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只手

第三章

        “？你他妈空耳可真有一套的，我是说……”话还没说完，江湍便已经走到她的座位边。

        他放下黑色的书包，气质冷如阎罗，明明没有给夏放缓一个眼神，但她还是立刻噤若寒蝉。

        艹，怪事了。

        活了16年，头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什么是如坐针毡。

        妈的，岂止针毡。

        简直牢底坐穿。

        很快试卷传到夏放缓的面前，她紧紧地抿着双唇，把卷子递到他那儿。

        江湍扫了她一眼：“谢谢。”

        “……不谢。”

        --

        考完试后，夏放缓在操场上发呆。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惠风和畅，天上还兜着余热未散不合逻辑的梅子风，男男女女聚集在操场上玩着体育设备，最角落还有不少又高又壮的少年打篮球，而与之格格不入的一排排密布的桂花树和柳树睡倒在暖风之中。

        翠绿的螳螂伏在树洞里，窥探日光。

        其他班几个认识夏放缓的男生在那边打篮球，看见夏放缓倚靠在操场大柳树的边上，便突发奇想开玩笑似的往她这儿丢了个球。

        夏放缓条件反射般接住，踮起脚尖，对准篮筐掷了回去。

        “哐。”

        精准入篮。

        “牛逼啊冠军。”付如谦笑得像狗一样，“不愧是莱东市少年篮球高中组冠军。”

        付如谦是付裕的侄子，比夏放缓年长，严格来说夏放缓应该叫他表哥，人很仗义但也很痞子，是天赐高中有名的混混。

        “滚。”夏放缓心情不佳，一个字给付如谦弄闭嘴了。

        不过付如谦没这么好搪塞，把篮球还给了场上的队友，吊儿郎当地晃着脑袋走过来。

        “心情不好？”付如谦欠欠地笑了下，“拿表哥出气？”

        “出屁。”突然想到之前钟佳妍告诉她昨天三中门口的打架好像就是付如谦搞的，夏放缓立刻问，“昨天你是不是在三中打架”

        “没。”付如谦虚伪地把篮球拾在指尖，往上掂掂，“我只是在旁边看。”

        “……你这次又打谁了？”夏放缓挑眉，“这才刚开学诶。”

        付如谦的父母是莱东高中赫赫有名的光明建材董事，家里数钱都是用称来称，只是夫妻俩极忙压根没时间照顾这个孩子。所以付如谦从小就顽皮，从初中开始就打架，旷课，抽烟，无恶不作。

        甚至创下了一周八次的记录。

        “你别管，反正是个小屁孩。”付如谦扬手，在她面前起了道风，尔后又狗腿地笑了起来，“诶，小表妹，你带烟没？”

        夏放缓瞪了他一眼，“……你有病？”

        “装什么，你以为我没看见过你抽烟？”付如谦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赶紧给我一支，不然我告诉小姨让她制裁你。”

        哦，随便。

        你爱说不说。

        你看她有时间制裁我吗？

        夏放缓翻了个白眼，本来想骂一句脏话，可钟佳妍突然从背后蹿了出来。

        她抬起右手，准备和钟佳妍打个招呼，结果抬头的一瞬，不小心撞见站在教学楼二楼吹风的某人。

        是江湍。

        夏放缓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转过头去。

        明明少年只是这样干脆又不含杂质的一眼，却令她颇有些一眼万年的悸动，她像是被人从背后用冰冷的铁锁狠狠地禁锢住脖子，一丝薄弱的气都喘不过来。

        妈的。

        疯了。

        “龟龟，上厕……”所字还没掉出来，夏放缓便如离弦的箭一般拽着钟佳妍飞了出去。

        钟佳妍体力不好，没跑两步就吭哧吭哧地喘粗气。

        她丢开夏放缓的手，弯下身子撑住双膝，“龟龟啊到底怎么啦。”

        “你今天好奇怪哦一会要我喂药一会又拉着我跑那么远，你到底……”

        夏放缓咬着牙，死死地盯着钟佳妍，好一会才道：“妍妍，你知道误吃了猫粮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会不会得胃病什么的？”

        “胃病？”钟佳妍总算听懂这个家伙刚才到底在说些什么，原来是肠胃的胃。

        钟佳妍靠在兵乓球桌边，抵着下巴想了会，“应该不会吧，最多拉个肚子。”

        她转过头来，“龟龟你不小心吃到猫粮了咩？”

        “emmm……”夏放缓尴尬地说，“其实应该是……”

        话说到一半，夏放缓就不知道如何继续，她抿住双唇努力地措词，才想出一个稍稍中庸的答案。

        “应该是我的新同桌。”

        “新同桌？江湍？”钟佳妍不可思议般瞪大了眼，“那个学神？”

        “学，神？”

        “对啊，学神。”钟佳妍说，“你不知道吗？江湍是莱东中学第一转过来的。”

        莱东中学是莱东市最好的公立高中，一本率高达60，尤其是最好的清北班，不说人人清北吧，但至少一半都能上top2

        如果说江湍真是莱东中学的第一，那基本就是高二签约的苗子。

        “那他干嘛转学过来呢？”

        “不知道。”钟佳妍诚实地摇摇头，“听说好像是因为钱？”

        夏放缓懵了下：“钱？”

        “嗯，他家境好像不咋地，有个弟弟，老爹英年早逝，不过也有人说他老爹原来是包工头，因为拖欠工资还不起就跳楼啦，他妈一个人拽起他们俩，住在烂瓦房里在哪儿支了个摊子卖炸串好像。”钟佳妍把从同学之间听到的那点八卦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了夏放缓，“初中时候吧，听说还有人拿着白刀砍烂他家的门呢。”

