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的面具

宵禁对于老百姓正常生活来说影响算不上大，真正影响的是那些专靠夜色掩护才能开展的行业。

        想“试试手气”、“搏一搏”你还有可能选择在白天进行，但若是想花点小钱“寻欢作乐”、“放松发泄”不得等到一天的工作结束、太阳下山、填饱肚子以后，身心才能更加投入么？

        走进驿站正门，除了那盏小油灯散发出的微弱光亮之外，这栋楼依旧“沉睡”在黑暗之中。

        徐光扫了一眼店内，这装修与其说是简单，不如说是简陋。

        这栋主楼一共有三层楼，三个出入口，一个是徐光进来的大门，一个像是通往厨房间的小门，门上由一块阻隔了视线的长布虚掩着，还有一个应该是连通后院的门。

        正门口没看到马棚和水井，可能在后院。

        这里的楼梯和栏杆都是最简单的款式，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

        大堂里摆着六套方桌加长凳，外加一个简单的柜台。

        柜台上摆了一只小巧的“金色三腿蛤蟆”，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画”，卷长约四尺八寸，画卷的内容为“空白”，即没有任何内容。

        看到这，好像除了蛤蟆和画，一切都是“正常”驿站的最基本配置，没什么特别。

        问题是，这里的桌椅、柜台、楼梯扶手上都蒙着一层浅浅的灰色。

        徐光抿了抿嘴露出笑又忍住了，这里果然不是做正经生意的。

        正经驿站里的家具怎么可能会落灰，这里不是接待普通人“食宿”的地方。

        徐光都怀疑这里白天根本不开门营业。

        “爷，这边请。”那年轻男子出声唤徐光的同时，打开了连通了后院的那扇门。

        他跨过门槛，扶门弯腰道：“注意脚下。”

        徐光走过去，看到这扇门的门槛特别高，有正门门槛的两倍高，不由地嗤笑一声，想道，搞这些？

        又是金蟾招财又是门槛聚财的，当时徐光心里还在嘲笑这个只想着挣钱的土老板。

        年轻男子走到后院中马棚旁的水井前，先是对着井口拜了三下，然后转身面向徐光招招手，让他站到自己身边。

        接着，那男子口中默念了几句，语毕，他们就从后院瞬移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

        徐光依稀听到他最后好像念了一个“转”字。

        转换阵？徐光眼睛一亮。

        这小子是道士吗？可我好像没感觉到他身上有灵力波动啊。

        那男子打了个响指，墙边一个柜子亮了起来，上面一格格整齐摆放着七排七列形态各异的面具。

        不同于油灯微弱发黄的光，这白色的光源来自每一格面具的正上方。

        这光能照到的范围很小，但是很亮。

        “爷，因为您今儿来之前没有预约，现在完整的面具柜暂时只剩这一个了。您先将就挑一个，回头您把喜好告诉小的，小的给您定做一个，下次来再给您。或者……”

        那男子顿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接着说道，“您在里头要是瞧上心仪的，可以‘抢’下来。”

        徐光不知道这个“抢”字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他浏览着柜子上那一共七七四十九个面具，最后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他开口问：“可以试一下吗？”

        那男子还是保持着有些谄媚的笑容，答道：“当然可以。爷，您请便。”

        说罢，还做出一副“请”的姿势。

        徐光直直地走向那柜子，走向了他第一眼就注意到的那一个格子，然后伸出手将一个兔子面具取了下来，在取下的瞬间，这格面具上面的“灯”灭了。

        哦？还带感应，是矿石吗？徐光心想，以前跟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听说过有一种叫“夜石”的矿石在夜间可以发亮，但发亮时间有限，在使用前的还需要提前放在太阳最大的地方晒上一天，着实有些麻烦。

        这兔子面具摆在柜子上的时候，看起来像是用纸做成的，一拿到手上，向内那一面的触感却是冰凉丝滑的，丝绸？不对，皮？

        徐光又摸了摸向外那一面的“兔子脸”，毛茸茸的、软软的，用了真兔子的毛？

        还是直接连皮带肉全给扒下来了？

        同样身为动物的徐光在这一刻感到相当不适。

        要知道，就在几天前，他自己也不过还是只逃难来到鲁国的伤痕累累的小狐狸。

        然后徐光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瞪大了双眼，猛地抬起头看向柜子最顶端正中央那一格里的赤红色狐狸面具。

        那男子见徐光表情复杂，以为他是被这面具的做工给惊到了，便唤了他两声：“爷，爷？”

