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掌心红痣(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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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衍起身,焦躁得不住在帐内转着圈:这事儿铁定是要做,且耽误不得,可到底该怎样才能两全其美?
“叔,我与您逗趣呢,瞧把您紧张的,我哪儿会这般莽撞行事呢?”霍扶光见状略一沉吟,话音一转竟先与他安抚道,她见王衍一再否决驳斥也不恼,抿出唇边一对娇俏梨涡道,“皇子那处,我自会与他先知会一声。咱们虽嘴上将这北疆说得似我霍家的一般,可这三州归根结底还是他连家的,他若执意不愿为他爹那基业铤而走险,也不强求,骁羽营里那么些个少年,总能寻出个与他身形相貌相仿的,略一乔装,瞒天过海便是了。只不过,匈奴人探马既已见过他,未免横生枝节,逼不得已之下,这招我不大想用。可若他自愿与我同行,而我俩皆死于胡人之手——”
她此话出口,眼瞅王衍顿足回眸,眼底神情些微一转,便晓得这蚌壳撬开有望,遂又循序渐进道:“爹常说,若论笔上功夫,这偌大北疆三州,除却南伯伯,便是王叔最厉害了,不若王叔瞧瞧,南伯伯这预先拟订的战报,可还何您意?自然,这亦并非万全之策。”
她从怀中小心取出封贴身藏着的一封文书,展开递与王衍,王衍狐疑接过迅速一览,只见南青山那老狐狸开篇预设皇子与霍扶光皆死在了南匈奴,笔下三两句便将罪过全推给了绝峰寨与右贤王,只道他二人谋划既劫了逃家在外的霍扶光,又半途掠了三皇子。三皇子人在山寨,意外与霍扶光碰头,又识破他二人投敌意图,少年人忧国忧民,不顾霍扶光劝阻执意只身犯险,欲将计就计在他二人会晤之时,与霍扶光携手刺杀右贤王……只可惜……
南青山唏嘘少年意气风发瞒过众人擅自行动,但因其思虑不周导致身死,后又洋洋洒洒一页纸,间或一哭霍家亦就此绝后,悲戚与马屁齐下,直拍得阅者涕泗横流又骄傲欣慰。
有北疆甚么事儿?又有霍玄甚么罪?
王衍:“……”
服气了。
“哎,叔可是与你们一道上了贼船了。”王衍阅完那虚假战报,见霍扶光始终眼神坚定无惧,只好又叹一声,终是无法再横加阻拦,“你可得与那皇子一同安然无恙才好,不然你爹定还得八十军棍打死了王叔与军师,兜着一大碗你这饺子馅儿,上京与皇帝一个交代去。”
“……呸呸呸,”霍扶光佯恼,倏然浑身冒出股子肆意张狂的味道,眼珠灵动一转,嚣张哼一声,“我是去送死的么?只一个右贤王,他够看么?能要了我命去。”
“你比你爹当年还狂呐!”王衍愈发啼笑皆非,已让她说动了许多,只好强行按捺住心底儒家蠢蠢欲动的影子,又思量说,“这事儿不成,我左想右想,得与你再派些人手才稳妥。”
“玄武营动弹不得,你们一动,便引人耳目、打草惊蛇了,白瞎我这好一番折腾的功夫。”霍扶光摇头拒绝道,“范叔与我借了十来名刺杀好手,骁羽营褐字旗又专职暗杀,不日便会随素采而来。只是叔得与南匈奴肃兰城外任丘县的戍边守卫知会一声,待我入了肃兰城内,听得响箭后,得赶紧率兵来接应,晚了指不定我与皇子就先得让人当饺子馅儿给剁吧了。”
“你娘生前与你建这骁羽营十色旗娃娃兵,原只是望有人能陪你长大,不再孤单,若王妃泉下有知……”王衍着实不忍心将如此重担压在一众十几岁的孩子身上,禁不住唏嘘道,“该是如何的担忧与痛心疾首啊。”
“娘不会,我爹说,娘亦是巾帼英雄。你们说我是北疆未来的天,可日出扶桑,扶桑之光,即为太阳,娘却盼我长成太阳——日悬于天,高于天。”帐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霍扶光莞尔,眼神清亮,笑靥照得半个营帐都似被笼在初生的旭阳中,她两手拇指一比自个儿道,“娘只会说——我儿真行。”
翌日,卯时,夜色苍茫,浮云灭没,风声呼啸,乌羽睡醒便乔装出寨,与瑾瑜藏身处送信去。
瑾瑜身份特殊,有匈奴人血统,年纪不大,却留一把络腮胡遮挡着脸,明面上是北匈奴麾下探马,曾于北匈奴单于帐前当差,现以匈奴人行商身份来往北匈奴与翼州传递讯息,暗里却是归属骁羽营墨字旗下的暗桩。
乌羽与他将话转达了,瑾瑜便手起刀落将右贤王信使解决掉,以匈奴语伪造一封书信,按北匈奴单于口吻与笔法将右贤王痛斥一番后,又摹了北匈奴单于印鉴盖了印,着一身胡装,只身往南匈奴去见左贤王。
卯时正,王衍也派了心腹往云崖山绝峰寨去,见了暗桩,与绝峰寨主互通消息:不日便有皇城里来的一行天潢贵胄自云崖山下经过,又撺掇寨主往右贤王处献计,声称不若将那其中皇子与权贵拿下,押其往北匈奴投诚,任凭北匈奴王要将那皇子扒皮抽筋还是当做筹码与南晋交涉赔钱赔地。