        高中班上的同学成绩好，也有爱八卦的，尤其是这种长得帅的，都不需要去公安局查户口，直接嘴嘴相传两下就摸清人家的底子。

        不过说实在的，如果不是钟佳妍告诉她江湍家这么严重她还真是一点也看不出。

        能住在坡口那栋烂居民楼的，家庭确实应该不怎么样。

        但是，夏放缓还是不喜欢班上的人这样讨论人家的隐私。

        “你下次如果听见就叫他们别说了，人家好坏管他们屁事？”夏放缓忿忿不平道，“心眼可真多。”

        “知道。”钟佳妍嗯了声，“我有密集恐惧症。”

        “……？”

        ---

        放学后夏放缓在钟佳妍的撺掇下还是去了药店。

        她很实诚地告诉人家前因后果，药店姐姐听完她的诉求后甚至有些想笑。

        “这种情况下不用买药。”药店姐姐说，“如果你实在不放心买点胃药就好啦。”

        夏放缓点点头，在药店姐姐的推荐下买了点肠胃宁和藿香正气水。

        “居然还开藿香正气水。”走出药店后，钟佳妍啧啧称奇，“这玩笑怎么比板蓝根还板蓝根。”

        “不懂。”夏放缓犹豫了会，到底要不要亲自送药到江湍家里。

        不去吧，钟佳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调来江湍家的摊子地址，要是不去其实她心里也有个疙瘩，总觉得欠人家什么。

        去了吧，她又觉得尴尬。

        昨天她才整了人没好好道歉，甚至唱了首歌，今天就登门道歉。

        这也太。

        算球。

        低头比抬头高贵。

        ----

        就，这儿？

        这间房子在石板街的路边，从很久之前便是一间已废弃的商铺，连破旧的卷帘门上也全是雨天飞溅的泥土灰尘和牛皮藓一般的性爱小广告，右前有一棵又高又大的樱桃树，樱桃树上开了些许灰粉色的花，花蕊困住嗡鸣吵嚷的蜜蜂，可周围骑着单车的鲁莽人们还是不管不顾，啪地下踩进泥坑里，溅了樱桃花一脸泥。

        夏放缓皱着眉往边上躲了躲。

        “好像就是这儿。”钟佳妍往铺子周围望了望，发现卷帘门从外边紧紧地关着似乎还没人来。

        钟佳妍：“我估计他还没回来，我们现在旁边吃点？”

        “ok。”

        夏放缓随便找了家麻辣烫坐下。

        夏放缓不爱吃辣，但麻辣烫里没辣着实说不过去，便点了个番茄微辣，这家麻辣烫店就像日本的回转寿司一样，轨道上搁置着各式各样的食物供人任意选购，钟佳妍身上只揣了二十，随便选了点小白菜土豆金针菇什么的就混过去，夏放缓则看着什么拿什么，光是最贵的两根签子的草鱼都拿了五串。

        “分我点鱼好不？”钟佳妍楚楚可怜地看着她，还不住眨巴杏眼。

        夏放缓点点头，“我请你算了。”

        “好耶！”钟佳妍嘟起油腻腻的嘴佯装亲了她一口。

        夏放缓笑了下，也配合得跟着擦了擦脸。

        “话说为什么这家店不进江团鱼。”钟佳妍吐出鱼刺，不满地抱怨，“这样就不用老娘一口一口地挑鱼刺了。”

        不懂。

        兴许是因为更贵？

        夏放缓埋下头，挑了串面筋球来。

        眼神来到边上的草鱼，她陡然发现个很有趣又很无聊的事儿。

        江团。

        江湍。

        嘶。

        他妈妈估计很爱吃江团。

        ……

        吃完麻辣烫后还没见着江湍，夏放缓便和钟佳妍到这边一家快餐厅坐着写作业。

        时间很快划到九点，他们的作业也写完了。

        夏放缓伸了个巨大的懒腰，往后用力抻了抻。

        他怎么还没来。

        兴许是看出夏放缓的失望，钟佳妍安慰道：“或许是学习耽搁了，我们要不先回去，明天上课给他？”

        夏放缓恋恋不舍地往云龙坡边上眺了眼，没说什么，起身往门外走。

        晴朗的天空忽地陰沉下来，一层密密的乌云像鬼魅的面具笼罩住苍穹的真实面孔，空气中开始微微散发些雨水混着泥土的味道。

        掌心有些发黏，湿漉漉的。

        余光里，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少年从坡顶出现。

        少年摇摇晃晃地从云龙坡上滑下，废旧的自行车被压得有些许变形，龙头一边高一边低，连红色的响铃都有些许掉色，而这样瘦弱的身躯后似乎还搭着一个小孩，小孩手里拿着两桶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眉飞色舞的，好像在说些什么有趣的话。他们慢悠悠地滑到一间矮小的房子门口，由小孩去停车，而江湍则径直从牛仔裤里取出一把黄铜色的钥匙，打开卷帘门。

        可少年，始终没有启唇。

        夏放缓睐了睐眼，这才认出，背后驮着的，那个嘴角沾着难堪淤青的小男孩似乎是昨天在三中被打的小孩。

        江湍喊了声小男孩，尔后便微微佝了点身子，绕了进去。

        临别之时，他轻轻抬头。

        眼神定格在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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