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解释

无人的暗巷，檐角疏落映下的阴影里，有些凉意。

        旁人看不见的青苔衰败之处，沈麓川才抱着小杏儿停下。经此一遭，小杏儿也已经从回忆里回过神。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身体，熟悉的三郎。

        她知道，自己不该再与沈麓川纠缠下去，可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让他放下她的话。就好像一下子回到那个冰湖里，她心心念念救命的三郎，终于回来了。

        “怕水？”沈麓川忽的一问。

        小杏儿心头猛的一跳，将背脊贴在阴冷的墙壁上，她紧抿着嘴，等到那双炽热的眼睛要将她盯穿了，她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低声问：“你不是应当在禁闭么，怎么出来了。”

        闻言，沈麓川哼哧一声，眉梢一挑，骤然凑近了她。

        他漆黑的眼中，映着她染红的脸。

        “小杏儿，你莫不是听到我被关了禁闭，才敢出来的？”他眯了眯眼，小杏儿心虚地垂着头，嘴上说着“没有”，但她那点小心思，又如何瞒得过沈麓川。

        他不耐烦撇了嘴，一把将她抵在墙边。

        “三郎！”小杏儿惊呼出声。

        沈麓川一手撑在她的耳畔，抵在灰墙上。云纹窄袖向上撩起了些，小杏儿侧头，就能瞧见他手臂上的伤疤、有致均匀的肌肉、凸起的青筋。

        “咔哒。”

        他手指一曲，发出一声响动。

        在她耳边炸开。

        “我的小杏儿，莫要躲着我。”他沉沉的声音也在安静的暗巷中响起，像是一滴雨落入池塘，一点点从耳廓中晕染泛起涟漪。

        小杏儿没甚坚定地道：“少将军，我没躲着你。”

        沈麓川静了片刻，深深呼了口气，目光顺着她瘦削的下巴往下，最后落在她脖子上的红痣旁。小杏儿还能想到，那夜他莽撞闯入闺房，将她的脖子啃得通红，害得她好些日子不敢见人。

        她倒是不介意他亲她，就是怕他被乔家人发现了，会被乔若松打死的。

        看着她飘忽的眼神，沈麓川没好气：“方才还唤我三郎，现在就是少将军了。”他眼帘垂了下，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哀怨，“小杏儿，你好狠的心啊。”

        小杏儿闭了嘴。

        她向来是说不过沈麓川，他这张嘴比他的刀还要利。

        没道理的事情，都会被他说成真的。

        两个人以这样的姿势僵持了会儿，沈麓川才又有了动作，他无可奈何地缓慢蹲下，半跪着在她的面前。他束起的黑发，还有挺拔的背脊，都完完全全落在她的眼中。

        “别动。”他动手脱了她的绣鞋。

        她忙往后退，但她整个人已经抵在了墙上，身后已经没有了路。她挣扎了下，可沈麓川是和等大的力气，死死将她的脚踝禁锢住。

        他头也没抬，任由黑色衣摆散落在身侧，半跪着，将她的罗袜褪去。

        他手上的温度和指腹上的茧子，刮着她细嫩的小脚，引得她一阵颤抖。小杏儿有些怕他，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会在这个暗巷里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微微缩了指尖。

        沈麓川这个人，从来不顾世俗目光，只做自己想做的。

        “白日青天，若是被人瞧见了……”小杏儿软着声音，羞红了脸。

        但郎君那张俊俏玉面上，还是坦坦荡荡的。

        大抵是她想错了。

        沈麓川“嗤”的一下笑出声，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她：“青天白日？瞧见什么？杏儿，你想做什么？”

        羞愤之下，小杏儿气鼓鼓瞪了他一眼，小脚在他手上挣扎了下。

        沈麓川哈哈笑了两声，“有我在，谁敢来此一看？”他继续低下头，用自己的衣摆，擦拭着她脚上的污泥。荷花生于湖中，湖中多淤泥，方才有不染荷花。

        她那一脚下去，虽说没有多深，却是深陷在了泥沙里。

        沈麓川一点点，替她擦去泥沙，神情动作，都是从无仅有的温柔。小杏儿又是一阵晃神，仿佛是回到了那年在山上，他们朝夕相伴相濡以沫的日子。

        就在眼前。

        “可还在恼我骗你？”沈麓川声音传来，他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歇，“当年在渭北，我年轻气盛，一鼓作气打了好几回胜仗，月关一族记恨上我，便买通了我身边极为信任的副将。”

        小杏儿垂着眼，听他慢慢说。

        她第一次听沈麓川提起这些。

        “那副将假传军情，引我一支百人小队，落入陷阱，被月关所抓。我听闻此事，带人连夜攻打月关军营，却被副将在背后捅了刀子，我掩护麾下将士回到渭北，自己却被副将射了一箭，坠落湖中，险些没了性命。”

        小杏儿脸色发白，她不敢想象沈麓川经历的那些事情。

        她只知道，自己捡到他时，他性命垂危。

        她紧着声音：“你还是如此冲动。”

        沈麓川嘴角翘起了些，“我知道啊，但若是重新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是我将那些大军将士带去的渭北，我自然要将他们都带回来，哪怕只是黄土白骨，我也要带着他们重归故里。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少将军，我只是一个要带他们回家的人罢了，拼了这条命，我也要去的。”

