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锦华堂

小杏儿和沈麓川已经成亲这桩事，震撼得郭蓉无以复加。

        郭蓉原本以为，两个人是在东陵城中起意，不曾想，两人竟然已成亲如此久了。

        “不过，”郭蓉道，“且不说你我少将军之间的婚事，就是说乔沈两家的恩怨，在东陵城里，你与他就已经有些重重阻隔，杏儿，与他在一起这条路，很难走的。你可想清楚了？”

        郭蓉所说，小杏儿如何不懂。

        她也曾因为与沈麓川之间的重重阻隔退却，绕了一大圈之后还是被他找了回去。

        想到三郎那嬉皮笑脸的无赖模样，她垂下眼时眸中的清亮光芒，都荡漾着温柔的姿态，她微微笑着：“从回东陵开始，我便退过，三郎却毫不犹豫朝我走来。哪怕是我百般推阻，一直后退，他却没有一刻想过放弃我。”

        “五娘，我不能让他一人在这条路上走。”

        郭蓉动容。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人之间的感情，远比她想象的更深刻更复杂。

        许久，郭蓉才道：“若是我与裴郎，应当也会如此了。”

        小杏儿却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郭蓉。

        且不说先前她与沈麓川订婚，小杏儿夹在两人中间不像话。若是沈麓川那边真的说动了陛下，真的解了这桩婚事，那必然是郭蓉的名声有损。

        郭蓉那样好的人，白白会背负上不清不楚的谣言。

        只是郭蓉对此并不在乎，她甚至还巴不得如此，毕竟裴家的门第没有郭家高，裴旸真想要娶郭蓉，那也是极难的。

        送走了郭蓉，被小杏儿教训了一顿的秋水，正站在院子里浇花，只是她将怨气都发泄到了那几盆娇花上头，见着小杏儿回来，阴阳怪气嘟囔：“哼，我家三娘子自小就生养在乔家，夫人可是将她视作眼珠子一样护着呢，太傅更是倾囊相授，诗词歌赋，放眼整个东陵，也就郭五娘子能稍稍并肩。”

        秋水对顾若瑄好一顿夸。

        走过的小杏儿微微顿足，笑起来挠了挠后脑勺：“阿瑄确实很厉害呢。”

        “……”秋水一噎。

        她还想着能给小杏儿一点警醒，就凭她那乡野气息，这辈子都比不上顾若瑄。哪里能想到，小杏儿非但没生气，还夸顾若瑄厉害。

        秋水瞥了眼小杏儿的眼，那眼中的真诚干净做不得假。

        小杏儿是没听出秋水嘴里的言外之意，但柔烟那是长了十多个心眼的人，哪里能听不出来？

        柔烟这边刚收整了屋里凉了的茶水出来，就听见秋水那般阴阳怪气，这不就是欺负她家杏娘子性子温顺良善吗？

        她再一看，自家娘子还搁那儿真心夸赞，没一点心思。

        柔烟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茶盏径直扔了过去，摔在秋水的脚底下，吓得秋水嗞哇乱叫，指着柔烟喊：“柔烟你这是作甚！你莫不是想要砸在我的脑袋上不成？我可是三娘子指过来的人，若是有什么好歹，三娘子不会放过你的！”

        柔烟几步走了过来，将小杏儿护在身后，毫不示弱：“呵，你家三娘子莫要欺人太甚！往我们长岁阁里塞人也就罢了，可塞你这种货色算什么好意？”

        “你你你！”秋水气得脸上通红，“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自己不清楚？嘴巴又碎又难听，什么话遭你嘴巴里说出去，都得变一层意思，府里好多编排我家杏娘子的话，也是从你这儿出去的吧？”

        小杏儿一听，恍然大悟，还记得刚来乔家的时候，不少人都在背地里说她坏话呢。

        她也有些气恼了，瞪着秋水：“你怎可如此过分！”

        “我可是三娘子的人！我家三娘子才是太傅府独一无二应该有的娘子！”

        秋水这样子，是完完全全没有将小杏儿放在眼中。

        柔烟一上头，就朝着秋水的头发撕扯过去，那秋水也是个泼辣的，顺势就和柔烟扭打起来，小杏儿看傻了眼，这和村妇打架没什么两样。

        小杏儿与柔烟感情甚笃，此刻见柔烟吃了亏，哪怕是再好的性子，都忍不住上了手。

        秋水一人难敌四手，被柔烟打了一巴掌倒在地上，肿着脸哭：“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我这就回去找三娘子做主！”

        柔烟的头发被抓的散乱。

        小杏儿身上也不好看，主仆两个人对视一眼，柔烟噗嗤一下笑出声：“没想到，娘子也会骂架呢。”

        小杏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低声说：“也曾在白溪村里见过婶婶打架。”

        柔烟笑了起来。

        但现在，却不是两个人闲话家常的时候，柔烟随意将头发敛了，正色说：“娘子，那秋水在咱们长岁阁中待了两日，奴婢怕她真听到什么动静找到什么东西。”

        小杏儿眉目微凛。

        柔烟继续道：“娘子闺房柜子里的男子衣衫……不能留了。”

        “不可！”小杏儿一口回绝，她脸上向来是带着笑，此刻竟然如此坚定，着实是让柔烟始料未及，她挡在门前不肯让柔烟进去，“那件衣裳谁也不准动，即便是父亲母亲来了，我也不准。”