那绝峰寨几位当家,原俱是青州来的地痞流氓与灾民,青州大旱饥荒,便翻山越岭来翼州投玄武营,当过两日兵,受不住严苛治军与时时征战,又逃了兵,遂纠结当地无赖往云崖山绝峰顶上建了绝峰寨,落草为寇,干起了打劫来往商旅的勾当。
北疆时有战乱,翼州除南匈奴外,又聚有不少归顺南晋的小部族,汉胡杂居形势本就复杂,更易于狄人探马混入其中,来往商旅便也需严加防范,谨防借走商之名,传递军情。
遂往北疆走商,审批尤其严苛,除却大司农惯例征的四成利、打通北疆层层官府得一卷通关文书与税金又需让利两分外,还得再与三州负责押送往来商旅的玄武军分利两成,纵只余下最后两成利落入商户口袋,也能净赚百两白银,亦是别朝没有的丰厚待遇,史无前例。
霍玄也不是不体恤流民,他曾又派人往绝峰寨上招安过一回,未成,遂才又出一招——玄武军让翼州押送行商的活计与山匪,并分其利一成,引其走入正途。
只山匪终是游手好闲、贪得无厌之辈,走过几回商,便复又打起劫掠行商的主意不说,还意图卖国求荣换得北匈奴王帐外一席之地。
是夜,乌羽与玄武营探马前后回转大营,俱带回了消息来:绝峰寨寨主听了手下撺掇,果真往右贤王处献计。
右贤王见了信使头颅与瑾瑜伪造的北匈奴单于印信,亦决定与绝峰寨合谋,估算了京里一行人脚程,于翌日午后,着绝峰寨往云崖山下劫掠皇子贵胄,入夜时再扮成行商模样,将其送往南匈奴边城肃兰城,献与右贤王,地点定在城里商旅常驻的酒楼中。
这原还是霍玄定下的规矩,南匈奴虽说已归顺,但胡汉间以白骨鲜血累就的隔阂只十年光阴根本消弭不掉:除走商外,两族无故不得纠集十人以上人马聚众往来;若是行商,汉人货物只可押入肃兰城,胡人货物只可押入任丘县主城,防的便是心怀不轨之人。
“素采与骁羽营四色旗已入翼州了?”霍扶光听完奏报,抬眸一问乌羽。
乌羽跟只大猫似地蹲在椅子上喝了两口水道:“已进河间郡辖区内了。”
“让他们按预先计划,与王叔寨子里的暗桩里应外合,趁夜里风大端了绝峰寨。”霍扶光与王衍一点头,再续道。
“是。”乌羽领命与那探马再转身出去。
寅时正,月挂树梢,夜色仍正浓着,帐外倏然刮起骤风,寒风凛冽,吹得旌旗猎猎作响,比之往日更胜。
帐内升着火炉,木炭在火焰中“哔啵”轻跳,桌上烛火摇曳昏黄,霍扶光躺在王衍床上盖着棉被睡得正香,连日赶路,她也是乏到不行。
王衍守着火炉不住往里添柴,不时转头窥她一眼,轻轻叹上一声。
霍扶光母妃身子原就不好,生下的她自然也是体弱,幼时谁也未曾想着要她承了霍玄的帅旗去,只是为她能多活些时日,又不愿让她整日自怨自艾,霍玄才教她习武强身、研读兵书,却不料那孩子骨子里流着霍玄夫妻的血液、藏着不屈的势头,竟是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叔,您也别太担忧,”霍扶光睡过一旬,让屋外怒号狂风甫一惊醒,就闻见王衍连连叹息,她只下意识觉着王衍怕还是放心不下,遂拥被坐起,睡眼惺忪地安慰他,口齿还有些微含混,是个孩子模样,“我有分寸,定不会将北疆引入绝路。”
王衍瞅着她,闻言愈加伤怀怜惜,点头唏嘘应了。
倏然,“唰”一声,乌羽将帘帐掀开个角,着一身夜行衣,裹挟一身寒意身法灵活地蹿进来,跟只猫似得敏捷。
他立在火炉旁,眼神机敏锐利,颇有些野性,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素采幸不辱使命,已将绝峰寨全端了,寨子里的人全捆着扔在后院着人看管,咱们与王将军的人也将山上驻防全换过了一茬。今夜正好风老大,咱们又占了天时地利,好家伙,山顶风声鬼哭狼嚎的,素采他们抹黑上山,趁他们睡死,悄无声息间就把事儿办了,谁也没惊动。素采又拷问了那寨主,大致晓得了南匈奴单于被关的方位,探马已去探路了。”
“干得好!”王衍赞叹一声,合掌情不自禁一拍,“啪”一声脆响。
霍扶光“噗嗤”一声笑了,眼神亮晶晶地道:“回去给你们记大功,连庆三日,烤全羊伺候。”
“那便说好了。”乌羽脸皮也厚,他疲乏一伸懒腰,那慵懒模样越发似只大猫,一对又黑又亮的圆瞳叽里咕噜一转,言语率真得与她又邀功,“我今日还与墨、褐二旗沿途拔了些右贤王的暗桩,胡人力气大,功夫也不弱,咱们好些人都带了伤,这些天可真累死了。”
“我睡好了,你过来躺着。”霍扶光掀开棉被起身,把床让给乌羽。
乌羽也不推辞,“呲溜”一下,脱了鞋上去,沾床即着,鼾声雷鸣。
王衍瞅着他俩让床也不出声,骁羽营初建时,里面原皆是燕王妃收养的无父无母的孤儿,打小陪着霍扶光一同长大,感情甚是深厚,俱如她亲手足一般。
真好啊,王衍那一瞬只觉得,他看着长大的这些孩子们,已隐隐有了些顶天地理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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