        小杏儿便没说话了。

        只是觉得，沈麓川挺拔的背脊，如同他的枪。神采奕奕的少将军，一柄□□便能开世道太平。

        “那时候，我被湖水冲着到了白溪村下，我怕月关追来，爬着上了山，最后遇上了你。但沈麓川这个名字，在渭北人尽皆知，我怕被别人知晓会给你带来麻烦，便化名沈凌。”沈麓川已经将她的小脚擦得干净，露出了雪白的颜色，“后来，我便想，等到渭北收复，我必然要接着你回东陵见我父亲。我欠你的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都会完完整整给你。”

        小杏儿眼中酸涩，也回想起来，沈麓川前去渭北的那一晚上，他将她按在怀里，字字句句地说着，定然会回来接她。

        “我本差人去东陵送了信，让家中嫂嫂派人去白溪村接你，我以为，你已经在东陵等我。我班师回东陵那日，甩掉大军，匆忙回到将军府，就是想要见你。可我没想到，嫂嫂同我说，她没能接到你回来，她带给我的，只有你病死白溪村的消息。”

        沈麓川那样傲气的人，说到此刻，竟也微微垂了头颅。

        “我……”小杏儿沙哑出声，“我被父亲带回了东陵，那时我才知晓，我是父亲早年被拐卖的亲生女儿。”

        说到这里，她偷偷将自己的手藏在身后，遮掩住了手腕上的伤疤。

        “原来如此……难怪再见你时，你会成为那老东、额，太傅的女儿。”沈麓川眼眸一怔，“莫不是那日，乔家婢女带来的金丝糕，是你？”

        那日沈麓川本就为了小杏儿的事情而痛苦自责，乍然见到金丝糕，他便想起了小杏儿，由此发怒。

        小杏儿许久没有说话。

        她垂着眼帘，挡住了眼中所有的神色。

        沈麓川知道她性子慢，也没催促，继续擦拭着她的绣鞋。等到擦得干净些了，他动手替她穿上，才听见小娘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在暗巷中响起：“那日，我是想约你说说话的。”

        “说什么？嗯？”

        小杏儿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摩挲着墙面，指尖被磨得生疼，她才憋着一口气说：“我、我想同你说，往日之事是往昔。”

        沈麓川抓着她的脚踝蓦然一紧，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他剑眉皱紧，“什么意思？”

        小杏儿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索性一闭眼，“沈少将军，白溪村后山的一切，不过是你我一场风月美梦。如今回了东陵，你为沈家少将军，我是乔家小娘子，梦该醒了。”

        “梦？”沈麓川冷笑一声，握着她的脚没有松开，他声音沉下，“关杏儿，你当真只觉得那是一场梦？”

        小杏儿闭着眼，只觉得暗巷中，半阴半明的光都落在了眼皮子上。

        她不用看见，也知道沈麓川的模样。

        “你也知道，乔沈两家，水火不容，少将军，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二人能在一起？”

        “乔沈两家的恩怨又如何？你若愿意，天下无人能挡我……”

        “沈麓川！”小杏儿歇斯底里地打断，她拔高了声音，却还是藏不住嗓音里的温软，“三郎。”

        她唤一声“三郎”，染上了颤抖。

        或许，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这样叫他了。

        沈麓川安静下来，第一次没了声儿。

        小杏儿这才睁开眼，对上沈麓川凉透了的眼，她极少看到这样的他，他素来爱笑，眼底的炽热比夏日的太阳还要热烈。

        他就这样冷冷看着她，她也发了狠，继续说了：“三郎，我上半辈子过得太苦了，如今成了名门大户的嫡女，我想活得再自在点，三郎，我们莫要停留在过去了，且向前看。”

        莫名的寂静，在暗巷中滋生。

        小杏儿的眼泪，已经到了眼眶，她硬生生憋着，才没掉出来。

        三郎，三郎，对不起……

        她就是知道沈麓川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她若应了，他必然会为她违抗圣命，也会因为乔沈两家的恩怨闹得全城不宁。

        这里不是白溪村的小后山，她不能让三郎冒险。

        终究是她胆子小，先放了手。

        她配不上三郎这番感情。

        “向前看……向前看……嗤。”沈麓川松开她的脚踝，冷冷笑了两声，“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巷中的风吹过，拂动两个人纠缠的发丝。

        沈麓川锐利的双眼，渐渐发红，薄薄的唇绷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小杏儿不敢再去看她，趁着他松手的瞬间，一瘸一拐跑出了暗巷。眼泪终究是决堤而出，他没回头再看沈麓川，重新没入春暖花开当中。

        巷口，有好几个小娘子胆怯地聚在一起。

        乍然见到小杏儿出来，吓得脸色煞白，再看小杏儿一瘸一拐哭着的样子，心里头了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娘子们个个咬牙切齿，定然是这个沈麓川动手打人了！

        暗巷之中，沈麓川挺拔的身形，慢慢倚靠在墙上。

        她方才停留过的地方，仿佛还带着清淡的花香。

        他徐徐弯下腰，从嗓子里发出压抑的笑声，许久，他才咬紧牙阔步而出，衣摆在风中飞扬，衬得他气势如虹如刀，发红的双眼吓得了不知多少小娘子。

        他看着小杏儿踉跄跑走的身影，咬牙切齿喊：“你以为我能这样轻松放过你？！你给我等着！”

        一群小娘子看着气势汹汹的沈少将军，当场吓哭，瑟瑟发抖。

        呜呜呜，沈少将军不止打了乔小娘子，还扬言说不会放过她！好生吓人！

        乔小娘子好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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