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谈

一送走许广白，秦一峰就开始收拾公文包和电脑，见李孟过来，便对她说：“我下午要去绍兴学院，现在马上出发，小李，实验室里交给你。这一上午时间耽误的，我得在路上看资料了。”

        李孟问：“秦老师，现在什么情况？许警官他们后面还来么？”

        秦一峰心情颇是愉快：“说是不来找我了，我这块情况已经问完了，小李，你那边呢？”

        李孟想到许广白最后对自己说的“以后还来找你”话，就烦躁的很，但愿不要真的来找，如果来找，自己最好想办法躲躲。

        秦一峰又奇怪地问：“刚才他们都问你什么问题的？怎么问我的尽是些关于老罗个人的事情。家庭情况啊，亲戚朋友啊，最近有没有异常表现啊，他周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之类的。”

        “是么？也问我这些了。”李孟一听也觉得古怪，确实问老罗本身的情况比问试剂失窃本身事件要详细多了，另外，还问了些小顾的情况，因为李孟跟小顾算是接触过。

        真是一条狼狗！他不会是借着案件来打听游梦人的情况吧！李孟心里暗想，不由得望向小师妹的方向。

        “她身上的味儿更大！”李孟回想到他说过的这句话，若有所思。

        秦一峰边走，边唠叨：“给他们一通问得，我也觉得老罗越来越古怪了。尤其是上次同学会后，发现老罗神秘兮兮的，有的同学说他参加了，又的同学又说他没参加，他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让其他同学争论吵翻天。他家里好像发生过些事情，问他又不是说，以前他虽然闷了点，脾气没现在这么暴躁，我”

        正说着，老罗走了过来，秦一峰赶紧闭嘴，又继续再嘱咐李孟：“小李，实验室交给你啦，我明天回。”说罢匆匆奔出实验室，奔下化工楼。李孟无奈摇头。

        许广白走进西泠印社时，大厅里的接待大姐一眼瞧见了了他，挥挥手打了个招呼。许广白点头示意，指指后院，便径直绕过后门屏风，走向后院中。

        这后院倒是多年没有什么变化，因为栽种的灌树木品种繁杂，又较少修剪，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院内石径两边东一下西一下地摆放着看起来求生欲很强的盆栽，生长基本靠天收，托着盆栽的小石桌上泛着绿幽幽的青苔。

        后院茶室肯定也还是老样子，许广白在茶室门口消灭了一根烟，散了散烟气，才踱进茶室。

        他跟陈怀远两人，一个抽烟不喝酒，一个喝酒不抽烟。尤其在这茶室里，陈怀远禁止有烟，说是里面放了珍贵古籍，要小心火烛。哼！他妈里面点香就不怕着火啦，许广白很不以为然。

        自己抽烟不喝酒完全是因为烟对自己来说真是个提神醒脑的玩意儿，过去很多刑侦的突破点都是在烟雾缭绕中灵光一现出来的。酒却不是个好东西，只会让人晕晕乎乎，精神涣散，倒是适合陈怀远这个散漫的混子大师。

        陈怀远下午又去游湖了，虽然接到了许广白要过来的电话，他还是一直玩到了快日落西山才回印舍。

        进茶室时，看到许广白正坐在老位置闭目养神。听到了脚步声，许广白抬了抬眼皮，又闭上。

        “看来一起游玩的人长的不错，玩到现在才舍得回来。”

        “咦——瞧你说的，我这不一直惦记着你，晚饭都推掉了。还是你许警官的事更重要。”陈怀远笑嘻嘻的：“你可多久没来过我这儿了，今天稀奇。”说着，从旁边取来一根香，询问许广白要不要点上。

        许广白心想，不能抽烟，就熏熏着沉香味儿吧，“嗯”了一声。

        结果点上后，就后悔了。香跟香还是不同的，香烟是会提神醒脑，这熏香让他开始头晕脑胀起来。一根燃尽后，赶紧叫陈怀远住手，今天千万不要再摆弄这玩意儿了。

        陈怀远“嘁”了一声：“你求我，我都不会再点了，这香是个宝贝，难得的很，你来我才用一根，下午那几个美女来我都不会用。”

        许广白连声叫“开窗，开窗”，要清醒下头脑。

        陈怀远笑着站起来把门窗都敞开了，回头问道：“今天遇到什么事了？”，说罢开始烧水泡茶。

        许广白闭眼没开口，陈怀远早已习惯他这样。许广白的脑子里一向只有案件，他很少与非警人员谈论案件，除了陈怀远。而在陈怀远这里，每回谈起案件，更多像是他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因为陈怀远实际并不关心他的案子。他俩是个奇怪的相处，似乎各不相干，各不关心，可又相谈甚欢，只有在这里，陈怀远才会显得健谈许多。

        晕乎了好一阵子，才慢悠悠地说：“碰到了几个有趣的人。”

        “今天去z大出了趟警，居然在同一个地方，遇到了好几个那种人，这是不是巧合？有这么巧合的事？我不相信这种巧合。”

        “那种人？”水开了，陈怀远给许广白倒上茶。

        “无动机犯罪比例。”

        陈怀远知道许广白开始跑题了，他并不想交流，他只是想找个地方诉说，所以耐心地听他继续。

        “你知道每年无动机犯罪比例一般是多少么？”

