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南渝这座城市，冬寒夏炎，一年到头基本上也就没有春和秋什么事，对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那是别人家的季节。

        十月还没过完，气温骤然下降，所有人都把厚衣服从衣柜深处翻了出来，正式开启入冬模式。

        转眼两个月过去，气温落到七八度的样子，还不够资格下雪，但那风吹在身上着实跟冰刀子一般刮人。

        全市刑侦口的案子仿佛也进入了冷淡期，市局需要侦办的除了潘韦斌案子牵连出的后续一系列待查明事项外，分局那边基本上没转过案子。

        众人在缓慢的进展中，差不多算是清闲了有两个多月。每天的工作就是日常学习、训练，直到十二月，手头最大的事情也就是到学校社区做各种宣传。

        冬至这天，刑侦支队出发前往位于东区大学城的南渝大学旁直属高中开展青少年安全教育宣传活动。

        宋余一上车直冲最后一排，横躺在上面发出哀嚎：“终于要结束了！这三天两头的巡讲我算是体会到当老师的痛苦了，再来几次我感觉我的嗓子就废了。”

        跟在他后面上车的同事讥笑一声，“你才讲了多久，人副队主讲那么多次都还没喊累呢！”

        “这是大厅窗口人员和业务主管之间的区别，你一个帮忙发资料的是不会懂我们基层岗位的痛的。”宋余枕着手长叹一声，“我真怀念有案子”

        最后上车的南荣听到这句话，直接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馒头扔到宋余堪堪露出来的腰腹上,“我宁可一直去搞宣传！”

        “呸呸呸！”

        宋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连忙抓住馒头，鲤鱼打挺般坐起来，“我刚脑子被门夹了，人不清醒，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说完又朝四面八方拜了拜才把馒头往嘴里塞。

        南荣无语，又朝司机道：“人齐了就出发吧，早去早回。”

        说着略过众人为他特地留出来的第一排，大长腿一跨，走到中间笙小禾的位置旁坐下。

        笙小禾正低头发信息，没空注意身边坐了谁。

        南荣见她半天没有抬头的意思，这才清了清嗓子，低声问：“今晚一起吃饭？”

        笙小禾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瞟了瞟前面空着的位置，说：“抱歉，今晚我有约了。”

        南荣一脸不信任地看着她，顾忌着周围还有人没凑过去，只抱着两只胳膊，“我怎么感觉你在躲我呢？”

        自从两个月前俩人捅破了儿时的纱窗纸后，南荣一直以为久久停滞不前的关系终于能向前迈进一步，但没想到笙小禾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对他的态度有所变化，反倒是……似乎更加疏远了些。

        南荣卯着劲儿地追，使出浑身解数，结果到现在，进度还停留在一起上下班的阶段。

        最要命的是，一周五个工作日，笙小禾有三天晚上都有其他事，每次都那么恰好地避开了南荣也有事的时候，直接导致了他们现在也就是早上一起上班，而已。

        南荣严重怀疑要不是自己每天早上都早早地去小区门口堵人，笙小禾肯定会自己先一步溜掉。

        要不是知道笙小禾对自己还有感情，南荣也不会大言不惭地说要把人重新追回来，但现在笙小禾这么想方设法地离自己越远越好，南荣罕见地犹豫起来，怕自己的行为会给她带来困扰。

        笙小禾眨眨眼，从字里行间里品出了几分幽怨，不自在地捏捏耳垂，半响才说：“没有，是真的有事。”

        她把手机递到南荣面前，聊天界面上显示着【崔盈】二字，上面有一条信息是约笙小禾今晚一起吃饭，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时间，确实是在自己之前。

        南荣瞬间被这个举动给戳了心。

        他想起邰薷曾经说她心里有事儿，猜测也许那就是拦在他们之间的障碍，这才把先前所有的担心都全部扔出了脑海，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抓紧时间把人追回来的决心。

        同时心中也琢磨着笙小禾除了要替秦怀月翻案之外，还会有什么事一定要瞒着自己？这件事到底是分手前就存在的，还是分手后才出现的？

        想得越多，南荣就越觉得自己对笙小禾的了解太少。

        虽说曾经在一起三年，但当时因为南荣工作的原因，两人常常是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团聚，小情侣腻在一起情话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哪有闲工夫去想其他更深层次的东西。

