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上人

沈麓川不喜饮酒，更不爱作乐。

        若是心头烦闷了，便去沈家军营里逛上一圈，找上两个高手过上几招，打得昏天黑地，将心中的郁气发泄出来也就好了。

        再不济，去东陵城里走马逛逛，收拾几个地痞流氓，抑或是管教几个纨绔子弟，心情自然是好上许多。

        与小杏儿诀别后，他两个法子都用了，还是没法子冷静下来。一闭上，脑海中全是他那个娇滴滴的小杏儿，简直是入了魔。

        那几日，沈麓川心情不佳，可苦了那些个走鸡斗狗的纨绔，眼睁睁看着沈麓川提枪动手，收拾了一个又一个，偏人家还能说出几分道理，想告状也不成。

        鼻青脸肿的纨绔子弟们，只能求求与沈麓川交好的宋青，让宋青帮忙去和少将军求情，放过他们这些只剩下鸡鸡狗狗爱好的小郎君吧。

        宋青原本不愿答应，毕竟沈麓川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不定真的会捅人。

        但他们拿出了不少的好东西，宋青只能勉强答应。去沈家那天，刚到门口，他就瞧见沈麓川策马而出，阴沉沉的脸上依旧没什么颜色。

        宋青高喊了声：“三郎……”

        沈麓川视若无人，从他身侧走过，像是格外匆忙的模样。

        他眯了眯眼，他要是没看错的话，沈麓川骑的那匹雪白大马，是平日里，沈将军碰都不愿让人碰的千里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宋青实在是好奇，究竟什么事情能让沈麓川露出这副模样？

        宋青去问了沈麓川的侍卫，可侍卫也不清楚，只是含糊地说：“郎君似乎是要去趟渭北什么村的……”

        ·

        自打踏春之后，小杏儿一连许多日没有出长岁阁，直至东陵城中传开了——那日踏春，沈少将军将乔小娘子带入暗巷痛打一顿，乔小娘子出来时瘸了腿，可见沈少将军何等残暴。

        郭蓉也来过乔家几次，不过小杏儿也没去见。

        她忧思过重，病了一场，实在是不适合见客。只是听说，乔若松知晓她被沈麓川欺负了后，去沈家讨了说法，但不知怎的，沈麓川连面都没露，乔若松和沈将军对吵了一架，乔若松大获全胜。

        小杏儿听到这些消息时，沈麓川与郭蓉的婚事已经拟定了圣旨，昭告天下。

        她与忠勇侯府的婚事，也定了下来。

        那段日子，她便坐在书桌前，也不看书，就静静看着檐上的翠玉铃铛飘摇作响，她与沈麓川，已经彻底分开了啊。

        许是因为她近来有些太过安静，庞氏嘴上没说，心里头却是有些担心的。

        她便让顾若瑄带着她出去走走，免得在长岁阁中闷坏了。许是因为她“挤兑沈麓川”的行径，让顾若瑄喜欢，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还怕她头上没个好的簪子，送了她一只金簪。

        小杏儿想说自己有许多，大多都是姝贵妃赐给她的。

        柔烟紧忙拉住了自己的傻娘子，低声凑在耳边说：“娘子，左右是三娘子送的，免得自个儿花钱买了。”

        小杏儿恍然大悟，将顾若瑄送的金簪收了起来。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接了顾若瑄金簪后的小杏儿，也不好意思拒绝她的邀请，便同她出门逛逛去了。

        女子外出逛街，若不是酒楼茶肆，那便是衣料首饰店，顾若瑄不外如是。

        小杏儿手里头也存了些银钱，但她从前都是过的穷苦日子，有些不舍得花，就跟在顾若瑄身后看她大手大脚地花钱。

        当她看上一匹昂贵的苏州织锦时，小杏儿眼皮子忍不住跳了下。

        区区一匹布竟然就要花费五十两银子，这些钱若是放在他们村上，足够一户人家花上四五年了。

        小杏儿忍不住出声阻止：“阿瑄，这匹布料……太贵了。”