        “不知道。”陈怀远心想，我特么哪里知道。

        “虽然每年上下波动，但一般在50－60左右。也就是说，每年有50－60左右的案件是找不到作案动机的。而这是立案案件的比例，还有很多立不了案的，但明显是无动机犯罪，比例还有大约有20左右。”

        “嗯。”陈怀远自顾自地喝起了茶，听许广白的自言自语。

        “比例数据虽然在这个范围内波动，可时间一长，我发现了里面似乎有些一些趋势。”许广白用手指点了点茶杯里的茶水，在桌上用手指画了起来。陈怀远伸过头来看。许广白边画边用指尖在桌上敲着，敲地茶水四溅。

        “你看出了什么规律？”许广白问。

        “哈？”我，我，我特么哪看得出来！陈怀远腹诽。

        “近10年一直在下降，虽然波动较大，但在下降。”许广白根本不在乎陈怀远能不能回答，还在自顾自地分析着。

        “哦。”陈怀远看着许广白端起用手指沾过茶水的茶杯，一饮而尽，又赶紧给他续上，万一他又要画图呢。

        “无动机犯罪真的是无动机么？还是人为造成这种无动机的假象？”

        又开始提问了，陈怀远决定不理他，心想他一定会自己回答的。

        果然！许广白开始自我作答：

        “不对！所有的无动机犯罪里有一部分是假象，是人为做成无动机的样子。真正的无动机犯罪的比例每年应该是稳定的，那么，波动比较大的这部分，就是人为的无动机犯罪。而且是难以立案，法外之地的犯罪。”说罢，他长叹一口气，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透露出一丝无奈。

        “我今天在z大遇到了几个小张那样的人。”

        “小张？张青云？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告诉你么？”陈怀远大惊。

        “他们当然不会告诉我，他们都喜欢隐藏自己身份。这些年我前前后后遇到了不少那种人，他们身上都有种特殊的味儿，我能闻出来。”

        真是狗鼻子！陈怀远心想，问道：“你出警跟他们有关？”

        “有点关系，关系不大。”他简单说了下出警的经过：“案子本身不大，立不了。倒是那个报案人本身的问题挺大。”

        “报案人干嘛了？”

        “我准备找湖北的朋友查一下报案人的背景，我怀疑报案人利用药物进入他人意识干扰他人行为。”

        “啊？这种意识干扰行为的事情也没法立案起诉吧，这根本找不到实际证据，连我这个法盲都知道。”

        许广白又深深地叹气，他心里明白，又一口闷了一杯茶，右手不由自主地摸向口袋，找烟。刚伸进去，突然想起来这里禁烟，于是缩回了手。

        “我一直在想，如果小张可以在其他人的意识中寻找线索，也可以隐藏和放置一些暗示信息。那么他要是想犯罪的话不就是完美的无动机犯罪么。”

        他这样的人，想要犯罪，实在太容易了！而且可以做的天衣无缝。许广白心想。

        陈怀远看着许广白，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小张不是这样的人！”

        许广白冷笑：“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这么做？他真正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了解他么？”

        陈怀远有点怒了：“我相信他！他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我当然了解他！”

        许广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从不相信什么从小看到大的感情，我只相信证据。”

        “他这些年也帮了你不少次，你怎么能这么怀疑他，早知道我就不把他介绍给你帮忙了！”

        许广白伸手按住了陈怀远的肩头，一字一句地说：“我也相信他。”

        “那你还这么说！”陈怀远舒了口气。

        “他不会犯罪，不代表他们那种人不会，小张上次不就遇到过这样的人了么。如果他们那种人有了这样的心思，做成无动机犯罪简直轻而易举。根本不用自己动手，改变别人的意识就行。说不定很多无动机犯罪就是这么来的吧。你别激动，想想看。”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

        许广白沉默了一会儿：“很久了，自从我知道有那种人存在之后。”

        “你认识小张以后，一直在怀疑他么？”

        “不是怀疑，是观察。这样的人我们都会观察。”

        “我们？”

        “对，我们。”许广白往沙发背一靠，又闭上了眼。

        陈怀远郁闷的很：这个老许，原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啊，也是，这种事看起来不小，一个人办不了。跟我说这些干嘛，我一点也不关心，可是又牵扯到小张，自己不得不多问几句。

        半晌，陈怀远又慢声说道：“怀远，这个世界，司法解决不了所有的犯罪事件。甚至可以说，只能解决很小的一部分。有的犯罪发生在法外之地，我们想伸出援手，可又无能为力。无论如何，谁都没有权利用影响他人意识的方法来替他人做决定，甚至是犯罪。”

        “怀远，你还记得我徒弟文研么？”

        陈怀远脑子里仿佛被重击了一下，几乎成了一片空白。

        文研，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几乎已经快要消失了。要命！许广白提起她干吗？陈怀远面色复杂。

        “看来你没忘，还是你告诉我我这个徒弟是个游梦人的，她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游梦人。”

        陈怀远征征的，许久以前的记忆被许广白这么一提醒，竟然像从远至近的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心中开始颤抖起来，一股热气从胸口涌向喉间，又涌到脸庞，眼睛也跟着热了起来，散发出了一股湿气，眼眶微微发红。

        如果文研还活着，现在一定是个很优秀的刑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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