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掌心红痣(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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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地界狭长,霍扶光等人一路疾驰,沿途换马,终在第三日夜里由范阳郡入翼州河间郡玄武营驻军下寨处。
霍扶光摘了笠帽递了木符,进主帐与驻军守将详述来意,乌羽已是累到神志不清,窝在营帐内一角先去睡下,随行其余人各自散开在营地外,并未跟来。
那守将姓王名衍,与范行义般,乃是霍玄心腹爱将,已跟随他近十几年,霍扶光幼时常被他架在肩上,在辽阳城内来来去去。
王衍身材颀长高挺,原是名弃笔从戎的文人武将,不似范行义悍勇健硕,长眉星目瓜子脸,人沉稳谨慎,颇会瞻前顾后,说话也略文雅,平日里治军虽严,但总笑脸迎人,倒是有些微儒将的意思。
“扶光!”王衍一见霍扶光,眉目笑得有些好看,抬手将帐内人手清空,又着心腹把手帐外,这才转而脸色一变,担忧问她,“你怎这副装扮与乌羽跑来翼州了?是有要事寻叔帮忙么?”
“嗯,”霍扶光亦是乏到极点,却强撑着与他道,“乌羽得了线报,南匈奴右贤王那支要反了,连带着绝峰寨,俱打算归顺北匈奴。”
王衍惊诧一息,又沉着问她:“容兰城危,想来你爹已去主持大局,这事军师如何说?”
“我与南伯伯定了个计,得寻王叔帮点儿忙,将右贤王与绝峰寨——”霍扶光一笑,酒窝深陷,娇俏又可人,却是续了铿锵有力的后半句,“一起端了。”
“……”王衍正欣慰“自家丫头越发透出些清丽佳人的影子”,闻言瞬间哽了一下,“怎怎怎么个端法儿?右贤王只是要反,还没反——”
“咱让他们反!”霍扶光拳头一攥,小小挥了一下,秀眉一挑,古灵精怪笑道,“三日前,皇帝有个儿子与一群高门子弟入了咱翼州,可对?”
“入了咱们北疆地界,一举一动便皆在咱们玄武营墨字旗探马的眼皮子下,叔已得了线报,晓得那是皇帝送往咱们北疆的。”王衍不以为意哂笑一声,损人一个脏字不带道,“一群纨绔,不知天高地厚,一路做尽荒唐事,就差把银锭子拿线穿了挂在脖颈上招摇。若非咱们探马一路暗中相互,劫下各方人马线报,他们早让翼州山匪瓜分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下了。”
“那赶巧,我与军师正是要借用借用山匪与皇子的名头。”霍扶光“噗嗤”一笑,故弄玄虚动了动眉。
“怎么说?”王衍让她挑起了兴致来,颇捧场一问。
“咱们便用这皇子,诱他右贤王反。”霍扶光与他正色详解道,“我让范良哥带话去给瑾瑜哥,让他冒充北匈奴单于亲信,将那信使杀了,头送回给南匈奴右贤王,并怒斥南匈奴当年抛家弃族,如今不过是又妄行不仁不义之举,以假意求和麻痹北匈奴,却是要与咱们北疆联手再坑北匈奴一把,然后再骗右贤王道‘单于可说了,若右贤王当真要反出南匈奴与南晋朝、归顺北匈奴,怎么也得遵循祖制:杀个人祭个旗、明个志,将自个儿后路断了,才能博得单于信任;不然留着后路,左右摇摆,哼,三姓家族不足与谋。’”
“那这皇子是要——”王衍缓缓吸了一口气,瞬间便已明了了,旋即唇角略有些艰难地扯出笑意,梗着喉头道,“难不成——”
“自然是让瑾瑜哥与那右贤王再多说一句‘单于线报得知,不日便有南晋皇子入翼州,既是有意归顺,不若右贤王与绝峰寨将那皇子绑去祭坛,并着南匈奴单于,一并迅速斩了祭旗,我也好带右贤王与寨主回北匈奴去。"右贤王若当真应了此事,便留他不得了。”霍扶光丝毫不顾及王衍已渐难堪的面色,压着嗓子话说得又硬又凶,将匈奴人说话语气仿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我让素采带了骁羽营四色旗二百人马化整为零分批出城,又让苏梅带了余下五色旗二百余人装作护送行商掩人耳目,如今骁羽营十色旗五百人俱正往翼州而来,待人手备齐,便打算先往绝峰寨去一趟——”
“叔,绝峰寨暗桩借我一用。”霍扶光说到此处,些微一顿道。
王衍心脏已让她说得快停了跳,文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儒家意识逐渐冒了头——纲常伦理、君臣尊卑,这总是要顾忌的。
他面上虽仍维持着生硬的笑,半副魂魄却已在清算这番以下犯上之举,照大晋律法,北疆按理得赔上多少颗人头,冷不防被霍扶光这般一唤,另外半副魂魄止不住颤抖着顺着她话音问她说:“难不成你想将绝峰寨也——”