        顾若瑄毫不在乎地拂开小杏儿的手，哼了声，“姨母平日里都给了我许多零花，我想买自然就能买，你若买不起，就去那边坐着等我。”

        顾若瑄对那匹苏州织锦很是着迷满意，将小杏儿打发开了。

        规劝无果，她也不再言说。也是巧了，小杏儿坐在一边吃茶时，竟然看到郭蓉独自一人，略有些失神地走在街上。

        郭蓉失魂落魄，身边又没有带着别人，小杏儿有些有些担忧，便让柔烟留在铺子里，她跑出去叫住了郭蓉。

        郭蓉缓缓回过神，转头看向浅笑盈盈的小杏儿时，眼中才有了焦距，露出一如既往温柔端庄的模样，笑着唤了声：“杏儿。”她没瞧见柔烟，就问了句：“怎的一个人？”

        小杏儿喘了口气回答道：“我与表妹一同出来的，方才见你，就寻你来了。”

        郭蓉苍白的脸色也好了许多，轻笑着与她并肩而行，“前儿本想邀你一同出来走走，却不曾想你生了病，可是因为踏青那日的事情？”

        小杏儿知道，郭蓉说的，怕是沈麓川痛打她一事。

        对方是沈麓川的未婚妻子，她不想说沈麓川的坏话，说道：“是因为那日吹了些风，又踩进了湖里吓到了，与少将军无关的。”

        提起这个人，郭蓉和她之间罕见的沉寂起来。

        小杏儿看了郭蓉的脸色，就不再提沈麓川这个名字了。路过首饰铺子时，郭蓉说想买一块玉佩，小杏儿便与她一起去了。

        金银首饰，玉色水光，衬得整个铺面都金灿灿的。

        小杏儿往柜台上的锦盒中看一眼，里头的簪子手镯，各个都漂亮名贵得不行。尤其是那珠翠蝴蝶簪，看着简单大方，却不失珠翠内敛的贵气，小杏儿一眼就看中了。

        郭蓉见小杏儿收不住眼，“若是喜欢，买了便是。”

        小杏儿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收回目光，腼腆笑了下摇摇头，“还是不了，我的妆奁里已经有不少的簪子，我一个脑袋也戴不过来。”

        郭蓉反倒是笑了：“遇到了喜欢的物件，还是得把握住才行，莫要失去了才会去珍惜。”

        小杏儿一愣。

        郭蓉也是被自己说的话给整愣住了，目光一暗，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郭蓉买了一块雕竹玉佩，小杏儿看那款式，不太像是小娘子家戴出去的，但她知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便没有多问。

        结了银钱，小杏儿又恋恋不舍地瞥了眼那珠翠蝴蝶簪，还在犹豫要不要咬牙买下。

        这时，店铺门口忽的走入一人，挡了外头照进来的光，铺子里倏然暗了下。小杏儿没太在意，直至那股甘松香越来越明显时，她背脊僵住了。

        “乔小娘子看上的那簪子，我要了。”

        郎君清朗的声音从背后袭来，让人无法忽视的目光里，她的背脊越来越直。

        听得声音，郭蓉脸色一变，比小杏儿还要动容一些，不过很快的，郭蓉便回过神来，福了福身子：“少将军。”

        沈麓川“嗯”了声，但目光从始至终都没落在郭蓉身上，郭蓉脸色更难看了些。

        郭蓉怕沈麓川找小杏儿的茬儿，将小杏儿挡在了身后，勉强含笑问：“这珠翠蝴蝶簪是杏儿先看上的，少将军也不好夺人所爱吧？况且，小娘子用的簪子，将军买来也没什么用。”

        此时，小杏儿才回过头来，偷偷瞄了一眼沈麓川。

        哪里想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她一回头，就被他抓了个正着。郎君扬了下眉，星眸里露出几分戏谑来，“我心上人也看上这簪子了，买来送她，有何不可？”