        说到底那会儿还是太年轻。

        南荣心累地得出结论。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再借题发挥了，只琢磨着崔盈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过了会儿才想起那是上次在派出所被妈妈和舅舅逼婚的女孩子，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们还有联系，便问：“她最近怎么样了？”

        “他妈妈上次给她安排相亲的那个人上个月过世了，她被带去送了个白包，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再给她找有钱老男人相亲了。”

        “这也要去送钱？都什么跟什么呀！”南荣简直是目瞪口呆，感叹道：“这小姑娘摊上这么一个妈确实也挺惨的。”

        笙小禾也点点头，“写保证书也还算有用，她说这段时间是她这两年来过得最舒坦最开心的日子了。”

        南荣顺势问：“那你呢？你开心吗？”

        “嗯？”笙小禾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我很开心啊，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南荣把头靠在椅背上，转过头看着她轻笑着说：“支队工作强度大，压力也大，我这个领导关心下属身心健康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好不容易借来个女孩子，可别给吓走了。”

        笙小禾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事物，眼神落在半空不知道哪处，说：“不会，我挺喜欢这个工作的，虽然有时候是累了些，但也不至于会被吓跑。支队的同事、环境和氛围都很好，我没有理由不开心。”

        “不过，”她转头看着南荣，眼里漾着满满的笑意：“如果工资能再涨点，我会更开心。”

        此时车已经开进了隧道里，黄色光影下笙小禾的眼睛显得特别亮，她歪着头，长长了许多的头发垂在颈间，从南荣的角度看过去，感觉此刻眼前的人突然变得很柔和，就像大学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软软的，乖乖的。

        他想伸手去摸摸，但手指刚一动就又收了回去，只笑着说：“你的工资可不归我发。但你要的话，我倒是愿意把工资卡给你。”

        笙小禾抿嘴笑了笑，转头看向正前方，坐得端正笔直，“那我还是努力工作吧，等在支队多干几年，回头回分局了没准儿也能去争取下副队的位置。”

        南荣本来就是顺口一说，不成想又被拒绝得干干脆脆。

        他无奈地摇摇头，刚想趁机再“推销”下自己，学校大门到了，只得耸耸肩唉声叹气地下了车。

        今天的宣传和之前的一样，由南荣当主讲人先做一个总体性的讲座，其余的人分成两组，一组负责坐在一旁等南荣讲完后为学生们进行一对一的问题咨询，另一组负责摆放分发各种宣传资料。

        笙小禾是咨询组，就坐在主席台右下方，她打开手机的录音，倒扣在桌上，微微抬头，看向斜前方。

        南荣今天穿的冬装警服，站在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前，整个人的身形显得修长挺拔，成熟又英俊的形象刚上台就收获了全场女生激动的掌声。

        他的讲座也很有意思，ppt就只有一个封面大标题，其他的全靠现场现说。这两个月大伙儿来来回回走了那么多学校和社区，笙小禾到现在还没有听到过重样的内容，但却场场都精彩，听众都热情的互动，毫无冷场的可能。

        笙小禾看着不远处那个拿着话筒面带笑意正侃侃而谈的人，心里忍不住泛酸，脑子里忽然就跳出一道急切的声音：“答应他吧，你本来就还爱他！”

        但紧接着立刻又跳出来另一个声音，带着冰凉的语调：“不可以，不要忘了三年前在——”

        “姐姐”

        思绪一下被打断，笙小禾猛地回过神来，发现南荣的讲话已经结束了，自己面前正站着一个女生，胸牌上别着高一（三）班祝笑的牌子，正抓着校衣的下摆，局促地看着她。

        “你好，请坐。”笙小禾低下头暗暗呼出一口气，关掉录音，这才收拾好情绪面带微笑地抬起头看着她，“有什么我可以为你解答的？”

        祝笑坐在那儿，双手克制地半放在桌沿上，她上半身微微前倾，眼眶红红地小声请求：“警察姐姐，我、我的双胞胎姐姐失踪还不到24小时，可是我很担心她，你能不能，先让我报警把她找回来！”

        笙小禾心里一个“咯噔”，立刻站起身，“不需要等24小时！”