        柔烟叹了口气，也不劝了。

        不出柔烟所料，那秋水回了顾若瑄那儿，顶着一张红肿的脸颊哭哭啼啼，添油加醋地说着长岁阁的事情。

        顾若瑄本就不喜小杏儿，此时听得秋水的委屈，立马就觉得，小杏儿是在给她下马威，将手上的书一扔，就去锦华堂中寻庞氏做主去了。

        没过一会儿，庞氏身边的嬷嬷就来长岁阁叫小杏儿过去一趟。

        小杏儿一问，果然是顾若瑄去告了状，正要小杏儿过去分说一番。

        柔烟本是随着小杏儿一起过去，却是被嬷嬷拦在了锦华堂外面，小杏儿规规矩矩道：“嬷嬷，柔烟是我的婢子，这桩事她也在场的。”

        嬷嬷好声好气回答：“三娘子同夫人说了，柔烟向来巧言善辩，心机深沉，黑的都能被她说成白的，便让她在外头等着，只让娘子一人进去分说即可。”

        柔烟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被小杏儿一手拉住。

        小杏儿凑过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柔烟，这里是锦华堂，若是惹恼了母亲，她必然会惩戒。你别急，我自个儿进去说就是了。”

        “可是娘子……”

        “不碍事。”

        说完，小杏儿已经随着嬷嬷进了锦华堂中。端庄宏伟的锦华堂前，遍布着奴婢婆子，属于乔家的文雅里也多着几分金贵，杏娘子穿得单薄，只身一人往里走着，仿佛被吞噬进了金窟里，柔烟心里头一紧。

        开始，她被分到长岁阁时，心中还有些不高兴，毕竟长岁阁又偏僻又小，即便里头住着的是嫡女，估摸也是不讨主人家喜欢的。

        后来，她见过杏娘子的脾气是有多么好，从来不会责罚任何人，乖巧软糯，整个东陵也找不出如她这样的主子来。

        现在，柔烟更多的却是心疼，她不知道杏娘子在白溪村上究竟遭遇了什么，总归是不大好的事情，现在好不容易被找了回来，庞氏却一直偏向于顾若瑄。

        今日明摆着的，是听信了顾若瑄的一面之词，找小杏儿问罪来了。

        柔烟一想到小杏儿被逼着道歉的场面，就忍不住揪心。

        小杏儿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着，柔烟一直都护着她，她也总该护着柔烟一些。等进了锦华堂中，就能见庞氏端坐正堂，清秀端庄的面容上带着几分不快。

        顾若瑄和一身狼狈的秋水站在一边，秋水那柔弱的样子，俨然一副受害者模样。

        小杏儿抿了抿嘴，没有乱看，俯身问了安：“母亲，阿瑄。”

        “坐下吧。”庞氏淡淡出声。

        小杏儿揣度了一下其中的意味，实在是猜测不出，索性就顺从着坐了下来。刚一坐下，庞氏目光扫过来，轻飘飘说：“听说你打阿瑄院里的人了？”

        她低着头沉默下来。

        庞氏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杏儿，说话。”

        小杏儿这才抬起头，朝着马上要哭出来的秋水看了一眼，“是。母亲，是秋水挑衅在先，我才动手的。”

        “杏儿。”庞氏声音一厉，“那是阿瑄见你院中无人，这才好心送了个婢女过去，这还没待上两天，你就将人打了，可是对阿瑄不满？”

        这莫须有的大锅扣了下来，惊的小杏儿慌忙起身，甚至还拂倒了身边的茶盏。

        茶盏碎开，锦华堂里也静了一瞬。

        小杏儿走到庞氏面前道：“母亲，我从未有这层意思，只是秋水在我院中挑起纷争，目中无人，女儿不过是出手教训了一番，哪里能扯到不喜阿瑄去了？”

        顾若瑄冷笑一声，“表姐，我看你就是记恨姨母更疼我。”

        “胡说。”庞氏睨了顾若瑄一眼，“我对你们姐妹二人的心都是一样的。”

        小杏儿懵懂的脸颊上，一双柳眉缓缓蹙紧。

        庞氏肃然的眼神，在小杏儿的身上扫了一圈，大抵是要说什么秘密的事情了，将身边的婢女婆子们都遣散了出去，只留下了她与顾若瑄。

        现在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庞氏就已经在屋里四角摆上了冰块儿乘凉。

        小杏儿后背也是阵阵发凉。

        庞氏道：“杏儿，你可知道，当你父亲将你找回来那一刻，为娘心中究竟是有多么欢喜。”顾若瑄就站在她的身边，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将顾若瑄的影子打下来，和庞氏的融在一起。

        小杏儿缓缓低头，应声：“我知道的。”

        “不，你不知道。你自幼离家，如何能懂为娘日日夜夜的思念之苦，若非是阿瑄陪伴在侧，这十七年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过来。”情到深处，庞氏已然哽咽。

        顾若瑄与她姑侄情深，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让庞氏顺了一口气。

        小杏儿咬了咬牙，心道自己真是迟钝，不如顾若瑄体贴，也难怪庞氏不喜欢她了。

        她没做声。

        庞氏就继续说了下去：“从你回来开始，我便忧心你会挤兑不喜阿瑄，将她视作外人，不过我瞧你温顺乖巧的模样，便以为你不是那般心胸狭窄之人。”

        “我对你们姐妹二人毫无偏差，甚至怕亏待了你处处体贴，为你寻觅婚事，处处替你遮掩往事，还疏忽了阿瑄的感受。”

        “可我的担忧还是发生了，阿瑄不过是指了个婢女去你长岁阁中照料，你竟就大打出手，还不是对阿瑄不满？！杏儿，为娘只是想要你们姐妹二人能好好的，不起争端，和平相处，你怎的就不能理解呢。”

        小杏儿抬起眼，眼中清明一片。

        她不善言辞，可庞氏看着，却觉得那眼神有些吓人，仿佛要将人看穿了一样。

        许久，那端端站立在那儿的小娘子，终于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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