        小杏儿心头一紧，像是有什么梗在了喉中，将她紧紧扼住。

        郭蓉一怔，刚想说自己没有看上那簪子，还没说出口，就回过味儿来，估摸着沈麓川是有别的心上人，他也是被迫赐婚的。

        小杏儿偷偷拉了下郭蓉的衣摆，低声说：“五娘，我不要那个簪子了，我们快些走吧。”

        郭蓉抿唇沉思片刻，想到上次小杏儿被打一顿的画面，便心有余悸，着实是不敢招惹沈麓川这个小霸王，只好认栽。

        再想到，他被迫娶了自己，又残暴又吓人，她心里更凉了几分。

        她握紧手中刚买的翠竹玉佩，朝着小杏儿点了点头。

        小杏儿头也不敢抬，跟在郭蓉身边像个鹌鹑一样，从沈麓川身侧走过去，垂眼正看到他修长有力的长腿，她也曾无数次坐在他的腿上，更是不敢看了。

        到了店铺外，阳光洒落，她才抬起了头。

        郭蓉停下道：“这少将军确实是不好招惹的，你日后也莫要挑衅他了。”

        “嗯，我知道的。”小杏儿乖乖应了。

        她倒不是惧怕沈麓川，而是因为自己辜负了他的心意，不敢面对他罢了。

        其实，他人还是挺好的。

        身后，环佩声、脚步声又响起，小杏儿侧头看去，看到玄色衣摆，她拔腿就要走，却见沈麓川在她身侧停顿片刻，轻笑一声。

        意味不明，听得小杏儿头皮发麻。

        他必然是在憋着什么坏招了！

        小杏儿与郭蓉道别之后，就心不在焉地自个儿回了乔家，彼时，顾若瑄正在试刚买的新衣料，庞氏就让她过去一同挑选挑选。

        她本没有什么心思，但庞氏开口了，她也不好拒绝，这才去了。

        顾若瑄和庞氏其乐融融，她坐在一边，有些不安有些多余，最终，顾若瑄还是选了那匹苏州织锦来做成衣，她欣喜道：“等到表姐成亲了，表兄也从南安回来了，那时我便穿着这身衣裳去接表兄！”

        庞氏一概应好。

        小杏儿多看了顾若瑄两眼，终究没有说话。

        她提起乔霁的次数，有些过于多了。

        回了长岁阁，柔烟给她端了一碗甜汤来，她高高兴兴地喝了，甜汤入喉，将今日外出的疲累和种种情绪都冲淡了许多，她笑弯了眉眼，“还是柔烟最了解我。”

        “整个东陵，自然是奴婢最疼娘子了。”柔烟哼哼两声，“今儿去锦华堂给三娘子挑选衣料，夫人连口热茶都没给娘子呢。”

        小杏儿笑笑没说话。

        她自然是知道，母亲心里头也是有她一星半点的位置，可顾若瑄在面前，她许多心思都在顾若瑄身上了。

        这世间，哪里会有人不喜欢热热闹闹讨人喜欢的小娘子？她这样，嘴巴笨、脑子迟钝、不爱说话畏畏缩缩的，不喜她也是常事。

        想着，小杏儿又喝了一口甜汤。

        临睡前，她又粗浅读了会儿书，困意一上来，倒床就睡着了，她决定，日后睡不着的时候就看会儿书，效果奇佳，她倒是把看书玩儿出新效果。

        她连柔烟什么时候进来灭灯的，也没了知觉。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屋檐下的翠玉铃铛忽的清脆响起，低低的声音，让她半梦半醒。她翻了个身，却听到紧闭着窗户“哐”的一声响，所有睡意一下子就没了，后背一凉。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撩开帘帐朝着窗户那头看去，就瞧见原本锁住的窗户别人打开，一个黑影矫健地从窗外跃了进来。

        她眉心一跳。

        她刚换的新锁！！！

        一眨眼的功夫，那道黑影已经走了过来，他挺拔的身姿，在晦暗里显得更为笔挺。他走到床榻前，伸手掀开帘帐，就看到只穿了薄薄一层中衣的小杏儿在发呆。

        黑暗里，被压低了的声音响起：“我的心上人，这是等我来送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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