不出来，这群人本来想召唤类似创世神的神明，结果却把她召来了。

        虽然她不想冒充神明，但是要和他们解释自己是谁那可就很难说清楚了。

        所以她默认了领头人的叫法。在她想出怎么解释之前，就暂时延续这个美好的误会吧。

        不过她果然还是没办法以神明自居啊。

        安枝做了下心理建设，才接着问：“——是有什么愿望？”

        信徒们刚刚因食物的滋养而稍稍放松的心情立刻紧绷起来。

        领头人的腰弯得更低了，安枝都有点后悔刚才应该先让他直起身子再问问题的：“尊贵的神明，容我为您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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