        她低头拿出手机给南荣发了信息，就带着祝笑往校门口不远处的派出所走去。

        派出所内，女民警神情严肃地给祝笑做笔录。

        “我姐姐叫祝微，和我同班，今年十六岁。我们家在西区，但爸爸妈妈为了我们上学方便，就在学校附近买了套小房子，平时就我们姐妹住，周末再回西区。昨天下午我姐姐身体不舒服，就给老师请假没去上晚自习，但我放学后回去发现她并没有回过家，我给她打电话也打不通，我一直等，可等到今天早上她还是没有回来。电视里说失踪要24小时才能立案……”

        女民警朝笙小禾无奈地摆摆手，“无良电视害人不浅。”她拍拍祝笑的肩，说：“妹妹，只要不满十八岁的女孩子失踪报案，我们会立刻立案着手找人的。别听电视里瞎说，啊！”

        说着就带着人去看监控录像，笙小禾朝女民警点点头，安慰着祝笑：“别担心，监控很快就能查到你姐姐去哪儿了。”

        祝笑抽抽鼻子，闻言放心下来，匆忙地和笙小禾道过谢后就跟着女民警走了。

        笙小禾从派出所出来，刚打算回学校里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转身一看，是一个五官端正，梳着油头，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精英派头十足的男人。

        笙小禾迟疑地开口：“钟林？”

        男人正抱着一摞书，闻言笑着走过来，“对，是我。一年没联系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我真高兴。”

        “这么快就回来了？”

        笙小禾也笑了笑，不过笑里还藏了些尴尬。

        这人是她研究生同班同学，中外混血的外籍人，在南渝一家外企当高管。他从入学起就疯狂地追笙小禾，被拒绝过无数次后依然没放弃，去年因为工作调动回了自己的国家，办了休学，这才暂停了他的追求行动，两人也短暂地失去了联系。

        但显然，钟林并没有因为一年没联系就断了对笙小禾的念想，“我实在是太想念你了，所以迫不及待地跟公司申请回来。”

        笙小禾恨自己为什么要问那句话，直接说“你好，我很忙，再见”不好吗？

        钟林习惯了笙小禾面对他时常常露出的无奈表情，继续说：“我昨天刚到，今天回来办复学就遇到了你，你看，我们多有缘分！我听安曼说你还没有男朋友，看来我还有机会，今晚能有这个荣幸请你吃饭吗？”

        曹安曼一直都挺赞同笙小禾接受钟林的，觉得这个人除了在笙小禾面前表现得稍微热情主动过头了些，其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工作家庭人品各方面都不错，对笙小禾也足够长情，是个做男朋友的好苗子。

        但架不住笙小禾更长情。

        “抱歉啊，我今晚有约了。下次吧，等有空了我和安曼请你吃饭，就当给你接风了。”

        笙小禾虽然不喜欢钟林，但也绝对不讨厌。

        钟林虽然追她追得热火朝天，但进退有度，并不会给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困扰。相反他这种极度外向的性格，倒是让笙小禾在某个时期的某种程度上觉得自己还活着，这也是她愿意主动请钟林吃饭的原因，大抵可以把它概括成“感恩”这类解释。

        “好吧，虽然还多了一个人，但好歹也是你第一次说要请我吃饭，我肯定要去的”钟林耸耸肩，又啰嗦了几句，下巴朝着笙小禾身后扬了扬：“那是你的同事吗？”

        笙小禾跟着他的视线转过头，看见南荣正朝他们走来。

        “嗯，我的队长，今天我们来这边开展活动。”

        说话间，南荣已经走到两人面前，他问笙小禾：“怎么样了？”

        “已经在查了，应该没什么问题。”笙小禾简单地回应了两句，又对钟林说：“那我先走了，回头再联系。”

        钟林点点头，对着笙小禾的背影念念不舍地看了一会儿，才又大声说：“你要早点联系我啊，我期待着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笙小禾脚下一顿，无奈地抚额，连头都没回，只稍稍举起手挥挥示意自己知道了。

        南荣眼皮跳了好几下，斜着眼凉凉地问：“约会？”

        笙小禾忽略掉身边人猎豹般锐利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外国人中文不好，只是普通同学间的聚餐。”

        “最好是。”南荣咬着牙恨恨道。

        他想到刚刚钟林看笙小禾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慕之情……局里的都还没防完，现在又多了局外的。

        内忧外患。

        这日子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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