        徐光没有理会他，还是死死盯着那个狐狸面具，他确实是惊到了。

        他仿佛看到了这些可怜的小动物被抓住以后所受到的折磨，面色也苍白了几分，他咬住了微微发颤的唇。

        他发现他不是单纯在可怜它们的遭遇，而是后怕。

        如果自己那天没有遇到兔儿爷，如果自己没有从那里逃出来，如果……他的下场会是什么样？

        还好这世间，没有如果。

        此时我们的徐光还不知道自己距离成为那有着千年道行、不可一世、法力无边的“榜一”仅剩两天，说实话，至少在这一刻，他有些害怕。

        他只不过，是一只闻到了奇怪的味道想来找找乐子的普普通通的才刚被点化成人形还没两天的小狐狸。

        现在这副人样，他都还没有“捂热”呢。

        徐光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下意识感觉到了危险。

        同时，他也下意识地认为不该暴露自己此刻正处在恐惧之中。

        他飞快整理了一下思绪，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没有任何表情。

        “爷，我们这面具是不是做的像真的一样，手感也逼真。”那男子故意开口继续说道。这位爷莫不是嫌恶心？

        “哦？”原来不是真的啊，我以为……徐光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松了口气。

        也许是自知有些失态，徐光收回死盯着柜子最顶端正中央那一格的目光，扶了扶额头，准备试试手里的兔子面具。

        面具边缘被他攥得有些发皱，他放松了一些手指上的力度，举起面具往脸上靠，就在那兔子面具到了距离他的脸大约两寸的间隔处，突然像是产生了吸力般主动套上了他的脸。

        徐光一愣神的工夫，这个兔子面具就严丝合缝地包住了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

        他甚至感觉到了面具的边缘应该是调整大小还自行收缩了几下。

        徐光呆住了。这也是法术？

        随着男子的又一记响指，一道光照下来，徐光在面前突然出现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兔子脸。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现在的脸，真的感觉就像是在抚摸一只软糯的小白兔，再摸摸竖着的耳朵，居然还是有弹性的。

        红色的眼睛，粉红色的鼻头，唯一失真的只有那无法开合的嘴巴，但是不影响他发声，脸上也没有异物感。

        总之就是，不仅很合适，还很舒服。

        这奇妙的“试戴”体验倒是让徐光确认了这个应该不是从真兔子身上取下来的，他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已经不再感到恐惧，取而代之的情绪是愤怒。

        “爷，对这个面具可还满意？”那男子又搓起了手，问道：“需要再试试其他的吗？”回忆起之前有个女客第一次来在这试了几十个，还闹着非要掏钱全给买下来，要不是她走的时候身上啥也不剩了……

        “……”徐光沉默不语。

        “爷？”男子等了一会，见徐光依旧没有回应，又试着唤了一声。

        “这个怎么取下来？”徐光指了指自己的脸。

        他现在没有任何玩乐的心思。

        他有些想回家，可从他逃出草原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家了。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兔儿爷，可兔儿爷，他清楚，是天上的神仙，况且他也根本联系不上。

        胡昔……他想到了，胡昔现在是不是正在等着他回家。

        他想去找胡昔。

        不知道街上还有没有他的味道了，味道散了的话，就只好看路线图找过去了，虽然这图我也不一定能看懂。

        “怎么了，爷？”男子看着徐光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刚来的时候他明明是一副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全军突击”的状态。

        “我不玩了。我要回家。”徐光缓缓开口道，“我现在兴致全无。不想玩，就是玩，也会觉得没意思。”

        “哦，好的。”那男子脸色微变，但很快调整回来。

        说完，他走近徐光，一挥手，默念一声“破”，兔子面具便落到了他的手中。

        他倒也不是觉得白忙活了，人本身就是喜怒无常的动物，只是这有钱有权之人大都更甚罢了。

        但他有些想开问问对方败了兴的原因，毕竟了解顾客的心理变化过程有助于他提供更好的服务嘛。

        只可惜他受到过的教育，或者说是受到过的管教告诉他，好奇心不是必需品，可能还会招来祸端。

        于是他选择在不理解的时候，除非对方主动开口，否则他都尽量保持缄默。

        他之前的一次次询问不过是待客时需要的热情，不是他真的好奇。

        徐光倒没想到这里居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本以为还得至少再费些口舌。

        看着镜子中恢复了的脸，他微微出神，问道：“你手里这个兔子，可以给我留着吗？”

        那男子点了点头，向徐光确认了一下，说：“爷这是……是不可以让别人用或者拿走的意思吗？”

        徐光也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罢了，还是当我没问过吧。”

        “我送爷出去吧。”那男子走到刚才他和徐光“落地”的地方，朝着西南角拜了三下，依旧是默念了几句，然后一声“转”，语毕，他们又换了个地方，这一次，是直接到了驿站紧闭的大门内。

        徐光暗想，这个转换阵不是只能实现在固定区域内的转换？

        那男子打开门，转向徐光问道：“爷是就想要这一个面具吗？”

        徐光没有回答，直接跨出了驿站大门，这道大门处的门槛确实做的比较低。

        那男子朝徐光的背影微微鞠躬，伸手将大门再次关闭的那一瞬间，他听到徐光清冷的声音：“我其实更想要你脸上那种。“

        他闻言一惊，抬起头，又马上推开门。

        门外已没有了徐光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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