“一网打尽,一石二鸟。”霍扶光“噗嗤”又笑一声,重重一点头,笑靥透出股子狡黠来,手掌横在脖颈前一划,灵动道,“绝峰寨若是得知北匈奴单于需盟友做出番实实在在的举动才肯答应归顺,那绝峰寨怕也是坐不住的。不若便让咱们安插在绝峰寨的兄弟诱那寨主去与右贤王说,这冒险劫掠皇子的行径,便由绝峰寨担了,毕竟右贤王若是出兵往咱们地界抢皇子,胡人到底显眼,人一多,难免惊动玄武军,行迹败漏可就打草惊蛇了。它绝峰寨本就是打家劫舍的山匪,下山见着肥羊经过,手痒劫上一把,暗中往他右贤王那儿一送,掩人耳目,就算咱们玄武军得知此事,派人往山上一趟去接皇子,那边右贤王早就将皇子与南匈奴单于咔嚓掉自立门户了,绝峰寨再随之揭竿而起,也算是朝北匈奴交了份投名状。’”
王衍笑意尽敛:“……”
他正哭笑不得思忖,这打小看大的丫头胃口如今怎这般得大?便听霍扶光旁若无人又续道:
“——待骁羽营人马到齐,试探过绝峰寨主,若他当真应了,去往右贤王处回来,便让骁羽营趁夜与绝峰寨暗桩里应外合,将绝峰寨端了,我再带人扮成山匪去将皇子截下送与右贤王,将他引出驻地后,另一队暗中去救南匈奴单于,事成得了单于应允,便发出响箭,我得了令,一不做二不休,当场刺杀右贤王,不说永绝后患,也能杀鸡儆个猴。”
“?!!”王衍闻言彻底要疯,连一个假笑都再维持不住,颤声道,“我的小祖宗,你哪儿来那般大的胆子绑着皇子去杀右贤王?这一环套一环的计,一处出了差错,便全盘皆输,你与那皇子哪里还有命回来啊?军师怎能定下这麻烦的损招,还由着你胡闹?!”
“这,我……”南青山到底也已一把年纪,霍扶光不忍再败坏他名声,话音一顿,只得待王衍震颤的眼瞳稍稍平缓,方才讪讪摸了摸鼻头,虽霎时敛了适才自负模样,却仍无惧无畏地小声道,“是我出的招,南伯伯连夜与我推演了流程,补了些细节,十成十的把握虽然无,可七八成已是有了的,胜算可以了,余下的便只剩见机行事、因势利导。”
“你?!”王衍登时瞠目结舌一惊,不禁挤出句,“好家伙,这便出师了?军师教你四书五经你嫌无趣,这阴损招数倒继承了个十成十?”
霍扶光:“……”
“富贵险中求,能赢的便是好招,叔,直说吧,”霍扶光扯住他皮甲下摆,撒娇似地摇晃着,直哼哼道,“这事儿您允不允?我不损能行么?旁人就要欺负到咱们头上了!那右贤王?那绝峰寨?那皇帝?你说哪个安了好心了?咱们与他们安好心,活得过中秋,还活得过初一么?我晓得翼州暗桩是您负责的,您不应,我也没辙。可你们当年打仗,便连这几日我爹守容兰,桩桩件件,哪里又有容易稳妥的事儿?”
“可你爹就你一个——”她话虽在理,可王衍不由驳她道。
“可我也就我爹一个亲人呐,他也没少冲锋陷阵,置生死于不顾。”霍扶光一仰小巧精致下颌,理所当然道,“我若是个甚么都撑不起的草包,你们留着我,日后又有何用呢?不若咱们一根绳上都吊死,别要以后了。”
王衍:“……”
此话,还甚是有理。
“可那是算计皇子啊——”王衍忍不住踟蹰道,“伤及皇家血脉,那是夷三族不为过的大罪。”
“嗐,霍家除了我爹便是我,凑齐三人都难,哪儿还有三族?”霍扶光漫不经心一笑,“我若活着,自当保他一命;他若死了,你们就将我切吧切吧剁碎了,送与晋帝赔礼去,他还得依仗我爹守北疆,当下杀不了,还能活几年。”
“……”王衍闻言一瞬惊愕,又转而痛心疾首起来,“你这孩子,才这般大点儿年纪,怎对自个儿也这般得狠……”
霍扶光却是一怔,偏头认真思忖:狠么?可既是一场豪赌,开了局,若输,她便得输得起,理所当然的事罢了。
“这不行,叔不能允。”王衍左思右想,仍觉不妥,此事并非如她所说那般容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知情之人、牵涉之人,怕是都得赔上性命填补皇帝丧子之痛。
“好孩子,叔晓得你心思,可如此冒进——岂不是亲自将清算北疆的把柄,递与那天子手中?更何况——”
他始终与南青山不同,南青山原是前朝文官要员,因忤逆前朝皇帝愚昧政令,被贬出京,返乡途中妻儿惨遭狄人残害。他一介书生,报仇无门,是霍家夫妇与他报的血海深仇,他自此便自请卖命与了霍玄,心中万法皆轻,只霍家为重。
可他王衍心中仍有迈不过的儒家的坎,他亦并非顽固愚忠之人:若因皇帝莫名猜忌,这忠君——不忠也罢;可无端招惹皇子,如此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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